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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绣宫深 page 9 作者:未稚
    “太后说……”小太监认真地回忆了一番,又在瞬间喜形于色,“啊!太后说了,让陛下多爱惜自己一些呢!”竟是答得一字不差。实然,太后是极少会给皇帝留什么嘱托的,更甭提什么嘘寒问暖的话了,因而她难得开的恩他自会记得一清二楚。

    夙婴的脸上升起了不可思议的神情,斑斓的烛影打在脸上以及他眸底的流光也在一瞬之间统统明亮起来,“她……真是这样说的?”声音竟不受控制地发着颤。

    小太监点点头,“嗯,她还说让陛下以后记得穿鞋。”他拿余光瞄了瞄皇帝赤裸的双足。

    “大胆!不准看!”夙婴故作凶恶地瞪了他一眼。声音却在笑,嫣红的唇角在笑,修长的眉目也在笑,而他身后,满世界帘和烛交错的影子都在笑——或许更是一种不可遏止的疯癫及发泄,一直笑到他的眼睛里都是泪花晶莹。

    “这是你自己说的啊,我从没有问你讨要过的……”他揉揉眼睛,眸底漆黑的瞳色一点一点地飘忽开去,蓝底素笺上的墨锋由浓转淡,然后晕开一抹清澈的留白,笑得好无邪,“呵呵……你自己说的,那么我记一辈子,也不过分吧……”

    是的,他并不曾强求过她要对自己好——那么她情愿给予的恩义,他更不会视若未闻。如同殊笑曾为他引路的那一盏明黄的灯火,他无时不刻都会惦念于心。

    “太后说,让陛下多爱惜自己一些……”

    夙婴端着脸喃喃,然后“哧”一声嬉笑起来,敛下眉弯里的春意盎然。瞧他玲珑如玉的脸是多么的孩子气啊,偏那淌到眼底的笑意却是极深、极沉的,甚至还带着一些不可名状的阴冷,隐隐地让人不寒而栗。嗯哼。脂砚,朕这一次,可绝不是心血来潮呢……

    “陛下,毕太医来了!”外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则礼?”夙婴立马换上明媚的笑脸,巧妙地掩去了眸底的精光,“快快快,让他进来。”

    随着流畅的珠帘被来人掀开,一名眉目清俊的青衣男子走了进来,神色肃然,“听说陛下又犯病了。”他二话没说便打开了药匣,利落地取出里面的药针。不同于一般针灸用的扎穴银针,那药针竟是乌黑色的,隐约还有一些褐色的血渍遗落在针尖上。

    皇帝便熟络地解去身上的衣衫,而后懒洋洋地趴在玉枕上。他果真是恣意得很,即便是于众人面前竟也可以毫无遮拦地露出自己白皙如瓷的背部,“则礼,朕上次犯病可是在两个月前?”声音娇柔,却媚惑至极,仿佛稍不当心便会被这妖孽般的人儿收去了心魄。

    毕则礼揽袖款款走至床边坐下,视线落在他细腻更胜女儿家的肌肤上,然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确实。陛下的病,似乎愈见频繁了。”

    话罢蓦地出针,准确无误地扎入原旬七穴。

    背部的酸痛渐渐模糊了夙婴的意识,只记得床头那一撇淡蒙蒙的烛影,被珠帘子裁剪成错落有致的形状,昏黄的流光倾盘洒了一地。紫檀木窗棂上雕的是朱雀纹,精致到浮靡的镂刻,片片翎羽鲜活如生。是否因它毛羽未丰,还是锋芒内敛,偏要被禁锢在这牢笼般的地方?

