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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建章-嫣然篇 第一章 作者:卡门
    西汉,武帝建元二年

    平阳侯曹时府

    “要打猎,我没什么话好讲,你要宠他赏他钱财,我也没什么好讲,但是凡事都应有个限度。你知道朝中有多少人对韩嫣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吗?”

    韩嫣来到了厅堂外面,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忽然听见自己的名字,便停下,同时示意仆人和随从不要说话。

    “皇姐,你太多心了,他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虽然是上大夫,但不过是挂个虚名,能有多大的错处让朝廷重臣记恨?”

    只听一声冷笑:“君子无罪,怀璧其罪。韩嫣他坐拥资财,任意挥霍,甚至用黄金做弹弓用的弹丸,弹取鸟鹊。知道吗?甚至有人做歌道:‘苦饥寒,逐金丸’。”

    另一人哈哈一笑:“朕当是什么事呢,原来皇姐所为不过是区区几个弹丸。皇姐如有所愿,朕也命人打造几千枚送予皇姐便是。”

    对方恼怒地低叫:“皇上!韩嫣他何德何能,能让你如此纵容!他有什么文治,有什么武功?!”

    韩嫣转身就走。

    他抬头看看天空,将手中的马鞭转了一个圈,又转了一个圈,天很蓝,没有一点云,好多鸟在飞翔,一失神间,他甚至以为自己看到了苍鹰。

    “走吧!”韩嫣回头冲随从们一笑,“这么好的天气,我们去打猎!”

    ************

    “阿青!阿青!人呢?又死到哪里去了?!”

    一名中年妇人插着腰站在院子中大声叫喊着,正在啄食的鸡们吓了一跳,扑棱着翅膀跳上了矮矮的土墙,惊慌地望着女主人,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清早吵什么吵……”窗子伸出一颗男人的头,似乎还未睡醒,声音含含糊糊。

    “还不是你那宝贝儿子!一大早就不见踪影!小兔崽子!看到柴用完了也不知道劈!养他还不如养条狗!”

    “别吵了,我让他去放羊了,傍晚前不会回来的。”

    “什么?你这挨千刀的,我让他干点活你就心疼了是不是?我告诉你!那野种是你捣鼓出来的,我可不承认!我宁愿把粮食喂猪喂狗倒河槽里,也不给那野种吃!”

    时值初夏,平阳郊外的小山坡一片葱茏,平静怡人。好不容易将一路上四处乱跑的五头羊驱赶到这里,阿青已经觉得胸口发闷,脚下软软的,使不出什么力来。

    阿青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虚汗,也难怪,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什么都没下肚,不过到了小树林就好了,那里可是食物的宝库哦,野果、蛤蟆、草蛇、鸟蛋,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逮到野鸡或者兔子呢!

    让羊随便吃着草,阿青身手利落地爬上了一棵大树,十一、二岁的孩子身子轻,身手灵活,很快就从枝桠上鸟窝里摸到了三枚鸟蛋,他直接一把捏破,让那冰凉浓绸的汁液流进口中腹中。

    从上望下去,那五头肥硕无比的羊格外刺眼,他吐了吐舌头,有一天他绝对要把那老妖婆的羊全部做成烤羊肉!

    他的亲生父亲叫郑季,在不堪重负的母亲将自己送回父亲身边时候,本应当随父姓,但是父亲的妻子却不同意,她说:你这野种根本就没资格姓郑!

    不姓郑就不姓郑吧,姓名只是一个用以和他人做区别的符号罢了,现在这样被人一口一个“阿青”,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有人追问,他可以认亲生母亲的姓“卫”,郑家那些所谓的血亲,不认也罢。

    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好多衣着褴褛的小孩跑了过来,叫着跳着,一边跑一边往后看,似乎正在等待什么人。阿青好奇地放眼望去,只见一队马队远远而来,奢华的打扮和整齐的动作,准是哪家的公子哥儿出来游猎了。

    但是贵族出猎关穷人什么事?这些小孩干嘛这么高兴啊?

