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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在斯德哥尔摩 第二章 作者:红之叶
    「吱——」面包车停在一条小巷中,车灯在狭窄的巷子里,圈出一片明亮的领地,李明正警觉地向外望去,巷子两边是一排排单层联体仓库,仓库的窗口一片漆黑。

    车窗边的一根电线杆引起了李明正的注意,他的视线沿着电线杆上移,果然看到了一盏不会发光的路灯。

    由于光线不足,李明正无从分辨,这盏路灯是否遭到了人为的破坏,但一条巷子沿途接近十盏路灯,居然全部都坏了,这样的现象,实在不能简单地用巧合来解释。

    男人转过头来望着李明正一笑,夜色中,他那口洁白的牙齿格外地抢眼,李明正不由绷紧了后背。眼前的场景,李明正所能联想到地,只有「杀人灭口」这四个字。

    脸上竭力维持平静的表情,李明正的手指,却快速地寻找着麻绳的死结。也许是因为重伤的缘故,绑他的家伙绳结打得并不到位,只要给李明正五分钟的时间,他完全有自信可以解开绳结,但问题是,对方会不会给他这宝贵的五分钟?

    一路上,李明正本有机会早早地打开绳结,但为了表现出合作、博取对方的信任,他并没有冒险行事,照眼下的情形看来,他无疑做了件蠢事。

    生死只在一线间,懊悔并不能解决问题,手指在死结上急促地摸索着,李明正故作镇定地望着身边的男人。

    冰冷的枪管,猛地顶上了李明正的太阳穴,隔着墨镜,李明正也可以感觉到镜片后的双眼,正恶意地玩味着自己的反应。

    「这里是市内,听到枪声,警察三分钟内就会赶到现场,没有人质,你们根本跑不了。」李明正注视前方平静地说。

    枪管的前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装上了消音器,李明正不觉变色。

    下一个瞬间,男人忽地扑了过来,左手紧紧扣住李明正的咽喉,虽然他并没有使出全力,但咽喉受制,也足以让李明正倒在椅背上无法动弹,解着绳结的手,也因为受到压迫而不得不停了下来。

    狭窄的副驾驶座上,男人几乎趴在了李明正的身上,两人的面孔,近得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吐息。

    男人的左手扣住李明正的咽喉,右手的枪眼狠狠地指住他的脑袋:「李警官,求饶吧,也许我不会杀你。」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

    如果讨饶可以换来生存的机会,李明正绝对会开口求饶,他决不是那种为了所谓的尊严,而死不低头的人。

    只有活着的才有尊严可言,只有活着才有扭转乾坤的可能,而法律和正义也只有通过活人的手,才能得以实现。

    但李明正知道讨饶示弱,并不能让面前的男人满足,这是一个聪明自大的罪犯,在他的血管里,流动着某种不安的东西,跟这样的犯人相处,适度的对抗也许比全盘妥协更加合适。

    无论如何李明正决定赌一赌。

    凝望着男人,他一言不发。

    男人呵呵地笑了,手指扣上扳机:「你是太笨还是自作聪明?」

    忽地,太阳穴上冰冷的机器移开了,随着一声闷响,背后传来一道惊恐的惨叫。

    借助后视镜,李明正发现男人竟向后座的同伙开了枪,子弹打中了那人原本握着枪的右手,伤者嘴唇刷白,浑身颤抖不已,枪也滑落在地上。

    「你……你想干嘛?」伤者的声音透着惊恐。

    「你说我要干嘛?」男人懒懒地微笑,按在扳机上地手指,却丝毫没有松懈。

    「你想灭口?想独吞?太狠了你……难怪你不肯接应小四,如果你慢点开车,他不会被打死。」

    「哦,你总算变得聪明一点了。」男人扬起了嘴角。

    「你不怕峰哥吗?你敢独吞,峰哥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声嘶力竭的低吼,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恐惧。

    「放心,我会给峰哥一个交代,」男人轻笑:「我也会给你一个交代,你还记得黎小天吗?」挣扎着后退的伤者忽然怔住了。因惊恐而散开的瞳孔猛然收缩,未等他颤动着嘴唇开口,随着沉闷的枪响,一股鲜红粘稠的喷泉从他的额头冒出。

