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洁,妳好了没有?飞机不等人的!」汪盛业宏亮爽朗的声音,从楼下一路传上去。
「爸,你在心急什么?时间还早呢。」楼梯口,一张艳若桃李的粉脸挂着无聊的神情,满是不在乎的语调,还一面慢条斯理的拖着行李下楼。
「还有行李啊!来来,妳别动,爸爸帮妳拿。」汪盛业见女儿吃力的模样,连忙上前要帮忙。
「不用了,医生不也说过要我多运动吗?」汪梓洁拒绝了老爸的好意,一阶一阶的把行李拖下来时,已是满头大汗。
来美国之后,为了给那位名医开刀,还苦等了两个月才排到,手术后,她并没有奇迹似的苏醒,断断续续昏迷了月余,才慢慢转醒。
而在经过长时间的昏迷,醒来后,自然出现后遗症。四肢活像长在别人身上似的,怎么也不受控制,听过医生解释,才知道太久没有运动的肌肉会疲软萎缩,产生无力的现象。
幸好时间还不算太久,经过物理复健后,巳经慢慢恢复正常,只是暂时还不能恢复到从前那样灵活就是了。
独力将行李拖到门外,汪梓洁轻呼了口气,抬起头,空气冰冷干燥拂过面颊,阳光亮丽灿烂的映入眼底,蔚蓝澄澈的天空和清新的空气,在在都令人心旷神怡。
唉,她才刚开始要喜欢上这里,老爸就急急忙忙地想赶她回台湾。真扫兴!而更扫兴的是,逼她回去的原因,竟是因为她有个未婚夫在等她回去。
思及此,汪梓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实说,意外之后,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包括那位毫无印象的未婚夫先生。虽然医生说这只是暂时性的,过一段时间记忆就会慢慢恢复,可是显然目前为止还没有这个迹象。
关于她未婚夫的一切,她完全没概念,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叫做石晋,是个闷的不得了,声音却很好听的怪胎。
之所以会知道他声音好听,全归功于他一天至少三通的电话,自她清醒到足以接听电话开始,这位石姓未婚夫就开始照三餐打电话来问候她。
奇怪的是,这家伙明明就不爱说话,但是每次打电话来,只要一说完「今天好吗」、「嗯」、「是吗」、「吃药了吗」之后,就没别的话好说了,一通一、两个小时的电话,他只讲了三、四句,其它的全由她自言自语、一手包办。
更怪的是,她居然会因为这种无聊的对话乐此不疲,晚上若没接到电话还会睡不着,她真是孬种到没用的地步了。
尽管她还想不起来自己从前怎么会喜欢上这种闷葫芦,但不可否认的是,她非常喜欢他的声音,低低沉沉、稳稳的,拥有阳刚的磁性和令她心神安宁的功能。
好几次,她都躺在床上跟他讲电话,讲着讲着,最后就抱着话筒睡着了。
也有几次,半夜怎么也睡不着觉,索性打电话到地球另一端给正是大白天在公司办公的他,明知他沉默寡言,她却恶作剧的逼他讲话给她听,好替她催眠。
而这位仁兄也当真很妙,居然也二话不说的答应她,然后,听见一阵翻页声音后,他开始用平稳的嗓音念:「本工程预算柒拾捌万伍仟陆佰圆整,总购得xx电子公司出品立号xxxx之电子监视器共二十部,xx公司……」
没错,他老兄居然拿起公司里的业务报表认真的念起来,然后,不用两分钟,她马上就会失去意识,进入梦乡。
算算,除了业务报表外,她还听过财经杂志的产经消息、施工企划书、会议纪录、和他正在写的计算机程序──真是一点创意也没有。
而唯一一次不是照本宣科,是他正在开车的时候,没有东西可念。她正坏心地想看他还能变什么把戏,没料到他只是顿了几秒钟,开始背起九尢乘法表给她听。
唉!这男人当真是无聊到没救了。要不是老爸拿过杂志上的照片给她看,她几乎要以为这男人的长相是匹方形,上面还有带根把手的……手提录音机。
「梓洁,好了吗?别再发呆了。现在通关要提早三个小时到,再不去就会来不及了。」
老爸絮絮叨叨地打断了她的思绪,汪梓洁顺从地点点头,把行李塞入后车厢,心里忽然浮起一股陌生的紧张。
她……就要跟那个「他」见面了!而她的记忆会不会因此而复原呢?
