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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旌旗(下) 第七章 作者:颜崎
    为了表示礼遇,郑一官先接见了陈年华。

    毫无意外,当陈年华见到唐月笙竟站在郑一官身边时,神情错愕非常,不过毕竟薑是老的辣,他很快就压抑满腔不快,朝两人点头示意。

    「我想你们应该算有数面之缘吧?」为免气氛太过僵冷,郑一官微笑破题:「不过我还是再为你们介绍一次,这位是我船队的火舵舵主,唐月笙。」

    郑一官为两人倒了酒,又道:「火舵,是我队里最主要的交易船队,物资进出方面几乎都由这个舵在负责。当然,月笙也是我的智多星,剿寇、除贼少不了他这颗脑袋……陈兄弟,以后有机会你和他多亲近亲近,便会了解他的能干了!」

    别说陈年华对於两个男子间竟能玩出一堆名堂,本就存着根深柢固的排斥,遑论唐月笙当初明明是敌方身分,却因和莫汉卿走在一道儿,得以大刺剌的进入刘香舱队!因此,此番见着他,轻蔑之心油然而生,只是淡淡回道:「唐舵主的能干……在下已领教过。」

    明知其话中有话,郑一官也不追究,毕竟正事紧要,不由得笑了笑:「既是旧识,我想有的是机会多交流……倒是陈兄弟,在下很想了解,是什么原因让你宁可背弃金兰,领船来降呢?」

    此话一出,令陈年华铁青了脸,一双拳头更是攒得死紧,教人了解那隐在他胸瞠里的不满有多强烈。

    这一切都要从两个月前,谣传刘香受广东巡抚招安的事说起。

    其实,那一日,莫汉卿所见到的并非郑一官的船队,而是两广总督所派遣的招降部队。

    话说刘香在闽州闽江随行随抢、烧杀掳掠的行径,早已震动沿海数省,何况近朗与领有福建正牌水师头衔的郑氏船队几乎每碰必战,且战火已有延烧到广东近海的情况,令两广总督熊文灿头痛不已。最后,他听从建议,採取招安郑一官的模式,预备将刘香收纳为海防军力,并授官职,以解沿海境内的纷扰。

    而当莫汉卿和钟凌秀回到刘香座船已是大半日,便见整船气氛极其紧张,几个船主不断交头接耳,后经刘香证实,昨夜,两广总督派人送来书信,要招他们进广东海防。

    莫汉卿不禁问刘香:「义父,那您决定如何?」

    「有什么好决定,别忘了,那郑一官之前还被摆过一道!」江朱瑞第一个摇摇头。

    「是啊,那些个狗官,平时也给他们一堆好处,结果上头一说话,完全不顾道义就派人来剿!」

    几个人议论纷纷,但大多是对广东巡抚的诚意有些微词。

    「汉卿、阿秀,你们的看法呢?」刘香转问着。

    莫汉卿正在思索,钟凌秀已道:「我不赞成,但是……不得不接受。」

    这「不得不」的说法,在刘香听来刺耳非常。这一生,他最瞧不起的就是郑一官挟着官方头衔回头剷除同袍,因此才会不断与他为敌;如今钟凌秀却说不得不接受,无疑令他难以苟同。

    「刘世伯,咱们的战船经过几次折腾,很多都受到损害,亟需修缮,但是如今我们连喘息的机会也没有,再下去只会更糟!如今两广总督既有意要招安我们,这正好是休息的机会……」

    「你的意思是,除了做那朝廷的走狗,我们是死路一条了?」江朱瑞提高音调,不以为然的驳斥。

    听到如此回覆,钟凌秀扫眼各船主,发现大夥儿皆神情闪烁、欲言又止,敢情也被江朱瑞的话逼得不敢表态、心头刹时愤怒非常,还想再说什么,莫汉卿已一把拉住他,「钟凌!这些事就让义父和船主他们决定就好。」

    「难道连你也认为这么死撑下去会有出路?」钟凌秀不可置信的睨着他,厉声道。

    莫汉卿皱了眉,再度默然。他,当然不觉得会有希望。只是,不知为什么,他的心头对于是否有未来,一点期盼也没有!

    「大哥……可是我们的船真的严重受创,物资方面也有点不足……每次靠岸想洗船、修缮又被百姓偷袭……」说话的是陈年华。他虽然因为莫汉卿的关系连带不欣赏钟凌秀,却不想为赌一口气而卖掉老命!

    吵嚷间,许多意见也浮了出来,但除却陈年华多少持受降之意,其余的皆被江朱瑞的气势压倒,只顾着把朝廷护骂一顿。

    陈年华这时也急了:「大哥,他们还在等我们回覆,总不能这么杵着!」

    「就让他们等死好了!」江朱瑞冶冶道。

    接着又一串毫无意义的争论。钟凌秀越听越烦,登时转身而走,莫汉卿见状忙跟了过去,直到船腹边才拉住他。

    「钟凌,你要去哪儿?」

    不问则已,这一问,钟凌秀所有的怒气顿时爆发,「师哥,刘香的船泰半都有损伤,兵力更是每况愈下,现在广东巡抚既然愿意纳降,是再好不过的事,又有什么好考虑?难不成连你也觉得我们现在的能力抗衡得了郑一官!」

    瞧莫汉卿百无聊赖的低垂眼眸,钟凌秀不可置信道:「师哥,你是疯了还是傻了!怎、怎么……一个……一个唐月笙,就将你搞得这般生死不顾?」

    有多少次,这个名字快要冲口而出,可是,他都忍着,尽可能歪让它有机会回荡在两人之间,但是现在,他实在受不住了!即便他深深明白,不顾一切的莫汉卿,其实从未改变,只是,他投注的对象,由自己而变成了另一个人。