    李明正从后视镜上移开了视线。

    男人用枪身拍了拍李明正的脸颊:「你不想这样吧?」

    混合着硝烟、血腥味的空气令人作呕,灼热的枪筒无疑是最恐怖的告诫。

    「你会好好合作吧?」男人始终扣在李明正喉咙上的左手,又多注入了几分力道。

    李明正艰难地点了点头。

    男人笑了:「聪明人才活得长。」

    说着,男人松开了李明正,坐回了驾驶座上,若无其事地把上衣脱了下来,昏黄的光线底下,那肌肉强健的身体剽悍得令人目眩。

    男人低头,在脚边的旅行袋中拿出一件黑色背心套上,伸手调节了一下后视镜,对着镜子取下了墨镜,再抓住自己的头发一拎,那头及背的红发竟被取了下来,原来那是一顶假发。

    甩手把上衣和假发都扔到后座的血泊里,男人转过头来对着李明正一笑:「认识一下,我叫肖海。」

    这是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小麦色的肌肤和精心打理过的短发,给人健康明朗的印象,面庞的线条流畅到近乎凌厉,五官如果拆开但单看的话,也许都只是端正,但组合在一起,却和谐得让人过目难忘。

    尤其是那双略含讥诮得眼睛,眼珠的色素比一般人要淡,呈琥珀色,注视的时间一长,竟会有晕眩的感觉。

    这样的男子如果走在街头,绝对是少女注目的物件,但谁能想到,他竟是一个杀人越货的劫匪。做警察两年,李明正形形色色的犯人也见了不少,却还是第一次面对外表如此出色、又如此冷酷无情的凶手。

    看样子,他和李明正差不多年纪,不过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但李明正知道,这个肖海绝对比他以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犯人都要难缠,自己的生死就握在他的手中。

    「李警官,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如果你能乖乖配合,我们可以好好相处一段时间,那样我们双方都可以得利。假如你肯听话,我就带你走。」

    「但如果你继续解背后那根绳子,」听到这句话,李明正的血液都要冻结了,「你就留在这里陪这个家伙,」肖海指着后座:「当然,脑袋里会留颗子弹作最后得纪念。」

    说完,肖海猛地按住李明正,将那个不牢的绳结重新绑过。

    随着麻绳扣进皮肉的痛楚,李明正听到肖海在他背后压低了声音恨恨地说:「李警官,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你太自作聪明。」

    「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你以身犯险上车谈判,是为了窥测车上的状况,而你肯用自己交换人质,也无非是看到那个废物受了重伤,想等他昏迷以后,再一对一干掉我当英雄,对不对?啊?」

    紧紧捆住李明正的双手,肖海把他翻了过来,直视李明正的眼睛,嘲讽般的笑意浮现在他的嘴角:「李警官,你够胆色,也够聪明,只可惜有句话叫天外有天。」

    李明正坦然点头:「差不多就是这样。不过,我上车谈判不只是为了窥测情报,近距离谈判是我的工作原则。人只有在近距离的接触中,才可能了解对方、相互体谅理解,也更有可能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点,谈判成功。」

    「如果能在和平的框架内解决问题,我也不愿意弄成现在这个局面。此外,我也没什么如意算盘,从踏上这辆车开始,我就有下不来的觉悟。」

    李明正轻叹一声:「不过,你放心,我还想活下去,所以我会做个配合的人质。」

    肖海凝视着李明正的脸,忽然仰靠再椅背上笑了:「你是不是常常让女孩子哭啊?」

    想到舒薇,李明正不由一愣。

    「你太会说谎了,而且说得理直气壮,连自己也深信不疑。」肖海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们该出发了。」

    说着,他俯过身子推开了李明正这边的车门,用枪顶住李明正的后心口,拿起脚边的旅行袋,押着李明正下车。

    走出车门,夜风温柔地拂上脸颊,离开充斥着血腥味的车厢,李明正也觉得轻松了一点。

    肖海一手抓住李明正,一手飞快地打开了面包车的后门,从车厢里捡起死者掉落的手枪,又拎出一个箱子,不用说,那里面就装着七十四万元现金。

    李明正以为肖海会合上车门,谁知,他又在后座那具尸体头上抓了样什么东西下来,李明正仔细一看,原来是一顶披肩的黑色假发,看来为了遮盖容颜,肖海和他的同伙都装扮了一番。

    「碰」地关上面包车的门,肖海押着李明正向小巷深处走去,不一会儿,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出现在两人面前。肖海拉开车门,把手上的东西连同李明正一起塞了进去。

