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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帘绣宫深 page 19 作者:未稚
    听着他痴傻的言语,脂砚的心底顿时冰寒一片,也终于明白——方才那一齐插入的血藉乌针已经损坏了他的心志,他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夙婴了……“夙婴!”她急欲上前——

    “你别过来!”夙婴猛地拔下了毕则礼背后插的那柄弯刀,指着自己的脖子,眼神锋利而决绝,“朕不准你过来!不、准……”话语骤噎,忽然却又突兀地笑了,一双媚长的眼儿里尽是蛊惑的妖气,“朕知道——朕是昏君,是孬种!朕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人!所以全天下都没有人愿意对朕好……”

    脂砚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不敢进步,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念头让她由头皮一直凉到脚底。是不是,皇帝在很久以前便已经看透了生死?更或者——他不是不知道毕则礼的居心,而是根本不愿去揭穿……

    是呵!他曾说过,“这一辈子,朕很孬,很没出息,很、丢人现眼——你不回头看我,是对的……可是脂砚,朕这一辈子追不到你,下一辈子还是会继续追的。”

    正因为今生一直活得很痛苦,所以才想到了来世不是么?生无可恋,死又何妨——这是深埋在他心底的阴霾,若不能逐散便永远无法获得重生!而那血藉乌针,不过是将这种念头扩大至让他真正有勇气、并毫无留恋地面对死亡的一点罢了……

    但他怎么可以——不可以!她绝不容许他轻生!即便需要拿自己的命做赌注——

    “夙婴……”脂砚忽然好温柔地笑了起来,眉目这样嫣然,眼底却有泪光晶莹,“我其实,是个记性很差的人呢……总要花许多年的时间去记住一个人,若时间短了,便一定不上心……”

    她抬手拔下头上的凤钗,任馨香的乌发垂泻下来。太后迟暮的容颜,却透出只有慧心女子才有的幽淡如兰的气质,那么旖旎地熏入了心扉,“在我生命里,留下最深印象的便是我娘,她与我相依为命了十三年……十三年啊,很长对不对?所以足够让我将一切都记得清楚……”

    亦真亦假的话。夙婴充满戒备地盯着她,手指握紧了刀柄巍巍发着颤。

    脂砚便又笑,像是一厢情愿地说与他听:“怎么会忘呢,我记得娘最喜欢紫色,记得娘会梳好看的半荷髻,记得娘下棋时总会心不在焉……”她的手指专注地捋着自己长发,神情却有些惘然,“而这一切,都沿袭在我的身上……许多时候我都会有这样的错觉,娘的灵魂还在我身上……”

    夙婴的眼睛还是危险地半眯着,仿佛时刻提防着她来抢自己手中的刀。

    “咳、咳。”不料对方却忽然捂着嘴轻轻咳嗽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而等她松开手时,夙婴也在瞬间瞪大了眼睛——她的唇角竟有血丝泛出来!点绛了她的唇,更深深灼痛了他的眼,“你——”夙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是又走火入魔了吗?”脂砚低眉注视着自己掌中的血迹,眼神是困惑的,却有一种会心的柔情从眼角溢出来,堆成一种媚倾天下的笑意,“大师父说,我练银盘丝功务必要戒怒,戒悲,否则便极容易走火入魔……我方才,定又是悲极攻心了吧?”她轻步朝夙婴走去,迈着极小的步子小心翼翼,却仿佛脚力也已经虚浮起来,“听大师父说,娘去世的那年,我差点也因练功时走火入魔而死掉呢……”

    “呵呵,你也觉得好意外吧?”她走至夙婴身前,俯下身来,对上了他防备不及的眼,“可不是,他们都说我是仙人之貌神子之姿,说得久了连我自己也信以为真——便错以为自己早已经超脱,那些凡人的生死都入不了我的眼……”

    语意还是一贯的轻巧,怎料眼泪却已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颗颗连珠子,“可是你怎么忘了?我脂砚也是个凡人,若是心爱的人离开,我也会悲从中来,也会痛不欲生啊……七年的时间,或许比不上十三年,可我——”却早已经将你记在了心底,永远都无法磨灭了啊!