    到了近前,阿青看清了打头的那名少年,十六七八的年纪,眉目清扬,好似美女一般,一身的亮白,清丽的阳光中,风姿俊逸,神采若飞,是如此的绚烂光华。

    韩嫣勒住马,一个示意,那些随从们便四散开来,在树林草丛间来回奔驰,大声吆喝,鸟儿惊慌地腾空飞起,原本藏在草丛里的兔子也开始狂奔。

    一只野雉跌出来,来不及辨别东南西北便摇晃着屁股逃窜。韩嫣笑着,摸出了弹弓,瞄准。

    阿青注意到这个时候那些小孩全都紧盯着少年手中的弹丸,大气不敢出,好奇之下,他也望向那弹丸,却只见一点淡淡的金黄,看不出什么名堂。

    弹丸飞出去了,野雉脑袋上立即噗地爆出一汪血,瘫倒在地。随从们立即发出欢呼,上去把野雉拣回来,献给少年。而那些孩子却和他们相反,方才的紧张和跃跃欲试全散了,看着他们失望的表情,阿青觉得十分好玩。一个个从他们的脸上扫过去,他忽然发现在那些孩子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那是自己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

    接下来,少年的狩猎可就不怎么顺利了,几发弹丸全部都落了空。

    当弹丸打空的时候,那些孩子就欢呼着冲到弹丸落地的地方,拥挤着,相互推委、践踏,年纪大点的对年幼的挥起了拳头,很快,小童的哭声就响了起来,而拣到弹丸的大孩子却欢天喜地。

    “金子!我拣到金子了!”

    原来那弹丸是黄金所制,一个就值钱数十缗。

    还真是有钱人啊,阿青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声。

    早就听乡里的小伙伴唱着“苦饥寒,逐金丸”的歌谣,他一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算是开了眼界。

    瞧着小孩们的模样,韩嫣大笑,将另一枚弹丸射到别处草丛,立即将孩子们引了过去,开始另一番打斗。这样的场景不断重复着。

    真是无聊。

    数着他已经射掉十来颗黄金弹丸了,阿青想,那公子哥儿的兴趣根本不在打猎,而在看这些穷苦的孩子为钱财争抢相互践踏的模样。

    忽然,韩嫣抬头看到了树上的阿青,粲然一笑,竟然妩媚非常,跟着抬手就举起了弹弓,手一松,黄金的弹丸就呼啸着飞来,阿青吓了一跳,急忙将身子藏到树枝后面,差点手一松就掉下去了。

    “小孩,那个就送给你了!”

    韩嫣大笑着说道,一挽缰绳就带着随从离去了,只留下滚滚烟尘和满身尘土的小孩们。

    阿青愣住了,他从树枝后面探出头来,看到了嵌进树皮中的弹丸,黄澄澄、红彤彤,只有纯金才有这样的色泽。忽然注意到有无数利剑般憎恨的目光从下面射上来,他低头,就看到了几个哥哥怨毒的脸。

    他们的头发和衣服在方才的抢夺中全部都变的不成模样,却一无所获,而这个高居树上悠闲自在看好戏的野种弟弟却平白得到了一枚黄金弹丸,这怎么能让他们不恼恨异常呢!

    “阿青!你这婊子养的还不给我死下来!”

    *******

    瞧着那细如一线的残月出现在渐渐变黑的天幕,阿青知道时候已经不早了,但他想要起身却万分艰难。

    面对几个恼怒的异母哥哥,他当然不会乖乖从树上下去让他们揍,可是哥哥们自然也不会在下面傻等,乡野里的男孩子哪个不会爬树呢?

    最后的结果,就是这一身的伤。从上午一直躺到现在,他还没有办法爬起来。

    阿青翻了个身,撑起上半身,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如果在这露水深重的郊外草丛里躺上一宿,就算是夏天,恐怕也会染上风寒,那时候伤上加病,恐怕他的小命就得没了。

    那嵌进树皮中的黄金弹丸被拿走了。被拿走了也好,如果不是它,他会这么惨吗?

