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玉珍的低喝声传来,伴随着从门口投射进来的刺眼光线,映入杨筱君脆弱的眼底,她下意识抬起手,阻挡那道刺眼的光线。
赵玉珍走进她的卧房,将餐盘放在小桌上,然后动手将房里的窗帘全部拉开,让久违的阳光,重新进入这间三坪大的房间里。
这些日子以来,女儿就像被夺走魂魄的娃娃,整天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不言不语、不说不笑,教她看了好心疼。
“真是的,整天关着窗户,一点风都不透,闷都闷死了,不知道你怎么受得了?”
杨筱君的瞳孔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缓缓放下遮眼的手,怔忡望着母亲将窗帘绑好,拉开玻璃窗,清凉的微风立即飘送进来。
赵玉珍一面替女儿添稀饭,一面唠叨道:“真搞不懂你在想什么,以前你孙吉大哥对你好的时候,你不晓得好好珍惜,现在他被你气走了,你又整天要死不活的模样,看了就教人生气!喏,快吃吧。”
她将装满热稀饭的饭碗塞进女儿手里,看见她了无生趣的模样,真是既心疼又生气。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说重话时是很痛快,却没考虑到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现在知道错,却已经来不及了。
孙吉不来,也不和她们联络,即使她有心,也不晓得该怎么帮女儿的忙。
杨筱君端着饭碗,一径的沉默不语。
“妈?”杨耀杰轻敲房门,将母亲唤到门边。
“有姊的包裹。”他将一包沉甸甸、用牛皮纸包装的包裹交给赵玉珍。
“包裹?是谁寄来的?”
赵玉珍有些纳闷,翻过地址一看,立刻惊喜的睁大眼,转身冲回房里,将包裹塞进还捧着稀饭发呆的女儿怀里。
“筱君,是你孙吉大哥寄来的包裹,快打开看看!”
“孙吉?”他肯原谅她了?她抱着包裹,惊喜交集,两手不停的颤抖。
“快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听见母亲再声催促,杨筱君这才如梦初醒,举起颤抖的双手,想扯开牛皮包装纸,怎知防水的牛皮纸坚韧无比,她怎么扯也扯不破。
“唉,我来帮你吧。”赵玉珍一把夺过包裹,拿了把剪刀,三两下就将包装纸全部剪开。
她刚扯下牛皮纸,一大叠彩色照片就像坠落的星子般,哗啦啦流泄一地。
望着那些照片,母女俩都白了脸。因为她们都知道,他寄回这些照片代表什么含意。
赵玉珍同情地看了女儿一眼,轻叹一声,默默起身离开房间。
孙吉不要她了?
杨筱君宛如遭遇青天霹雳,一径瞪着散落地上的照片,久久无法动弹。
孙吉真的不要她了?
许久之后,一个受伤小动物般的啜泣声,逸出她的喉头,接着声音愈来愈大,到最后,终于痛哭出声。
“孙吉,不要生我的气……孙吉,不要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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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郭小姐,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孙吉,孙先生。阿吉,这位就是郭琼敏小姐。”
媒婆李大婶装模作样的轻咳一声,为两人做介绍。
天哪,好帅的男人!
郭琼敏乍见孙吉第一眼,就被他俊逸挺拔的外貌,勾去三魂七魄,但仍不忘摆出自己最优雅的姿态,以免失了风范。
这个该死的李大婶,撒了一辈子的谎,每次都骗她男方长得很帅,却没三次是真的,该下十八层地狱拔舌头的她,这回总算说了一次实话。这个男人……真的很帅!
她爱慕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孙吉,连一秒钟也舍不得移开。
比起她的痴迷,孙吉就显得冷淡多了,从他一踏进这间台北著名的大饭店开始,他就只关心一件事——吃!
虽说是午茶时间,可是饭店推出的精美点心佳肴,丝毫不输正餐所供应的餐点,他花了好几张大钞来到这里,当然不能平白浪费。
除了坐在位子上大快朵颐外,其余的时间,他几乎全流连在菜色繁多的自助餐台前,拿取一盘又一盘的可口佳肴,显然那些菜肴比起今天的女主角,有吸引力多了。
席间就只看到一幅有趣的景象,女主角不停的眨眼卖弄风情,媒婆不停鼓动她的三寸不烂之舌,男主角则是不停的吃,似乎对他来说,吃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最后,孙吉的母亲陈月桃实在看不过去,暗地里踢踢儿子的椅脚,低斥道:“你别光顾着吃,说话呀!”
