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从冬至日,御街上便高高驾起了十几丈的鳌山,到了上元日,更是热闹到了极点!满街华灯,锣鼓喧天。
正如依艺人们所唱的那般——
花影乱,笑声喧;
双龙戏珠逐珠遥霜影,银烛星球璨月华。
卷珠帘,喜皇都;
更笑轻狂年少日,会享锦绣好韶光。
那最后两句唱词儿,恰恰暗合除“上元观灯”外的另一番涵义。道出这日正是风流轻狂少年郎们肆意享受“好韶光”,与乘了香车或成群结伴出游的姑娘小姐们,眉目传情诉衷肠的大好时机。若遇上大胆些的女子,只消一照面,看中了合意之人,便可能唤声“俊哥儿”,当即掷了花枝香帕过来,成就好事。不过,倘使一时看走了眼,却也有可能——
云英有意君无情,空得红销碎满地。
眼下里,正有一簇花枝不知被什么人临空变着花样抛来抛去,打了几个来回,却落入了一边叫卖乳糖圆子水晶脍的粗汉怀中。
随即,只听得喧嚣中一阵放肆大笑,那人终于耍够了花枝,曲指一搔同伴掌心,戏道:“俊哥儿,好生狠心呐!”
“口中说着狠心,我将那花枝转抛与你时,怎么不接?”
那“俊哥儿”淡淡一笑,收拢五指,在那偏要与已交缠的掌上用力一提,算是教训,防了他再作怪。不想,那人不但不知收敛,反趁势手腕一旋一绕,连他整条臂膀也揽了,侧脸俯首抵了他的肩,凑近耳边道:“接它干嘛?世上我最想要的已在手中,便是有人拿了穹中月天上星与我也是不换。”
“这话倒是正中下怀——”那“俊哥儿”闻言,朗朗一笑,应道:“此时手中所有,莫说他人,便是你拿了‘穹中月天上星’来,我亦不换。”
此话出,这下方知,原本这眉目英挺的“俊哥儿”早有了今生来世两心相许之人,休道一枝花,星月尚且扭转不得!
两人这厢正说着话,前方已快出了宣德门,忽听得“轰”的一声响,放起了烟花来。
霎时间,便见空中龙飞凤舞缠绵难休,鱼戏红莲缠绕不止,直映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
可这烟花虽好看,事儿却怪得很。
怪在升空而起的不止是烟花,还有灯!
十几盘自人堆深处高高抛起的蟠螭列星灯!
“有异样!”
不知是谁道了一声,只瞧两簇烈焰几乎同时跃上了半空,犹如一双惊天狂龙!
没了人潮包围、花灯掩映,地上众人才瞅清了那两道烈焰实是绛红的御前侍卫官袍。眼见他们分明双足悬空,却仿佛腾云驾雾般自头顶掠过,直扑那蟠螭列星灯升起之处——放眼京城之中,有此等身手、又是侍卫官爷的,便只有开封府展昭、白玉堂二人了!
就在人人惊叹之中,那灯却已不再是灯。
只闻烟花的爆裂声中夹杂着“噗噗”几声低鸣,飞旋着化作了十几枚明晃晃的火球!喷吐的火舌转瞬间便舔上了不晓得哪位贵戚搭起的观灯帷幕。
那帷幕本是用绢缎布匹围拢了木架所建,碰了那硕大如斗的火球,顷刻间便浓烟四起,摇摇欲坠,惊得众人跌跌撞撞,竞相奔逃。
就在这一团杂乱之中,却有几名着丁皂色短衣的男子分别自不同方向“迎火而上”,见人便拉!
可是,此举却并非想要救人,而是真真的“趁火打劫”。不论男女拽了过来,便趁对方惊魂未定之时将身上绫罗绸缎、簪钗串、珠宝玉佩等物一并剥下,卷入囊中。
如此一番恶行,别人看不着,那居高临下的展白二人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眼神交会瞬间,已各自朝着贼人去了,一个点了贼头,一个踏了贼肩,听脚下赋人不明所以惊惶大叫之时,手上却也未曾闲着。
无论是展昭袖中的箭,还是五爷掌上的石,俱是百发百中!只眨眼的工夫,周遭七八名贼人便被袖箭射穿了顶上髻、给飞蝗打得眼昏花!