    腿脚一软,他又重新倒回草丛中,胸口肋下都好疼!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在这黑夜中,马蹄声又隐隐约约地响起,声时而急促,时而停顿,仿佛在迟疑什么。阿青能清晰地感觉到地表的震动,这震动让他更难受了。拜托,要嘛就停下,要嘛就赶快过去,这样拖着算什么呀!伤的痛和被揍的怨气让他想冲着这骑马人破口大马,但尽量撑起身体就已经是现在的他能做的极限了。马在阿青的所在附近停了下来,骑马人翻身落到地上。

    阿青看到了白天那名贵族少年,星光下,光洁如玉的面庞、胜雪的白衣拢带着悠悠光晕,朦朦胧胧,一动,便带起层层雾光。他低着头,时走时停,似乎在寻找什么,听到动静,抬头便看到了草丛的阿青,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此时此地还有人在。

    “小孩,你有看到一个香囊吗?”韩嫣开口问道,“是淡绿色的,绣着卷草纹。”

    我才没看到什么破香囊呢!

    阿青想这么回答,张了张口,他却没能发出声音了。冷汗不断是额上背上冒出,胸口好疼,恐怕是伤到骨头了。

    “如果你捡到了或是看到了,就请告诉我,我会用重礼答谢你的。”

    阿青没有回答,按着胸口,蹒跚地开始走动。

    “等等!请务必诚实以告!那对我来说可是很重要的!”韩嫣急忙叫道。

    “我什么都没看到。”

    好不容易从牙齿缝里逼出一句,疼痛又加剧了。真是不懂这些贵族,不就是一个香囊嘛,又不是金银珠宝,就算是,都能用黄金当弹丸来玩了,又何必在意这个?

    还是快离开这里回去吧,他可没工夫帮这个公子哥儿找什么香囊。郑家虽然没人会管他的死活,但至少有个可以躲避风雨的屋檐。

    阿青的步态引起了韩嫣的注意:“……你……受伤了?”

    藉着昏暗的光线仔细一看,那破烂的衣服的主人显然刚刚被殴打过。

    正在走着阿青身体忽然整个浮了起来,吓了他一大跳,挥舞着手脚想要抓住什么,接着他就发现自己已经被那白衣少年抱着一齐上了马背。

    “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韩嫣说。

    “不必了,我自己会走,而且我家不远,就在附近。”无缘无故非亲非故的,他怎么能接受这种公子哥儿的帮助,况且这人还是害自己落到现在这地步的罪魁。

    “就在附近?这方圆五里内没有一户人家,你难道是住这树林的吗?”韩嫣大声嘲笑他,“呐,一个是让我送你回去,一个是你跟我回去,你选一个吧。”

    沉默半晌,阿青指出了一个方向:“那边。”

    阿青想,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人,他也不会被揍的怎么惨,现在让他送也是应该的,既然不可能得到口头上的道歉,那么就以此作为赔罪来享受好了,而且作为庶民,这次骑马也许就是自己今生唯一的一次。再说,如果着这少年真是人贩子,反倒能就此让他脱离郑家呢!毕竟自己不是女孩子,没什么好担心的。

    顾虑到阿青的伤势,马走的并不算太快。

    “……你……不找你的香囊了吗?”

    “等把你送到了,我再回来找就是了。”

    “不怕被人拾了去?”

    “如果已经被人拾走了,那再找也无意义;如果还没被人拾去,现在是晚上,没人会去那里,就是说它在那里不会动的。”

    “像你这样的公子爷,带些家奴来一起找,不是快的多吗?”

    韩嫣一笑,轻道:“那个对我很重要,我不希望有别人碰。”

    “那丢失就没关系了吗?”

    “相比起来是的,至少我不会知道是被羊吃了,被土埋了,还是被什么样的人拿去了……”韩嫣的声音越说越轻,此时忽然声音一抬:“对了,你怎么会被揍成这副模样躺在那里?上午的时候我看你在树上还挺好的嘛!”

    阿青一惊:“你记得我?”

    “是啊,”韩嫣一笑,“那么多人都在抢我的黄金弹丸,就你在树上看好戏,想不记得也难。”

    但是那时他在树上,离韩嫣是那么远,而且他先前的模样和现在的狼狈相相比,可差了不只一些两些。这少年的眼力还真是厉害。

    “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如果只是为了要抢我给你的金弹丸,应该不会这样吧,简直像是有深仇大恨似的。”

    面对韩嫣的问话,阿青自嘲地笑了:“因为对他们来说我是野种啊!”

    “咦?难道?”