    她开始声嘶力竭,沙哑而激烈的话语里有她的情,更有她无法言喻的恨,“夙婴——哈,其实你才是这世上最无情的人吧?你若这样走了,是不是也要让我一辈子记着你——然后每一次练功时都要走火入魔心脉俱损?你是不是要我陪你一起死了你才甘心?你——咳咳——”

    她又狠狠咳嗽起来,越咳越吃力,仿佛是要将心肺都咳了出来。是啊!她怎么到现在才明白——什么淡看生死心若神明?什么了无挂念勘破红尘?什么休养生息羽化而登仙?统统是虚妄之谈!她脂砚根本就是个凡人!彻彻底底的凡人!她会喜、会悲、会怒、会走火入魔——她根本就不可能超脱啊!

    这个男子——这个可以一辈子记得别人的好,即使被对方送上黄泉也会笑着说“朕真的好喜欢你呢”的男子,这个连恨里都满溢着深切柔情的男子,这个心思细腻、却又善良得让人心疼的男子啊……她怎么可能做到,淡看他的生死?

    “哐啷。”手中的刀应声落地,听她声声嘶哑都化作绕指柔情,夙婴再也忍不住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要说了,脂砚。朕输了……”他将侧脸深埋进她的颈窝里摩挲,像渴暖的冰蛇急于寻求着最贴心的温度。缓缓地,他的眼底绽出一抹柔和的笑意。那笑容里是极大的满足,却还有些小小的不甘。他这一次,真真是一败涂地了呢……

    怀中的姑娘并不知他究竟是何时寻回了自我,不再一心求死——而那一声“脂砚”,是否真真是将她错当成了意中的姑娘?她不知道,也疲于知道。唯一可见的是,那双极长、极媚的眼里已经清澈无霭,一如他澄净无垢的心念——

    “朕答应你,今生——绝不会先你而去。”千金一诺。如此,足矣。

    脂砚疲倦地阖上眼睛,觉得自己真是辛苦得很——欲擒故纵,无中生有,美人计,苦肉计……这三十六计她几乎招招都用了个遍。不妙,方才她用内力强逼出来的血咳,伤至心脉,八成又要耗去她好几年的内力——啧,这银盘丝功怕是真不能再练下去了……

    脂砚你啊……夙婴在心底重重一叹,那一声叹息里满是蜜甜的忧愁,满满地开在那朵梅瓶插花的蕊心里。脂砚——是这样温柔的,聪慧的,却又可恨至极的女子啊,竟拿自己的生命来要挟他——骨子里还贪恋着红尘情爱的他,又要如何能够了无遗憾地离她而去?

    是的,他输了。输的是埋藏在他心底的那份根深蒂固的顽念——生无可恋,死亦无憾。可如今——这个叫脂砚的女子,便是他余生至深至切的眷恋……

    脂砚,朕答应你。从现在起,朕不会再自暴自弃,朕会好好活下去。

    第八章花事犹未了(1)

    光阴如锉,细磨无声。待池中的荷花都已经破开了淡妃红的苞儿时,已是两个月后。碧波浅韵似少女含羞的眼,低眉也这般静好,顾盼流转最是那几斛临夏的韶华。

    “深山草含樟,可否恤吾伤?旦求汝今年,能以墨黛放……”本是个天朗气清、利于静心养神的日子,隔壁的何家千金又在不合时宜地念起了悼词,咿咿呀呀,饶是千般的愁思万般的哀,却也只扰得旁人心生烦意。

    阔府豪苑,卅六锦鲤池畔,伊人独坐,“邻人作悲辞,真是好不知趣啊。”脂砚皱眉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百草引》合上,转而望向池中那互相追逐着的锦鲤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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