“喔。”孙吉勉强放下手中的餐具,找话题询问对面的女主角。
“请问小姐贵姓?”
“啊?”郭琼敏愣了愣,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
“咳!你忘啦?早在刚来的时候就介绍过了,她姓郭,叫郭琼敏。”陈月桃不悦的了儿子一眼,媒婆说的话,他根本一句也没听进去嘛!
亏这位郭小姐还是他亲自挑的,如果真的对人家无意,又何必来相亲?
“是吗?那么,请问郭小姐的兴趣是什么?”
这次郭琼敏的脸颊缓缓抽动,似乎很想发火,却又不敢发火。
“这个人家也说过了,她喜欢插花和厨艺,闲假时则喜欢逛逛博物馆和美术馆。”陈月桃按住抽痛的额角,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喔!”交谈不到三句,孙吉又被盘中的美食吸引,重新抓起才刚放下不久的叉子,继续朝美食进攻。
“呃,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先谈到这里好了。如果你们小俩口有兴趣,改天再约个时间出来坐坐吧。”李大婶擦了过多脂粉的脸,都快笑僵了。
她替人牵了大半辈子红线,从没看过这么不合作的男主角,整个下午除了埋头苦吃之外,什么也不管,她怀疑等一下走出饭店之后,他认得出和他相亲的女人是哪一个。
走出饭店,差不多将近黄昏了,中山北路上奔驰的车辆熙来攘往,郭琼敏望着路上的车潮,故意装出一脸惊恐状。
“天哪!现在正是交通尖峰时间,车子这么多,我一个人该怎么回家呢?”言下之意,不用她明说,他们也该明白吧?
“不然这样吧,我让阿吉送你回去好吗?”陈月桃不笨,立即领会她话中的含意,反正阿吉太过被动,女方肯主动是最好的。
“这样不会太麻烦吗?我怕您回桃园不方便。”郭琼敏虚假地问。
“不会、不会,我和李大婶搭计程车到火车站就行了,你别担心。阿吉,你说是不是?”陈月桃连忙拉拉儿子的手,要他说些话。
“嗯。”孙吉轻应一声,转头看向郭琼敏说:“就听我妈的话,让我送你一程,别推辞了。”
“既然阿吉这么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郭琼敏乐得眉开眼笑。
“阿吉?”孙吉挑了挑眉,疑惑自己几时与她这么熟,熟到可以直呼对方的名讳?
“阿吉,那你就送送郭小姐吧,我和李大婶先走了。”
陈月桃将儿子推向郭琼敏,自己则和李大婶坐上饭店前的排班计程车到火车站。
孙吉两手插在裤袋里,面无表情地望着郭琼敏。
“你住哪里?”
“信义路。”
“走吧。”孙吉漠然转身走开。
尽管他漠不关心的态度令郭琼敏生气,但她仍一步也不放松地跟在他身后。条件这么好的男人,她死都不会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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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吉销假上班的第一天,虽说风波不断,却也有惊无险。
组长马良杰知道他终于来上班了,立刻将他叫进办公室,大伙都以为这下他八成玩完了,就算没被记过申戒,少说也有一顿臭骂好挨,可是从他一进组长办公室开始,马良杰便一语不发,只双手环胸,深思地打量他。
孙吉迎视他的双眼,丝毫不闪不躲。
马良杰是个五十开外的中年男子,体型中广,满头花白的头发,像在山林间活跃的飞鸟——白头翁。
他常常怨叹自己一头乌黑的“锈发”,全是让他们这群桀傲不驯的兔崽子气白的。
“心情平静了?”许久之后,马良杰终于问道。
“是的。”
“你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来了!
