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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梅风(上) 第三章 作者:月夜微光
    齐清远用手细细的抚摩着石磊的脸庞,突然叫了起来:“呃……你脸红了哦……嘿嘿嘿,哦!我知道了,你对我有意思啊?哈哈……”

    石磊身体一僵,呆呆的望着靠在怀里的齐清远。

    齐清远傻笑着,把嘴凑上石磊的耳旁,呼了口气,好玩的发现石磊的耳朵变红了,乐不可支。

    石磊心下颤抖,一把紧紧抱住齐清远,呼吸着他发间淡淡的香味。

    自己就要永远的离开了,也算是了结了多年的痴恋,小清他只会把这当作是做了一场梦罢了……所以,在此刻,就让自己放纵一回吧。

    “小清……我真的要走了……你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

    怀中不断挣扎的人没有安静了下来,反而大力摇晃着脑袋,拉扯着石磊的衣服,“师兄,呃,我、我们来喝酒……我好久都没和你喝过酒了……”

    明明是喝醉的人却力气惊人,齐清远一把抓住石磊的手,硬把他拖到石桌旁,一屁股坐到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

    “喝!我们今天一醉方休!”

    “小清……”

    齐清远整个人软软的倒在石磊身上,突然咬了一口他的耳朵,石磊浑身一麻,差点惊叫了起来。齐清远嘻嘻笑着,腻在他怀里,甜甜的说:“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你以前明明说你喜欢我的……呃……怎么现在连酒也不肯陪我喝了……你好坏啊……”

    说罢还朝石磊的耳朵好玩的呼气,无视石磊全身僵硬的在他怀里磨磨蹭蹭。

    软玉温香在抱,何况抱的又是自己最心爱的人,石磊心动神摇,更加用力的拥紧怀里那个朝思暮想的人,直到齐清远发出吃痛的声音才放开手。

    “来……喝酒……师兄,我喂你!”说着齐清远抬着酒杯就往石磊嘴边送。

    石磊瞧着他也不说话,齐清远笑嘻嘻的一杯接着一杯灌他酒,不时说一两句调笑的话。

    一想到平日里齐清远就是如此和他的妻妾们嬉戏的,石磊心头就一阵刺痛。

    罢了,早也是今日,迟也是今日,今日之后也许有生之年都不能再见到他,能再多看一眼他的音容笑貌也是好的……

    石磊苦笑着喝下齐清远巧笑嫣然递过来的酒。

    ***

    “青儿,明日就要走了,你东西收拾好了么?”

    青儿温顺的点了点头,叶红叹了口气。

    “真是便宜了石头那小子,就他那愣头愣脑的样子,你要吃苦了姐姐可是会心疼的。”

    “不会的……石大哥对我很好,我只要能跟着他已经心满意足了……”

    叶红瞧着青儿红透了的耳朵更是不舍。

    这个小呆子,要知道要再找一个像这么好脾气的人戏弄可不容易啊……

    叹着不知是今天的第几口气,叶红拿出一个布包递给青儿。

    “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可别跟我说什么不要来着。”

    说完还用眼神狠狠的瞪了两下,脸上写明了“货物既出,概不退还”。

    青儿打开一看,却是满满的一小包银两,看看叶红,再看看小包,不由得的呜咽了起来:“姐姐……”

    “好了,什么也不用说了,只要你幸福,姐姐也算值了!”

    叶红眼也红了,一把抱住青儿的头揽在怀里。

    ***

    急匆匆的告别了齐老爷夫人少奶奶,石磊拿着自己那轻飘飘的行李站在齐家的门口,小李子一干人都到后门来给他送行,罗罗嗦嗦的和他说着话。

    今早起来的时候,小清因为宿醉没醒还躺在床上,也好,经过了昨晚,要是他挽留自己的话,说不定决心已定的自己又会再次动摇,所以,这样也好。

    回头再望了一眼金碧辉煌的齐家,石磊深吸了一口气。

    再见了,小清,再见了,那些永不会回头的山中岁月。

    ***

    “少爷!少爷!不得了了!快起来!出大事儿了!”

    妈的!是哪只苍蝇那么烦?本少爷还不容易好好的睡个觉,七早八早的吆喝个什么?齐清远不耐烦的一挥巴掌,随即耳边传来某人夸张的哎哟声。

    睡眼惺忪的睁开,刘管家马上捂着脸像苍蝇见了血一样的叮上来。

    “少爷!少爷!真的不好了!出大事儿了!石磊杀人啦!”