※※※
非常保全
「石晋、石晋、石晋!」项敬之的声音打大老远一路传进石晋的办公室里,带着一脸帅气漂亮的笑容。「真好!终于下班了,今天我们上哪家酒吧?」
「我不去。」他平淡的嗓音一口回绝。
「不去?!」项敬之几乎整个人要趴到他办公桌上了。「今天是星期五耶!你没忘记吧?」
「嗯。」
「那你为什么不去?」项敬之好奇的不得了,他这个好朋友的生活可是出了名的规律,除了半年多前,莫名其妙的提早下班外,和某日无故请假之外,一直都没再有失常纪录,怎么今天又……「你的Fridaynight,一直都属于我的耶!」
这种不伦不类的话被人听到,十之八九会以为他们有什么下流交情吧。
石晋瞪他一眼,冷沈的眼眸一片阴霾,他沉默地开始收拾东西,内心却不若外表冷静,正翻涌着不安的情绪。
从昨天晚上开始,汪梓洁在美国住所的电话一直没人接听,今天他打了十几次电话也都是同样的结果,这令他想起半年多前的事情。
那时,当他得知汪梓洁离开后,他完全丧失平时的自持和冷静,飞车赶赴机场后,仍旧来不及看她最后一眼,来不及回答她渴望的那句承诺。
因为她的离开,他才明白自己真的爱上了她。
而难以驾驭的思念,更如影随形的,提醒着他用情的深度。
在公司的时候、走楼梯的时候、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总有一抹挥不去的影子。
为了她,他头一次主动去见了父亲,除了询问她的下落,也得知汪伯伯当时所说的父亲仅存半年寿命是骗他的,为的只是要激他回去面对父亲。
虽然初时有些动气,但当他一想起汪梓洁时,怒气不但很快散去,甚至还原谅了抛弃他大半辈子的父亲。只因为她真切的让他体会到「无常」,体会到那句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有多么重要。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生活里的习惯多了一条,就是每天一早起床,就打电话给汪伯伯确认汪梓洁的情况。
而之后的一个月,则变成天天打三次电话给清醒却失忆了的汪梓洁。
她忘了他!忘了曾经说好,等她醒来后两人要在一起的承诺。
可是没关系,她忘了他没关系,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因为那表示,他们还有机会、还有时间……可是现在──
石晋整理桌面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终于再也无法冷静的,抛下手中收拾好的文件,和一脸目瞪口呆的项敬之,大步离去。
现在,他只想亲自飞去见她一面,确定她安好无恙……
※※※
这男人的家里可真干净啊。
汪梓洁打从被老爸丢进这屋子后,在百般无聊下,开始打量起这陌生的地方。
说起老爸也真是莫名其妙,一下飞机不让她回家,却用下三滥的手法撬开人家的家门,硬把她推进去,非要她吓吓她的「未婚夫」不可。
真不知道这是哪门子变态心理。
不过,话虽如此,她也没认真拒绝就是了,一来,她虽然紧张,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未婚夫的模样,再者,她希望能从他家里找出一些能唤起记忆的蛛丝马迹。
不过在屋子里晃了几圈,她始终没有任何印象,最后,脚步在一盏立灯前面停了下来。
这盏立灯典雅别致,带着欧洲浪漫世纪的风情,打开开关后,亮出晕黄柔和的光芒。
看着这晕黄的光芒,不知道为什么,她心头泛起一股酸意,轻轻抚摸着灯身,脑海里闪过一些淡薄的影子,来不及抓住,玄关就传来细微的声响。
他回来了!汪梓洁怔了几秒,随即带着恶作剧的笑容站到了门口,决定不负老爸所托,送给未婚夫先生一个意外的惊喜。
锁一开,门把转动,汪梓洁算准时间,仿效大饭店的服务生,大大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欢迎光临。」轻而富有媚惑磁性的嗓音,悠悠地从柔软红嫩的唇瓣里飘出,带着笑意,她一路从下打量上去,入眼的先是那双黑色皮鞋、挺直熨烫出棱线的西装裤包裹着一双修长的腿。
然后是贴身的西装、里头是雪白的衬衫、服服贴贴的紧衬在宽阔的胸膛、然后是深蓝色领带……再然后是……「啊!」
还看不到重点,汪梓洁冷不防被有力的大掌一拉,整个人贴入了一具结实温热的胸膛里,紧紧地被环抱住,浓烈炽热的阳刚气息扑入鼻间,清爽好闻,彷佛唤起了许多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却影像模糊,怎么也厘不出一个轮廓。
「喂。」好半晌,被抱得差点透不过气,汪梓洁终于从他的胸膛里发出微弱的抗议。「我快不能呼吸了。」
对方手劲稍松,汪梓洁连忙退开,抬眼打量这位举止过分热情的「未婚夫」先生。
她的视线自他轩昂的眉宇、狭长深邃的黑眸、挺直的鼻梁轻轻描绘而下,最后停留在那张宽薄坚毅的唇上。他俊美的五官轮廓是那样陌生,但视线所到之处,却有奇异的热刺感觉自她的指尖漫开,彷佛曾经以指温柔的轻抚过,那每一寸刚毅冷峻的线条……
「你好。」沉默了好久,当汪梓洁发觉自己已经打量够了,才绽开一抹温柔的笑容,吐出过分礼貌的招呼语。