    “是,他们是我父亲那边的哥哥,算是半个兄弟吧。但是他们可不这么想。所以啊,他们一有不顺心的事,就都怪到我的头上,然后就打我。你的金弹子他们都没抢到,你却给了我,他们能服气吗?”

    “……”韩嫣沉默了片刻,忽然轻道:“如此说来,倒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阿青觉得很奇怪。他的父亲只是一名小小的县吏,就算有了错,但为了尊严也是绝对不会向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道歉的,而眼前这名少年,无论是服侍还是白天所带领的马队,都显示着其不凡的身世。

    “到了,前面就是我家。”

    “真的吗?但是好象没人在呀。”韩嫣发现前面的屋舍漆漆黑的,没有一点光亮从窗子里透出来。

    “呵呵,因为我大娘舍不得灯油。”

    “原来如此。”韩嫣点点头。

    下了马,在阿青就要走的时候,韩嫣拉住了他,然后取出一把短剑。月光下,短剑的鞘和柄上镶嵌的宝石闪耀着五彩的光芒,即使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阿青,也知道它们价值不菲。

    “我身上没带钱,这个你就拿着吧,好换钱去看大夫。”

    “这个,这个,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阿青吓坏了,把短剑推回去。

    韩嫣又推过来,“你的伤非看大夫不成,但你那个大娘恐怕不会舍得吧。”

    被这么一说,阿青就犹豫了。

    事实确实是这样没错,不但没的看大夫,恐怕还会被痛骂一番然后推出来等死。

    在这个空挡,韩嫣乘机迅速地把短剑塞到阿青怀里,一翻身就重上了马背,笑道:“如果你不想拿来换钱,就留着防身吧!以后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可以把他们都宰光!啊哈哈哈哈~~~”

    笑声中,韩嫣一扬鞭就绝尘而去。

    这下子,阿青想不拿着那短剑也不成。

    想了想,阿青噗地拔出了剑刃,顿时一股寒风迎面扑来。月光下,剑刃闪耀着青蓝色的冷冽寒光,一看便知其锋利程度。

    阿青将刃插回鞘中,一边向屋舍走去,一边琢磨着该把它藏在哪里好。柴堆里?挖个坑埋起来?或者塞进扫把的竹竿里?……

    “阿青!!你这小兔崽子终于知道回来了?!我问你!我的羊呢?!”

    刚进了大门走到园子中央,住屋的门就突然开了,一名妇人插着腰出现了。

    阿青吓了一大跳,这个时候他才想起,自己把放羊的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在妇人的背后,几名少年嘻嘻哈哈地探头探脑。

    “娘,还用得着问吗?”

    “一定是都被他偷着吃掉了!”

    “揍他吧!娘,不然他就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韩嫣回到平阳侯曹时府的时候,夜色已颇为深沉,府中点起灯炬,明亮火光像是一个巨大的罩子,将夜色顽强地排斥在外。远远地,就有悠扬的丝竹声传来,还有娇羞柔媚的莺语燕声,纤巧舞动的肢体,投出影影绰绰的妩媚风流。

    韩嫣轻哼了一声,皇上是为了祭扫才出来的,而平阳公主居然让皇上欣赏歌舞,她安的是什么心,还用点明吗?

    一名仆人上前向韩嫣禀报,说皇上有命请大人一回来就立即去见他。

    现在吗?就不怕打搅了他的雅兴?韩嫣心中暗暗挖苦,却还是提脚去了,一边走一边暗道:只是因为他叫我去我才去的,那家伙又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做了什么,才和我无关。在我为了那个香囊而焦急的时候,你却在这里寻欢作乐……

    看到韩嫣,平阳公主暗暗簇起修饰的完美无缺的眉,这个用美色迷惑了弟弟的少年,如果是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人踏进自己家门一步。心下不悦的很,却不露声色,请韩嫣坐。

    “皇上呢?”