此刻,上元时为防火灾,守在各街巷处巡逻的潜火铺禁军业已赶到,将宣德门团团围住。一面扑火,一面与众百姓合力将贼人们通通拿下,五花大绑,准备送至开封府惩办。
未成想,那火势方才被止住,众人尚不及喘息,又闻一阵痛哭之声传来。
官爷们上前一问方知,那贵戚老爷一家上下清点过后,人人都在,独独不见了一双年方五岁的小儿女。夫人知道了,当即失声哭泣起来,加之本就受了惊吓,哭着哭着,竟就昏死过去。这时再押过两名贼人威吓逼问,果真是围捕中有了漏网之鱼,走脱了他们的首领。
原来,贼人们放火,趁乱行抢还在其次,真正的目的却是为了绑人勒索大笔钱财!
展昭在一旁听了,眉头一蹙,面色便沉了下来,双拳紧握,自言自语道:“此番竟是失算,中了赋人的诡计了!”
他声音本是极低,嘈杂中也只有白玉堂留意到了,知这倔强猫儿表面虽维持了沉稳不变,心下必定暗自不甘!于是手下一勾他的指头,低语道:“别急,他们胆大包天既是为财,过不几日必会再有动静,届时你我只需瓮中捉鳖,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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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上元欢庆最后一日。
一清早,那走脱的贼人终于按捺不住,将几枚铜钱遣了一名孩童,捎了信到那贵戚老爷门上,索要两千两纹银赎人。指明夫人夜半三更时独自送至城郊龙王庙中,不准报官,如若不然,便等着领回两个小儿的人头!
夫妻二人见贼人如此猖狂,不禁又惊又怕,商议过后,还是战战兢兢,立时着人报知开封府。
等不多时,展白二人便赶至府上,问明了详情,私下又是一番合计。过后,好言劝慰夫妻二人安心等候,许了他们今夜必定拿住赋人,将两个孩儿平安送回,与他们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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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汴京城内灯火通明,远远看去,好似亮闪闪的金城一座!越发衬得这荒郊野外寒气逼人,满目萧瑟。
却说那已在城外龟缩了四日的贼头儿早已饥寒交迫,从天黑开始便不住骂骂咧咧。直挨到夜间,估摸时辰大致到了,便将那女娃儿在一只柳条筐内盛了,加了盖子绑起,藏吊在林子深处一棵百年老松上。也不管孩童如何惊骇哭闹,径自将那男娃儿堵了口,挟在腋下,奔至龙王庙,暗暗伏在那泥塑龙王神像之后坐等。
如此这般,又静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几乎便要忍不住再想咒骂之时,忽听得外面一阵车马之声传来,连忙又低了身,屏了气,只从缝隙中露了一双眼睛向外偷观。
过了片刻,那庙门吱呀呀一声响,两名身披大氅的女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一个头上簪了金步摇,该是那夫人,另一个只别了一枚珠花,想必是个侍女。
进门时,那侍女似是绊了一下,手中提的灯笼掉在地上,给狂风吹卷了去,二人只好相互搀扶,一路摸黑到了殿中央。驻足后,那夫人复又颤巍巍四下张望了一番,方才双手合十,对了面前龙王像,道:“不知英雄可是已经到了。英雄要奴家前来送银两,此时已经送了来。只可怜我们主仆二人俱是柔弱女子,无有那般力气搬得纹银两千两,只得劳英雄自己到外面车上去取。还请英雄高抬贵手,拿了银两,放我孩儿一命——“
说着,便抽抽搭搭啜泣起来。
一旁那侍女见状,也不知是胆小吓着了,还是担心自家主子,挽了那夫人手臂,身子一阵发颤。
那贼人躲在高台之上,神像背后,对下方瞧得半明不明,总觉那两名女子看来十分古怪!尤其是那夫人,讲起话来半粗不细不说,还阴阳怪气,令人颈后寒毛直竖。
犹豫了好一会儿,又转念一想,此刻一个孩儿掐在自己手中,另一个还藏在林子内的松树上,就算面前是装假,两个女子也不能将他如何!
如此打定了主意,贼人一拎那男娃儿背后绳索提在手上,自一片漆黑之中立起身来,一声怪叫,先将两名女子喝吓住,再从台上纵身而下,本是想摆个把势,耍耍威风,将两人吓软了腿脚好保险,结果落在了地上,自己却险些一个趔趄栽倒了去,差一点儿便叫了出来——
我的天王老爷啊!世上哪有这般的女子啊!
适才逆了光,只觉两人脸面模糊。如今到了近前,他方才辨清,就连稍矮些的“侍女”也比自己高出了大半颗头。且不说那宽肩蜂腰,光看“她”一张脸,面上虽搽了粉,仍掩不住全无半分圆润的锐利棱角;那凛冽剑眉、粲粲星目本该十分的好看,但若是女子生成了如此模样,可就骇人非常了!