    大智若愚。哈!说的竟是自己?夙婴自嘲地阖上眼睛。窗隙漏进的风时而会携来淡淡的幽香——后苑里的白宫雀花已经迫不及待要馥郁起来了,预示着明日就快来了吧……

    第四章细雨润如酥(1)

    待翌日晨醒时,整个后花苑都已铺满了粲然的阳光。黄绿色的琉璃瓦上犹滴着朝露,清清润润地梳洗过檐下的尘灰。小太监打着哈欠推开窗子,筛进了日色,细长的柳藤枝正悠闲地拂着雕花的窗棂,飘悠悠的,似还带着些贪欢的性子。

    昨晚的凉意早被蒸融了去。后花苑里开的是成片的白宫雀花,带刺的茎上缠着乌青的藤,开出的白花成小小的月弧形。推挤着攀至花架边缘张望着,似贵妇伸长了纤白的颈。

    看着它们欢喜,身子初愈的皇帝也跟着心情大好地趴上窗台,伸手欲去摘那一枝骨朵儿。

    “想你也不小了,倒还是像个孩子。”不期间一个端凝带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回首看见的正是鸾姬太后。她照旧一袭绣凤金缕衣,乌髻高绾,身上揽着幽浓的熏香气。

    已是早朝之后,鸾姬太后有意不让太监通报便径自进了皇帝的寝宫。恰瞧见他弓着身子伏在窗台上嬉闹的一幕,“皇儿——”换作往常她定会板着脸说他“不成体统”,然而今日她却换了口气,“快些下来吧。”她朝他莞尔一笑,烟眉凤目不减高雅。

    夙婴瑟瑟地缩了一下肩膀,而后慢吞吞地从窗台上下来,重又坐回至床上,“母后有事?”他语气懒懒地问,目光期期艾艾的也不知瞄向了何处。

    鸾姬太后笑着走至他床边坐下,“明晚的官宴,皇儿定是要去的。”她用的是肯定句。

    “儿臣自然会去。”夙婴倒也答应得干脆。或许更是没有耐心再在这种无聊的问题上与太后争个对与不对。何况他现今已有了更关心的大问题——“母后,儿臣真真是喜欢上一个姑娘家了。”他的语气里满是哀怨,一副相思成疾的模样。

    鸾姬太后了然一笑,“可是那日皇儿跑到朝上说的,叫什么‘脂砚’的姑娘?”心下却在惊讶不已:事到如今他竟还不死心?

    夙婴没有回答,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窗外的一簇白宫雀花,像在自说自话:“脂砚,不像是乐伎啊……那样优雅,那样清高的人怎么会是乐伎呢……”他兀自困惑地挠挠头,猛然又激动地一拍手,连语气也变得兴奋起来,“好啊,脂砚一定是骗了朕!她统统都是骗朕的!”

    鸾姬太后微眯起眼,“皇儿确定?”

    “千真万确!朕说的怎么会有错?”夙婴陡然粗暴地叫嚷起来,真真像个喜怒无常的昏君。而下一刻他又嘻嘻一笑,凑近了鸾姬的耳朵善媚又讨宠地道:“母后你也听见的,那天儿臣上朝,的确有个官说自己有个女儿就叫脂砚的。儿臣以为,脂砚八成就是她了。”

    鸾姬太后抿唇而笑,眸底却有异样的精光倏忽而逝,“说的可是右大臣?”确实,那日皇帝上朝询问时,修屏遥便是第一个站出来应声:“微臣确有一女名唤脂砚。”

    “右大臣?”夙婴的神色颇有些不满,“可儿臣总听他们说右大臣是贪官,是——是坏蛋!”

    鸾姬太后微微愕然,而后“哧”地轻笑出声,伸手溺爱地抚上他的发,“哀家可真意外,竟是连皇儿都听说了?”显然并没有否认他的话。

    “啊哈!那么脂砚一定就是左大臣家的女儿了!”皇帝的思维开始跳跃,竟还理直气壮得很,“他们都说左大臣是好人,脂砚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女儿!”

    明知皇帝是无理取闹,鸾姬太后的脸上却起了异样的波澜,而后她正色道:“皇儿莫要胡闹了。左大臣分明说过自己并没有女儿叫脂砚的。”心下却道:倒也多亏了从前那“乌发美人”的唤法,唤久了便也无人知道她的本名——不然可真难将他瞒过去。

    “他这叫‘欲盖弥彰’!”夙婴得意洋洋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一板一眼地同鸾姬太后卖弄起自己仅有的一点学识,“你说,一个人如果不想让你找到,难道还会自曝身份等着你去寻吗?哼哼。所以脂砚一定是左大臣家的女儿,绝、对、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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