    韩嫣发现刘彻并不在席中。

    “这个嘛,呵呵……”平阳公主故意停顿了一下,执起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方才缓缓道:“皇上去更衣了。”

    她暧昧地微笑着,表面的矜持遮掩不住心底的骄傲。

    这几年来,她将邻近大户女子收买来,养在家中,花重金聘请师傅悉心教导,为的就是进献给皇上,如果有人中选得宠,作为媒人的自己便有说不尽的好处,同时,也能把皇上的注意力从韩嫣这个男宠身上转移,可谓是一举两得。但让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培育的那些美女却没有一个能让皇上看入眼,反倒是女仆卫媪才十三岁的小女儿卫子夫让他目不转睛。不过也难怪,那小妮子这几年确实是出落的越发娇俏动人,尤其那一头乌黑的秀发,更是如锦似缎,凉滑如水。姐弟俩对饮没多久,皇上就起坐更衣,她心领神会,便命卫子夫前去服侍。

    想到皇上去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她就无法不开心。

    瞧着平阳公主的表情,那话中有话的蔑视和示威让本已坐下的韩嫣一下就站了起来,大步就往那装饰豪华的厕所走去。

    守卫们果然都站的远远的,悉悉梭梭的衣料摩擦声、女子娇声的呻吟以及男人粗重的呼吸声飘荡在空气中。

    韩嫣强压着胸中不断涌上来的怒气,上前一下就把厕所的门给砰地踢开了,他看到是拥在一起衣衫不整的一对少年男女,看到的是背靠墙壁的女子叠起的双腿,看到的是为天子洗手用的金盘滴水未沾。

    厕所里的男女显然被突然闯进来的韩嫣吓到了。少女掉到了地上,揪着衣襟尖叫。

    少年看到脸色不善的韩嫣,一脸尴尬,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不好意思地傻笑:“王孙?朕……那个……”

    王孙是韩嫣的字。

    韩嫣没有搭腔,黑着脸转身就走。

    刘彻急忙紧赶上几步去抓他的袖子:“等等!王孙!别走啊!听朕解释!”

    “放手!”韩嫣用力甩掉他,脚下迅疾,头也不回。

    “事情不是像你看到的!”刘彻急赶几步,冲到韩嫣前面,想要拦住他,“王孙!王孙!……别走!别走啊!”瞧着韩嫣要从边上闪过去,刘彻又急忙挡过去,几番左突右闪,他终于瞅了空挡将韩嫣连同双臂和身体一起抱住。

    “放开我!”

    “朕和那女人真的没什么!是她来诱惑朕的!朕和她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逢场作戏?”韩嫣猛力一抬双臂,将箍住自己的臂膀甩开,“在茅厕里你做给谁看啊!?”

    “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皇上言重了,臣可受不起。”

    “朕不该受诱惑,朕不该……王孙!别走啊!王孙!王孙!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啊!?”

    “月色撩人,臣请外出赏月!”

    一路上两个人不断的拉扯吵闹让整个平阳侯府不安起来,每个人都惶恐地发现他们的天子竟然对着一名少年低声下气地赔礼。听到动静的平阳公主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不禁大怒。

    “韩嫣!你竟对九五之尊如此不敬,你的眼中可还有尊卑?可还有礼法?!”

    一声怒喝,立即让原本吵闹的场面完全静止下来。

    “皇上,我知道这韩嫣是你的童年玩伴,但现在已经不同于以前了,你现在是君临整个大汉的皇帝陛下,是真龙天子——”平阳公主说着,眼光却飘向韩嫣,狠狠地瞪视,忽地抬高声调:“怎么能够忘记自己的身份?呃?!”然后她把眼光移回刘彻身上时,迅速地将声音放柔和了:“——怎么能和一名下臣如此胡闹?”

    韩嫣咬了咬唇,白着脸别过头,同时手臂一缩,把被刘彻抓在手里的袖子抽回来。

    刘彻尴尬非常,脸色一红一阵青,暗暗恼怒:今天真是丢了一个大脸!他不过就是一时兴起想和那美貌的小姑娘随便玩一玩,又不会真的怎么样……再说就算真的怎么样了又如何呢?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姑娘怎么能和王孙相比?不过就是随处可见的一朵野花,采过了也就算了,最后,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王孙啊!王孙也未免太过任性了,如果能为他考虑一点,何至于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下仆的面被皇姐训斥?

    嘴上却只能唯唯:“皇姐教训的是,朕以后会注意的。”

    心说还不都是你的错,却无法说出口,毕竟经不住诱惑做下事情是自己,平阳公主可并没有逼迫他。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骚动,门口的守卫发出呵斥声:“什么人居然在此撒野?!还不速速离开!”