再瞧一边长身而立的“夫人”,亦是窄腰猿臂,好不魁梧,眉梢、嘴角没有一处不是邪邪上挑,一双单凤眼霸道得仿佛利剑穿胸,给殿中阴光一照,下巴上还湛湛泛着青,活脱脱一个阎罗再世魔王托生!
这下可好,那怪叫到了最后着实变作了哭号。
贼人连叫几声“鬼啊!”四肢一阵筛糠似的乱颤,丢了手中娃儿,脚下拌蒜,连滚带爬便欲夺门而出。不料才爬到一半,就听一声“贼人哪里走”,给人在后脖领子一提,拽得双足离地,接着半空抛向了另一人,强行扭了他一张煞白小脸对了那一对鬼神面!
待那两个不知何方神圣的鬼怪再开口时,嗓音早变回了低沉男声:“白爷爷还道你是何方恶赋,心狠手辣,竟以稚龄幼儿性命要挟于人,原来却是一个草包泼皮!早知如此,不花这许多心思也照样拿了你问罪!”
那头上插了金步摇的‘夫人”提着贼人哼哼冷笑,分明是那当日便道了要“瓮中捉鳖”的白玉堂!至于另外一个才把人当了杂物扔出的,自不会有别个,正是展熊飞!
“玉堂,且慢,先莫吓得他连口都开不得了,这里只有一个男娃儿,却不知他将那女娃儿藏在何处了。”展昭将那小童儿松了绑抱起,见那贼吓得怕是耍口吐白洙了,连忙提醒道。
“这个不难……”白玉堂低笑几声,一个用力将贼人提至眼前,恶狠狠瞪了眼道:“小毛贼,乖乖说出你将那女娃儿藏在何处,否则爷爷立时斩了你的狗头,保你颈断眼未合!”
那贼人闻言大骇,痛哭流涕道:“鬼爷爷饶命!鬼爷爷饶命!那女娃儿就在龙王庙后林子里,我将她在柳条筐里装了悬在一棵老松上,那树干上拴了一串铃儿,风中带响的便是!”
展白二人听了,即刻将贼人五花大绑,出了龙王庙,塞在外面车中。其后由白玉堂守着,展昭单解了一匹马到林中,循着铃声找到了那女娃救下。相会后,一同快马加鞭,赶回城去,将一对孩儿送至翘首期盼了大半夜的父母手中。受了那夫妻二人千恩万谢,辞谢了他们欲要送上的银两,打马离去,押了人犯回返府衙。
至此,这五日的上元节过下来,虽有波澜起伏,一波三折,但好在是有惊无险。
正是:
亲人团聚笑口开,英雄擒得恶贼还!
再说展白二人,奔波了这将近一夜下来,其中过程自是辛劳,此处暂且不提。却道二人回到房中待要净面更衣时,已是宾正。
白玉堂着人送了热水到展昭房中,自己转身将门一闭,赖了不走。
展昭见了他那一脸香粉、想起龙王庙中他捏着嗓子那番话便欲发笑,板不起面孔赶人,也就由了他去。径自褪下一身从傀儡伎艺班子处借来、男子可穿下的宽大“罗衫”,并取下顶上一干累赘之物。
此时,白玉堂也已卸了那些步摇珠翠,散下了发髻,挤了过来,偏要与展昭在一个铜盆中洗脸。
二人一个照面,见对方披头散发,面上花梢,双唇血红,又忍不住大笑连连。半晌,方才强止住了,低头洗脸。
过后,展昭抹去了面上水珠,见白玉堂唇上仍是花的,便道:“玉堂,胭脂还未洗净呢!”
“未洗净也无妨——”
白玉堂闻声笑道,冷不防隔了盆子便凑上前去,牢牢实实吮在展昭唇上。
展昭遭了突袭,立时本能反手扣在他双肩之上要推,那人却趁势脚下一勾,将那盆架子带开到一旁,双臂一拢,便与他贴了身。接着,一手环了他腰间,一手探入脑后发中,吐了舌尖在唇片间一阵轻蠕,搔开齿缝溜入。
得了势后,那灵舌也不急于长驱直入,反而不慌不忙,徐徐点过上颚,反反复复闹得人搔痒难耐,忍不住探舌驱赶,却恰与那狡诈软糯之物纠葛在了一处。犹如当下倒反了鸳鸯玉盏双龙钩……追逐缠绵间,搅起濡声一片……
这下里,耳畔闻了,气息急了,再止不住烛火摇红中一双人影儿合二为一……
朦胧时,只听一句低哑沉笑——“如何,这下胭脂可总是该洗净了吧?”
其余便是……
几许低徊几许意,几许浓烈几许情……
风月亦再窥不着……闻不得……
恰是锦绣光阴……唯天可见……唯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