    “什么?”

    齐清远坐起来想都没想啪的一耳光甩过去,刘管家捂着脸哀哀叫着。

    “你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石头、石磊他出事儿了,把王家的老爷都给杀了,现在全城都闹着呢。不定等会儿王家就找上门来了,少爷你倒是快想个办法呀……”

    齐清远头疼欲裂的听着刘管家夸张的哇哇叫的公鸭嗓,愣了半天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没说错?你确定是石磊杀的人?他那人……怎么可能?你老小子敢骗我,一会儿吊起来给我狠狠的打!”

    刘管家一听马上大声喊起冤来,“这我怎么敢啊?我老刘上上下下在齐府3代人,什么时候骗过主子来着?小的不敢说谎啊,这事确实是石磊干的,有人证物证在哪……”

    也不管刘管家正哭天喊地的表着决心,齐清远心头大乱,还没从这个噩耗中回过神来,自顾着发起呆来。

    ***

    “刷……”

    “刷……”

    “刷……”

    刺耳的声响不停的响着,手指流出了血,指甲早已经断裂,碎片和土块插进血肉模糊的双手中已经没有痛感,石磊不停的用手挖着泥土。

    鲜血不断的滴进泥里,混进黑褐色的泥土里不见踪影,浑身上下充满血腥的味道,刺鼻的让人呕吐,胃在翻滚着,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石磊只是机械的挖着,仿佛自己这整个人只剩下这个动作了一般持续不断的重复着。

    不一会儿一个长方形的大坑挖好了,他站起身来拨开旁边的草丛,附身抱起了一个人,用手轻轻拂了一下那人额头上的头发,于是混着血和土的痕迹就留在了那人苍白的脸上。

    石磊定定的瞧了半晌,突然颤抖了起来,紧紧的抱住那人。

    “青儿……”

    他发出的声音低沉苦痛,只要是有良心的人都会闻之动容。

    石磊轻轻的摩擦着青儿的脸,慢慢的把他放在那个挖好了的坑里,帮他理顺了衣服上最后的一点皱痕。

    “对不起……”

    他喃喃的念着。

    对不起……如果我能早到一会儿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都是你!如果你按照说好的昨晚来为他赎身,青儿就不会死!是你杀了他!”

    叶红尖厉的哭声还回荡在而边,石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你昨晚去哪儿了?青儿等了你一晚上没睡……王大富带人来闹场子,点了青儿去……那个禽兽……折磨的青儿好惨……对他用刑……打的他遍体鳞伤……他还顶着一口气……等着你……你那会儿在哪儿?你在哪儿?”

    叶红扑上来撕扯着他的身体,哭喊着。

    在哪儿?那个时候,自己正沉浸在那份不可实现的恋情中,不可自拔,幻想着永远不要从那个美梦中醒来……

    可是梦始终还是会醒的。

    青儿躺在那儿,触眼所见的是被人百般蹂躏的尸体,那大睁着的双眼,那被人扭断不自然弯曲的手指……

    石磊全身剧烈的颤抖起来。

    昏昏然挥开叶红的手,他浑浑噩噩的抄了把剑冲出红袖坊。

    青儿……青儿,这名字真好听。

    睡眼迷茫间难得的说笑着,那人却摇着头。

    我在来这里之前在乡下爹娘都叫我狗娃……妓院的人觉得难听就帮我改了……是不是真的那么难听啊……

    于是笑了。

    这有什么?名字不过是个代号罢了。不论是青儿还是狗娃,你还是你,不是吗?

    那夜的笑语还在身边,可人却已含恨九泉。

    石磊提着剑冲进王家,修炼多年的武艺在这个时候终于派上用场,有人拦他他提剑就砍,一路杀进王大富的房间。

    床上肥胖的中年男人正压在一个哭泣的少年身上逞欲,见石磊满身是血的走进来吓的浑身发抖。

    “大侠,有话好说……”

    “你是不是王大富?”

    肥胖中年男人急忙摇头,却被石磊看见他肥的滴油的颈间挂着一块刻着“王”字的玉佩。

    于是手起刀落,在少年的惊叫声中,石磊一剑砍下了王大富的头颅。

    原来这就是杀人!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感觉!

    不过如此!

    不晓得自己是怎么回到红袖坊的,等有意识的时候石磊已经抱着青儿的尸体来到了苏州城外的小山丘上。

    晚风吹过他的衣摆,那里还滴着血,是仇人的,也是自己的。

    如果我们离开这儿,你想去哪儿?