    一个中年年妇人捏着嗓子赔笑:“大爷您别在意,小孩子不懂事,奴家这就带他走,您就当没看见。”然后高声怒骂:“小兔崽子!你把老娘引到这里来想借刀杀人啊?!看不出来你人小小,心思却够毒!”

    清脆的噼啪声不断响起,像是棍棒击打在皮袋上,夹杂其中的是孩子的惨叫声。

    另有几名少年在附和:“打死这个坏心肠的野种!”

    门内众人的注意力立即就被吸引了,都不禁暗暗好奇门外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叫喊:“娘!我娘她在里面!让我进去见我娘!”

    听到这个声音,韩嫣脸色一变,突然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刘彻想拦没拦住,也就由得他去了。

    面对大娘和几个异母哥哥没头没脑的殴打,阿青抱着头左躲右闪,怎么也无法完全避开那如雨点般的拳脚。

    在那漆黑的屋舍前,他们第一眼就看到了阿青怀中那镶嵌着宝石的短剑,那野兽般的目光让他浑身发冷,他觉得,如果这次不把这短剑交出去,自己恐怕真的会被杀!

    可是交出去了又如何呢?就算能逃过这次,下一次呢?在这如狼似虎的郑家根本就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于是阿青抱着短剑掉头就跑,他能想到的去处只有一个,便是亲生母亲所在的平阳侯府。

    救救我,娘!救救我……

    看门的守卫正对那妇人毫无办法,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名白衣少年从门内跃出,三拳两脚便将妇人和那几个少年远远踢开,然后蹲下伸手将阿青的上半身抱起来,一边查看他的伤势一边深深地皱起了眉。

    “你不觉得你下手太重了吗?”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娘的闲事?!”

    妇人一边嗷嗷痛叫以便挣起来,对少年怒目相视,双手在腰上一插,就要开骂,“小贱种!难怪你要跑到这里来,原来这里有帮手是不是啊?真是长本事了啊!你和你那不要脸的娘一样,都是贱货一个!以为有帮手就了不起啊?老娘可不怕,我丈夫可是平阳侯的县吏大人!”

    听了这话,刘彻一面庆幸这骚动解除了自己的尴尬,一面好笑地向平阳公主看去,趁机调侃:“皇姐,看来你这平阳侯府还真是人才济济啊。”

    平阳公主已然不悦的脸色顿时变的铁青。

    “老娘我告诉你,别说是闹到侯爷府门口,就算是闹到皇帝面前,老娘我也不怕!!”

    门内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女人居然如此嚣张?!

    刘彻笑了一声,又说道:“皇姐,那泼妇似乎并不把你刚才所说的身份啊礼法啊放在眼里嘛。”

    平阳公主铁青的脸色立时又黑了几分。

    韩嫣从鼻子里冷笑一声,低头问阿青:“我不是给你了短剑了吗?你怎么不用?这柄‘王孙’可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就算你是不会武功的小孩,有它在手,要宰了这几个人也照样是轻而易举。你怎么没用?”

    阿青摇了摇头:“……杀人……是死罪。”

    “可是如果你不先杀了他们,死的就会是你。他们根本就是在把你往死里打。”

    “可是我现在不是得救了吗?”阿青一笑,“我只是不想放弃希望,我才活了不到十二年,我不想为他们这样的人赔上一生。我想活下去,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韩嫣愣了一下,然后偏过头露出一个苦笑,跟着哈哈笑了几声,最后他将阿青放下,让他在地上躺好。

    “我明白了。”韩嫣拿起阿青抱在怀中一直没有放手的短剑,站了起来,唰地将剑刃拔出了鞘。星月光辉下,寒光点点。“那么我就成全你吧。”

    这个时候,厚重的大门在吱呀声中完全敞开。

    “是什么人敢在阳信长公主与平阳侯的府邸前如此放肆?!”