孙吉知道自己铁定会挨骂,也早有心理准备。
“知道。”
“喔,你知道?那你说,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不该无故旷职、藐视上级、视警纪法规如粪土——”他像背书般,将自己的罪状一一念出。
“我指的不是这些。”马良杰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那组长指的是?”不是这些是哪些?他犯了那么多错吗?
“你的事,怀磊他们都跟我提了。”
马良杰起身走到他身旁,忽然用力从他的脑袋上拍下去。
孙吉吃痛,抱着头脱口嚷道:“哎哟!”
“你这个浑小子,谁教你自个儿跑去躲起来的?你千错万错,错在不该把痛苦藏在心底,一个人独自承受。你不懂得分亨的艺术吗?所谓分享,不单是好的东西要一起共享,就算是痛苦,也该平均分摊,这样才叫公平!你一个人躲起来独享痛苦,是不可原谅的自私行为,做出这种令人担心的恶劣行径,你说,你认不认错?”
孙吉抚着仍有些余痛的头,愣愣地看着马良杰。
他不假旷职将近一个月,没想到组长不但不责怪他,反而宽容地包容他的任性行为,一股暖流立即从心底升起。
“认错!我完全认错!”他心悦诚服,对于组长加诸在他身上的罪状,他全认了。
“很好,孙吉,你要知道,女人哪,就像美丽而神秘的宝藏,得之你幸、不得你命,你不能自暴自弃,只因为你没有得到宝藏。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还年轻,将来还会遇到更大的挫折和风浪,如果这点小事就轻易击败了你,那么你注定被这个残酷的世界淘汰。懂吗?”
孙吉偏头想了下,很快便明白这个道理。
“嗯,我懂。”
或许以一个警官来说,他刚强好胜,永远是警界的强者;但对一个情场上的失败者来说,他仍稍嫌软弱。至少他直到现在,仍无法接受筱君不爱他的事实,他无法坦然面对她,假装他们之间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他办不到!
虽然他明白自己的软弱,但一时之间说要改变,又谈何容易?他只能说,他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疗伤止痛,然后回复以往那个开朗健谈的性格。
“你懂就好。好了,回去工作吧。”
“那么,关于我旷职的事……”他想知道,自己将会受到什么样的处分。
“什么旷职?你的请假单,我早在一个月前就收到了。”马良杰语带玄机的挥挥手中的假单。
孙吉见状,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谢谢组长!”他感激万分的道谢。
“别客气!不过记住,下不为例。”
“是!”
孙吉双脚一并,总算露出睽违已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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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好!请问孙吉在吗?我和他有约。”郭琼敏走进特勤组的办公室,笑容可掬的朝众人问道。
“喔,他出去了,应该会马上回来,你要不要先坐一下?”
戚怀磊走过来,礼貌地询问,其他人则是抬头敷衍地一笑,又低下头继续忙手边的工作。
这个女人自从和孙吉相亲之后,便天天到特勤组报到,组里的人都被她烦得受不了,一看见她就想逃,只有好脾气的“模范生”还愿意和颜悦色地招待她。
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总觉得她虚伪。该怎么说呢,就是当她笑容满面的望着你时,你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换句话说,就是她太矫揉造作,喜欢装模作样,特勤组里个个是血性男儿,对于这种表里不一的人,自然不屑搭理。
“谢谢!对了,这是我亲手做的小点心,请大家吃。”她拉拢短裙坐下,顺便将手中的小提袋递给他。
“谢谢,你真有心。”戚怀磊客气地收下。
“哪里,举手之劳而已。”她欣赏地注视戚怀磊俊雅的面孔,继而惋惜地打量他手上的婚戒。他已经结婚了,真可惜!