    打开车灯、发动引擎,肖海望着李明正微笑:「李警官,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共生的关系,我要有什么事,你绝对跑不了。我发誓,你一定会死在我面前。」

    ***

    八月的夜晚,空气潮湿而闷热,公路上的汽车大多紧紧关上了车窗,用空调来隔绝蒸人的暑气,然而肖海并没有开启空调,反倒把后车窗统统打开,夜风拂过他的短发,握着方向盘的他显得惬意而自然。

    李明正不是一个怕热的人,再热的天他都不会松开制服的领口,还曾因此被同事评为警局涵养功夫第一,所以开不开空调他倒是无所谓。

    但肖海的行为实在很奇特,一般而言,出于心理上的不安全感,犯人即便改装逃亡,都会尽量避免被人看到面目,像肖海这样肆无忌惮的犯人并不多见。

    「为什么不开空调?不热吗?」李明正忍不住问。

    「想吹吹风,」肖海头也不回地说,半晌低低地加了一句:「我讨厌血腥味。」

    夜色中,肖海的侧面显得干净而英挺,李明正发现,他越来越不能理解面前这个人。肖海这么讨厌血腥味,但在扣动扳机时,他却没有丝毫犹豫,杀了人之后,也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毫无追悔、不安的表现。

    李明正不想简单地用洁癖和冷血来解释肖海的行为,他隐约感到,在肖海讥诮的微笑底下,藏着某种更加危险的东西。

    照眼前的局面看,肖海是为了私吞赃款而枪杀同伙、亡命天涯,但他杀人前提到的那个黎小天,是怎么回事?而肖海的幕后老板——峰哥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吧?

    李明正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次蹚进的,绝不是一般的浑水。

    想到这里,李明正不觉又有一丝兴奋,幕后老板峰哥很可能会跟肖海碰面,如果自己可以稳住肖海再伺机而动,说不定就能从肖海的背后把那条大鱼给拖出来,从而一举端掉那个犯罪团伙。

    李明正暗自决定,继续和肖海虚与委蛇下去。

    眼前的国道,是离开这座城市的必经之路,由于双手被绑在背后,李明正无法去看表上的时间,他估计了一下,此刻距离肖海甩掉警方的跟踪,应该还不超过四十分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警方多半还没有发现肖海已杀人换车。

    可是,李明正相信从肖海冲出警戒线的那一刻起,各个公路、车站,一定都已受到协查令,设卡盘查了。

    虽然警方没有掌握肖海的确切容貌,但作为人质李明正的照片,一定已经发放到每一个关卡。肖海会考虑到这一点吗?

    车子在国道缓缓停下。肖海从旅行包中,拿出一件蓝白两色的短袖衬衣,丢在方向盘上。

    「李警官,我们马上要出市了,可能会遇到盘查,所以请你换一下衣服。我会帮你松绑,直到过卡之前,你的两只手都是自由的。希望你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信任。」说着,肖海把李明正的身子扳过来,松开了缚住他双手的麻绳。

    把绳子塞进包裹,肖海瞥了李明正一眼:「换衣服啊,难道还要我帮你?」

    匆匆地换好衣服,李明正把脱下的白衬衫递给肖海,肖海打量着他点点头:「不错啊。」

    忽地肖海凑近,一把摘掉了李明正的眼镜。戴上眼镜试了试,肖海蹙起眉头:「度数好浅,几度?一百五还是二百?」

    「左眼一百度,右眼一百五。」李明正揉着鼻梁答道。

    「这点度数还戴什么眼镜,不觉得麻烦吗?」肖海把李明正的眼镜搁到了方向盘边。

    李明正淡淡一笑:「习惯了。」

    肖海拿过一个假发套,看到这顶刚从死人头上摘下的假发,李明正的脸不由一僵。

    肖海微扬嘴角,边把假发戴到李明正头上,边说:「将就一下吧,我也不想看到这个东西。」

    忽然,他猛地揪下一撮假发扔到车窗外面,虽然肖海的动作很快,李明正还是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道。

    市区的边界线上果然设置了关卡,过往车辆排着队接受检查,肖海的车排在队伍末梢。李明正发现警察对红色面包车盘查得格外仔细,他不由得暗叹了口气,警察果然还未发现肖海已金蝉脱壳。