    平阳公主在仆人的簇拥下出现在门口,门口所有的守卫立即跪伏在地。

    刘彻的姐姐平阳公主,原号阳信长公主,因嫁与平阳侯曹寿为妻,所以也称平阳公主,但在正式的称呼上,她依然是尊贵的阳信长公主。

    刘彻跟在后面看热闹,乐得清闲。

    妇人和那几名少年吓坏了。那几名少年则急忙蹿到母亲的身后。没见过比自己丈夫地位高的人的妇人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方才的大话她只是随口说来以壮声势,她没想到那高不可攀的正主会出来。

    听到平阳公主恼怒的喝诉,背对着她的韩嫣没有回头,也没有将手中的利刃放下,只是不出声地露出嘲弄的一笑,忽地纵身而起。

    没有几个人看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只觉得几道白色的光影闪过,然后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那名妇人和她身后的少年们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正汩汩而出……

    他们没有来得及出声就成为了几具再也不会动的尸体。

    平阳公主身边的几名侍女发出惊叫,厥过去了几个。

    发现不对,刘彻急忙挤到前面,走下几步台阶,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地上的阿青撑起上半身,瞪大了眼睛,他看到旖旎的夜色中,那带着朦胧光晕的白色身影立在那里,一尺来长的青锋闪着冰冷的寒光。

    “在阳信长公主与平阳侯的府邸中,放肆的是我韩嫣。”少年转过身来,目光从刘彻的脸上停留了一会,然后转移到摇摇欲坠的平阳公主那苍白失血的脸上,微微一笑,“在阳信长公主与平阳侯的府邸门前,放肆的也依然是我韩嫣!”

    ***

    郑氏妻与子的尸体由郑季领回,公开的死因是为鹿触杀之,奉大汉天子令厚葬。可凡是看到过尸体的都知道,他们是死于利器。

    平阳公主气的发抖:没想到韩嫣竟然敢在她的面前杀人,更没想到的是刘彻竟然宠爱他到连高祖制订的“约法三章”也敢枉!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

    在阿青修养了几天恢复了一些后,卫媪便领着他来拜见平阳公主。

    “来,给皇上和公主叩头。”

    平阳公主并不怎么在意,只是想着原来这个孩子是卫子夫的亲弟弟啊,便只随便点了个头,就想要让他们下去,一抬眼间却从眼角发现了刘彻目光的不寻常。她急忙抬头,叫住了他们。

    “等一下。抬起头来。”

    对方照做后,平阳公主露出了微笑,伸出手,“过来一点。”

    不知所措的阿青被母亲带着站起来,被往前推。

    “来来,不要怕……对,到这里来。”平阳公主牵过阿青的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我叫……卫青。十二岁。”阿青答道。

    是的,他已经和哪个郑家没有关系了,今生今世,他只姓卫,名字是卫青!

    平阳公主伸手一抬他的下巴,随即发出啧啧的赞叹:“哎哟,瞧瞧,瞧瞧这小模样长的多好,和他姐姐还真是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转而对卫媪说道:“这么漂亮的一对儿女也真亏你生的出来。”

    “公主夸奖了。”卫媪高兴地答道,“要是公主喜欢的话,就请赏口饭给这孩子吧。”

    “那是自然。怎么漂亮的孩子,谁都不忍心让他冻着饿着的,”平阳公主捏捏阿青的脸颊,“过个三五年啊,还不知道会出落成什么样呢,”她斜着眼睛看旁边的韩嫣,“就凭这份干净,和某人相比就是云泥之别。”韩嫣别过眼睛,不理睬,平阳公主转而对刘彻说:“您说是不是啊?皇上?”

    “啊?啊。”刘彻如梦初醒,忙不迭地点头,“皇姐说的是。”立即就旁边的杀人眼光狠狠砍了几下。

    不久刘彻就必须要起驾回长安了。他出来本是为了到霸上祭祀,回来时路过姐姐平阳公主家便顺便住下,不能多留。

    在送走天子的车驾后,平阳公主微笑着问卫青:“阿青,你有没有想过出人头地,拜相封侯呢?”

    卫青笑道:“我现在是公主的家奴,如果能少犯错处免遭笞骂,已是万幸,至于立功封侯,我是绝对不敢痴心妄想的。”

    听了他的回答,平阳公主呵呵直笑:“真是个没野心的孩子,难道你就打算这样当一辈子家奴?来,还是让本公主给你指条明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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