「妳回来了。」石晋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瘠哑,幽黑的眸光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她,就怕是自己的幻觉。
「呃,你是不是该先把门关起来,再跟我叙旧。」他炽热的凝视几乎要让汪梓洁窒息了,要不是她瞥见门外经过的邻居,好奇的探头探脑,恐怕还会继续和他大眼瞪小眼……不,应该说是「深情相望」下去。
「什么时候回来的?」石晋反手掩门,视线怎么也不肯移开。
「刚刚。」对他眨眨水杏的灿眸,看着他紧张自己的模样,汪梓洁的心底无端被一股熟悉的怜惜所掩埋。
我曾经很想拥抱你,却不可以。
莫名地,脑海里跃出这个想法,不知道从哪来,彷佛潜意识里还埋葬了另一个她,知道了许多现在的她所不知道的事情。
微小的想法像小石子投入了她的心湖,涟漪一圈圈划开水面,震动着她的意识和渴望。
汪梓洁被那样莫名袭来的渴望弄得有些懊恼。「我以前是不是很喜欢你?」
石晋没有回答。
「我猜是吧!」不然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他心痛。
水灿的杏眸紧紧一闭,赴死般的站在他身前踮起脚尖,伸手拥抱住他,紧的像想抚慰些什么,并察觉到他挺拔结实的身躯从紧绷,一点一滴融化放松了,像是被她驯服了的豹,任她撩拨着,也不以爪牙相向。
「呼。」经过漫长的拥抱,汪梓洁心头紧绷的渴望终于缓缓化开,吁了口气,放手想退身,却察觉不知何时,他已环住了她的腰间,黑眸里也跳动着火焰。
「放手吧。」汪梓洁温柔轻抽他的脸颊,率性一笑,心里却被他看得七上八下的。「刚刚你抱了我,所以这算还你的。」
石晋默然不语,忽然倾下身,贴近她的粉颊,他浑厚的嗓音低低的在她耳边漾开:「我要妳还我的,是这个。」
语毕,他的唇倏然覆住她的。
汪梓洁惊讶地瞠大明眸,唇瓣传来的酥麻火热刺激着她的感知,他的气息稳稳地掩覆了她,她顿时觉得自己像被网住的猎物,再也无处可逃。
他坚毅的薄唇,温柔地吻开她的红唇,坚定的舌尖长驱直入吮吻着她的,翻搅缠绵、不肯轻放。
脑海里昏昏沉沉,就快喘不过气时,石晋终于挪开唇,放她一马。汪梓洁攀附着他的颈项,觉得双腿虚软的就快站不住脚,整个人软软地瘫在他身上。
「为什么我要还你这个?」靠着他的胸膛,汪梓洁仰起脸,气息不稳地问着。
「妳忘了。」石晋的口吻淡漠依旧,不打算说出她曾强吻过他的事。
「那不公平!」她气恼地蹶起红唇。「我根本不记得!只有你记得,我怎么知道是不是真的。」
「是不公平。」石晋没否认,嗓音冷漠的令人心疼。「因为只有我记得。」
石晋放开她,走入厅内,只留下她被那冰冷受伤的语气所震撼,怔然呆立。
不过她的呆立并没有持续很久,接下来的一通电话,让她由错愕中转为花容失色。
只见石晋接起电话,「嗯」了几句,冷冷的黑眸斜睨过她,然后把电话塞到她手里。
「梓洁。」老爸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爸?」石晋的表情真古怪。汪梓洁对着双手盘胸,一脸高深莫测的他猛瞪好几眼,一面跟老爸讲话。「你几点要来接我?」
「接妳?呵呵。」
「呵呵?呵呵是什么意思?!」非常明显的不安预感从心底直窜起来。
「妳就安心在那里住下来吧!阿晋已经答应我,要好好照顾妳。」
「啊?」汪梓洁忽然明白他那张看好戏的冷脸是什么意思。「不是吧!爸!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唉呀!我得入关了,妳石伯伯在催我了。」
「爸!入什么关?你现在在哪里?」汪梓洁隐约听见机场的广播声,表情越来越难看了。
「我跟妳石伯伯要去夏威夷度假。咦?我没跟妳说吗?」
居然还装傻!
「没、有。」汪梓洁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大义灭亲。
「这样啊!那妳要好好照顾自己,跟石晋好好相处喔。」
完全答非所问!「爸!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不能就这样住下来!」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爸?」
「好好好。」一连声的敷衍。「行李我已经寄放在阿晋家楼下的管理员那里,妳记得去拿啊!就这样啦!祝我们旅途愉快吧!梓洁。」
「你……爸?爸?」对着被挂断的「嘟嘟」声喊破喉咙也没用,汪梓洁不可置信的看着话筒,无法相信老爸居然就这样把失忆的她,丢给一个陌生男人,独自去玩乐。
这该不会是串通好的吧?汪梓洁把质疑的眸光射向在一旁气定神闲的男人。
「房间在里头,靠左边的那间。」石晋慢条斯理地开口。
「你早就知道了?」
石晋摇头。
「那你干嘛这么好心收留我?」汪梓洁有些闷闷不乐,全世界都跟她很熟,只有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感觉真烂。
「因为我欠妳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