    肖海左手搁在方向盘上悠然地敲打着,右手自然地垂在椅子上,但李明正很清楚只要自己稍有动作,肖海便会拔枪相向。

    李明正抬头在后视镜中审视自己的脸,摘掉了眼镜、戴着假发的自己,看起来确实有点陌生,然而如果仔细观察,还是可以看出一丝蛛丝马迹,肖海的所作所为,大胆得有如赤脚踏刀。

    时间静静流逝,终于轮到肖海的车接受检查了。

    肖海微笑着跟警官应答,年轻的警察眼光在两人脸上匆匆扫过,拿着电筒往车中照了一圈,便将车子放行了。

    李明正气得在心中直骂小警员工作态度草率,虽然他不介意再跟肖海多周旋一阵子,但小警员的疏漏还是令他心寒,而肖海嘴角嘲弄的笑意,更让李明正窝火。

    李明正意识到肖海会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胆,而是他从一开始就算准了,警察在非目标车辆的盘查上会存在漏洞。

    绑架、杀人、换车、过关卡,这一切的一切,肖海都早有预谋,一步步按着预先设定的计划从容走来。

    望着公路两边无尽的夜色,李明正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芒。

    肖海把什么事都算准了,但他的计划还是出现了一个以外,那就是李明正。

    ***

    清晨六点半,市警察局三楼的几间办公室灯火通明,走廊里,张克定揉着疲倦的眼镜,靠着窗台吸烟,忽然有人从背后叫他,张克定回过头去,只见舒薇正站在自己身后。

    掐灭烟头,张克定把舒薇带到休息室的沙发上,倒了杯水给她。

    舒薇捧着水杯,顾不上说谢谢便颤声问:「还没找到明正,是吗?」

    张克定点了点头:「刚刚收到消息,有个清洁工人在洞平路仓库后的一条巷子里,发现了绑匪遗弃的面包车,车上还有一具绑匪的尸体。根据现场的情况看,没有搏斗的痕迹,副驾驶座上也没有血迹,明正应该没事,估计是跟着另一个绑匪和平转移了」

    他在舒薇身边坐下,柔声抚慰:「明正对付绑匪很有经验,去年、还有今年二月那两次绑架案,都处理得非常出色,你也不要太担心了。」

    舒薇紧紧握住杯子,泪水止不住地滑下面颊:「可是他从来没有失踪过啊。」

    张克定焦躁地揉了揉头发,半晌挥了挥手说:「说实话,明正失踪大家都很着急,连老头子的脸色都是青的。」

    「昨天晚上市里打电话给老头子,当时我就站在旁边,大致的通话都听在耳中。你知道老头子怎么说?他说『这件事我负全责』、『我相信李警督』。」

    张克定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我也相信明正。你知道的,我跟明正念的是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毕业一起进的警局,两年来又都在一起工作,我很了解明正的工作能力。舒薇,你还记得去年那起绑架案吗?」张克定深深望入舒薇眼中。

    舒薇犹豫着点头:「知道个大概……明正很少提工作上的事。」

    「那起绑架案跟昨天的很像,明正同样是用自己换下了人质,之后伺机制服了匪徒。」张克定沉吟了一下:「舒薇,这件事在警局不是秘密,虽然谁也不会刻意去提,我不知道明正将来会不会怪我。」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下去:「当时明正和绑匪搏斗得很厉害,不得已之下明正开了枪,绑匪当场就死了。这件事后来是以绑匪袭警和拒捕结的案,虽然老头子很支持明正,但上头并不喜欢明正的处理。」

    张克定叹了口气:「舒薇你没见过明正拿枪的样子吧,我们训练的时候都开玩笑说,明正拿了枪就会变身,连苍蝇都不敢飞近。关键的时候他可以非常的狠。」

    「所以,我相信明正是会照顾好自己的,如果说,绑匪和明正之间只有一个可以活下来,我敢用这条命打赌,活下来的绝对是明正。」

    舒薇怔怔地看着张克定,半晌点了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安心,我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了解过明正。」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杯口画着圈:「明正出事前,我跟他提了……分手。」

    张克定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舒薇轻咬着下唇:「你知道他对我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他说:『如果我回不来,小薇,祝你幸福』,他那样子就好像……就好像在跟我告别。」

    舒薇捧住脸,泪水沿着指缝渗了出来:「我知道自己跟明正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但我不希望他有事,我要他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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