她从没见过这么帅的男人,比孙吉还好看呢。
“啊,孙吉回来了。”
戚怀磊被她过度专注的目光瞧得浑身不自在,一见孙吉出现,立刻找藉口走开。
“孙吉,你回来了。”
一看见孙吉,郭琼敏马上把斯文俊雅的戚怀磊抛诸脑后。
她在业务部打滚将近十年,深知人不能做没有把握的生意,其他男人或许比孙吉更帅、更富有,但相对的也更难掌握。与其钓一条不知道能不能上钩的大鱼,还不如去捕捉一条有把握进网的小鱼。况且孙吉也很不错,比起他人毫不逊色。
她娇嗔地迎上前,教旁观的众人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妈呀!冷气开得太强了是不是,不然我怎么一直起鸡皮疙瘩?”游瀚文猛搓自己的双臂,努力克制那种寒毛耸立的感觉。
“嘘!小声一点,好歹给孙吉一个面子。”庄敏雄将食指压在唇上,要他闭嘴。
“今天我有点事,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一步了。”孙吉语气平淡地宣布,完全没有一丝约会时的兴奋。
“喔,好,你去忙吧。”
大家努力挤出笑容,目送他和郭琼敏远去。
无论再怎么给自己心理建设,他们还是无法接受孙吉郭琼敏是一对的事实,他们实在无法勉强自己喜欢她。
“别再看了,人都走了。来,人人有份。”庄敏雄把郭琼敏送的小饼干打开,分送给众人。
游瀚文拿着分到的饼干,歪着头,怀疑的前后端详着。
“奇怪,这饼干……看起来好眼熟。”
“废话!饼干不都长得一个样?看起来当然眼熟啦!董立兴将饼干扔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赞美道:“嗯,好吃!”
虽然这个女人不怎么讨人喜欢,不过手艺还真是没话说。
游瀚文还是一直瞪着那块饼干,猜测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它?
“或许真的是我多心了。”
最后他实在想不起来,只好耸耸肩,或许真如他们所说,是他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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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日午后,陈亚玲和杜敏宣约杨筱君到咖啡屋喝下午茶,顺便谈谈一个月来的生活点滴。
整个下午她们聊得开心,杨筱君却老是在发呆,杜敏宣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她才猛然回神。
“筱君,你怎么了?看起来闷闷不乐喔。”
“没什么啦,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有心事?”
“哎呀,她怎么可能有心事?她刚找到工作,又有了男朋友,事业、爱情两得意,有什么好郁闷的?”陈亚玲的话中,隐含着一股旁人难以察觉的酸意。
杨筱君急忙摇头否认,“我没有男朋友,你别胡说。”就算孙吉曾经是,现在也已经分手了。
“哟,难道绿蝙龟不是吗?”陈亚玲的话更酸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她喜欢赖烯章。
“小章?他当然不是!他只是好朋友而已。”
“可是你们还一起私奔到高雄,不是吗?要不是被你妈和孙吉哥抓回来,现在你们可能已经同居了。”
“不是的,你们真的误会了。”她连忙澄清,“我是和小章一起到高雄没错,可是我们真的不是私奔。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台北,到外地走一走,正好小章要去高雄,我就和他一道走,等到了高雄之后,我和小章自会分道扬镳。我们真的不是私奔,你们要相信我呀!”
“真的吗?你可别骗我们。”陈亚玲怀疑的问道。
“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同学、好朋友,我怎么可能骗你们呢?我发誓,我和小章真的没什么!”她郑重地举手立誓。
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解释得很烦了。光是母亲那里,就不知费了多少唇舌解释,她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并非是个随便与人私奔的荡妇。
她很后悔,不该为了一时冲动而作出这个错误的决定,可是后悔有什么用?后悔也无济于事了。
“那孙吉大哥呢?”杜敏宣小心的问。
“喔,他大概是生我的气,不理我了。不过没关系,不理我就算了,反正我又不会少块肉。”她强颜欢笑,怕被她们看出她的在乎。
不会少块肉?陈亚玲和杜敏宣不敢置信地大摇其头。
最近她到底照过镜子没有?才一个月不到,她就瘦了那么多,原本红润的苹果脸,成了一张苍白的鹅蛋脸,若是孙吉大哥看到,不知道会有多心疼哪。
“那你有没有去找孙吉大哥解释清楚?”杜敏宣替她着急。
“干嘛解释?他不理我就算了嘛!”杨筱君耸耸肩,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
她别开脸,将头转向窗外,不经意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咖啡店前走过。
是孙吉?
他俊朗的外表仍和从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手臂上挂了一个时髦爱娇的女人。
她愣了半晌,起身冲出咖啡店。
“筱君,你要去哪里——”陈亚玲一口咖啡还梗在喉咙里,唤也唤不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