    莫汉卿堆起一个牵强笑意,试图安抚着他:「钟凌,投降一事,兹事体大……从长计议总是好的……」

    「战况瞬息万变,哪来的时间慢慢计议?」

    正想再说什么,船梢传来一阵喧哗,两人互望一眼,连忙走回去,便见一群入团团围在船舷。一问之下,原来是刘香命人回覆接受招降。

    钟凌秀获知,喜出望外,但扫眼刘香及几位船老大,却个个面色阴沉,同时还透着说不出的阴冷笑意。

    莫汉卿也查觉到气氛诡异,忍不住问:「义父,你真的决定接受广东巡抚的招安吗?」刘香并末回答他,而是道:「汉卿,等等有什么事,你和阿秀不要管。」

    莫汉卿直觉事情不单纯,但是,他从没料到这个不单纯竟然令人这么意外!

    郑一宫听到陈年华转述,顿感意外。他确实听过刘香曾受广东方面招抚,倒没料到他竟真的答应。

    「既然答应受招抚,怎么现在还是在广东沿海作乱?」

    陈年华皱起眉,怒叹:「他向广东巡抚表达,希望官府招降代表上船,以示诚意,广东巡抚不疑有他,派了四个官员过来,结果一上船,就将人杀了扔下海!」

    这一惊非同小可,郑一官登时瞪大眼:「这、这也太过凶狠,若不肯,拒降便罢,何必这么诈降杀人,岂不自断后路?」

    郑一官原本还奇怪,一直以来,广东官府对於刘香的作为都抱持着隔岸观火的心态,怎料这段期间会一反往常,不断与自己合作,全力要剿灭刘香,原来是两广总督因为此一招抚行为徒劳无功,还枉断四条人命,一来面子挂不住,二来害怕遭到御史弹劾,因此全力隐瞒。

    见陈年华长长吐出一口气,没有作声。郑一官知道他对於刘香这一手完全不能苟同,也预感再这么下去,早晚全军覆没,为求自保,艇而走险,违背金兰义气,投靠自己。

    「陈兄弟,你为了辖下弟兄的生死出路,委屈了……」郑一官温声道。

    这体贴的说法,果然搅动了陈年华的肝肠,心里对於郑一官莫名升起一抹赏识之意。

    郑一官却像故意没看到他双眸中所透出的意念,淡然笑道:「陈兄弟,这一路来您一定累了,就先随家丁在寨里休息一会儿吧,我先去见一下那陆兄弟。」

    「嗯。」陈年华双拳一抱,才要随那老家丁走开,唐月笙突然站起身,一睑焦烦,欲言又止。

    陈年华实在不想与他说话,但又不便表现得太过明显,只好道:「唐舵主有什么事吗?」

    「那个……闽南双侠之一的……钟凌秀,如今已投靠刘香了吗?」

    陈年华点点头,随即淡冷一笑:「唐舵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他为躲避追杀,上了周全泊於海湾的船……尔后,您与两位同袍上船灭杀周全满船人马,倒没发现他藏身於穀物桶内,逃过了一劫……从此他便入了刘香船队……」

    但见唐月笙俊秀的面容转瞬铁青,胸膛更可怕的起伏着,陈年华满心不解……

    怎么自己干的好事忘光便罢了,还露出这模样,简直像人家冤枉了他似的!

    「是谁说杀人者是我和两位同袍?」唐月笙颤声问着。

    这什么问题?陈年华愣了愣,心想,不是说满船人都被你杀光了,只有钟凌秀没死,还需要问吗?但为免失礼,仍道:「当然是钟凌秀。」

    陈年华话一出,唐月笙顿时发出一句呻吟,茫然的坐了下来。

    陈年华不仅唐月笙的表情,郑一官却是明白的,只是想到他这模样必是认为那莫汉卿恐怕也误会了,因而神情恍惚:心头便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那……他现在必定和莫……少侠……一起在刘香座船了?」

    陈年华一听他提及莫汉卿,不禁恍然大悟,明白他心里在乎什么,不由得心下轻蔑,神情倒还算客气,但语气难掩冰冷:「唐舵主,我想……那钟凌秀应该不至於和汉卿有什么关系吧…」

    这时郑一官突然插了嘴:「陈兄弟,这些事我想一时半刻也说不清,就先不扰你休息了。」

    陈年华毕竟老江湖,懂得看脸色,明白郑一官不喜欢这个话题,便会意的点点头,随家丁退入后堂。

    厅堂再度剩下两个人,郑一官却觉得只剩自己一人,因为唐月笙的心思早不知飞到哪里。

    「月笙……你该不会跟我说……那个钟凌秀和莫汉卿之间有什么苟且吧?」

    唐月笙回过神,抬头望他,满脸苦涩。

    这末出声的容颜令郑一官倒抽口气,不耐道:「月笙,像这种朝三暮四的傢伙,你竟然跟我说要为他殉情?」

    「没有……那……那是……」那是过去的事了……这几个字,唐月笙却怎么也吐不出来,因为他真的很意外,钟凌秀会刻意去撒那样的谎来污蔑自己……

    总告诉自己,一切都是莫汉卿一厢情愿,但是现在他越来越没把握。因为他无法否认,钟凌秀当初正是害怕他的师哥误入四川地界,霍然抛弃在火舵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局势,追到四川警告。

    而在绿竹居时,李骥风也说,他为了怕莫汉卿走火入魔,不顾身上的内伤,硬是催动内力护持,差点导致心肺重创……如今又刻意的……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唐月笙抱着头,心头痛苦难当,已完全失去辩驳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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