    我的老家是一个不知名的乡下……那儿很美……有青青的山和绿绿的水……还有小羊在吃草……

    那我们就去你的老家,盖间小茅屋,还可以养几只羊。

    慢慢的把土掩上,石磊伸手合上青儿那已经外凸的双眼。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家乡在哪里……南来北往的人们都从这里经过,如果他们有知道你家乡的人……会把你的魂魄带走……

    对不起……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

    如果那个时候我按照约定来了……如果我没有贪婪着那难得一见的温暖……现在就不会是这样的结局……

    天上下起小雨来,石磊推上最后一把土,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来人看见石磊跳下马大骂起来。

    石磊心头一震,回头一看却是齐清远。“小清……”

    齐清远气急败坏的大骂起来:“全城的人都在搜捕你,你还站在这里干嘛?你小子疯了你,平日里倒看不出来啊,居然为了一个青楼的小官杀了王大富,你嫌命太长了你?”

    “青儿他是……”

    “停!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些废话!你给我安静点!”边骂边解下马背上的包袱就递给石磊。

    瞧见他为了自己生气的样子,石磊心下一安,觉得就算是现在就是要砍他头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小清……我马上就到衙门去投案,你不用为我担心……”

    齐清远停下手上的动作,奇怪的盯着石磊瞧,“师兄,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石磊一愣。

    “说你蠢嘛又不像,说你装傻你未免又太高杆,你是成心耍我哪?”

    听的一头雾水,石磊如堕雾里。

    “小清……”

    “行了行了!”齐清远不耐烦的摆摆手,塞给他一个包袱,“现在时间紧迫,这个包袱里有一些银两,你骑着我的马,马上给我离开苏州,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永远不要再回来了你明白吗?”

    看石磊傻愣愣的样子,齐清远接着叮嘱他:“要是你被那些个捕快抓到,你就给我死命否认听见没有?最重要的是不要说你是我们齐家的人,知道了吗?”

    石磊呆呆的瞧着他,齐清远冷着声音,“我和爹已经商量好了,王家上门来向我们要人,当下之计,也只能推说我们齐家没你这个人,抵死认,还好你今早已经离开我们家了,名册上消了你的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

    头上轰的一声闷雷,石磊摇晃了两下,颤抖着嘴唇,“……人是我杀的,我去投案绝不会说出我和齐家有什么关系……”

    齐清远不屑的哼了声,“你想的倒简单,在苏州哪门哪户不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你只要往堂前一跪,要多少人来指证你那还不容易?”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拖累齐家上下……”

    “你以为你的一条命贴进去就可以平息这次的事了吗?”齐清远冷笑着,“你可知道王大富是县官大老爷的小舅子,他之所以能够在苏州城里为非作歹也就是靠这层关系,你现在拔了他的虎须,他们岂会善罢甘休?我们齐家虽然不怕他,可齐家的声誉也就毁了,往后你要我在苏州城还怎么做人?”

    一席话是说的洋洋洒洒,慷慨成词,石磊的一颗心却凉到后背去了。

    “你赶紧给我拿着东西走人!快呀!越快越好!”

    听着身后隐约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齐清远心下大急,急忙推着石磊催他上马,突觉手腕一紧,却原来是石磊握住了他的手。

    “你做什么你?”

    “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手腕疼痛难忍,齐清远吃痛大怒,“放手!”

    用力甩了几下,无奈石磊吃了秤砣铁了心死活不放,齐清远心急如焚,破口大骂:“我想你做什么?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们家的一个下人罢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少爷不成?快给我放手!”

    石磊身形剧颤,脸色苍白如死灰,摇摇晃晃的后退了几步,呵呵的笑了起来。

    齐清远哪管他现在是什么反应,听闻马蹄声越来越响,不由焦急起来,“你还不快走!”

    说着就把他往马上推,石磊反身挣脱了开来。

    “石磊你!”

    正想破口大骂,却被石磊红着眼绝望的表情骇住了。

    “齐少爷,谢谢你这许多年来的照顾,石磊铭感在心,就此别过!”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让他爱的发狂的男子一眼,石磊转头没入山林,消失了踪影,只留下齐清远一个人在雨中孤单的立着。

    ***

    大风哗啦哗啦的刮过,石磊在树林间不断的奔跑着,树枝撕裂开他的衣服,划过他的脸颊,流下红色的液体。

    身后隐约传来人的呼喊声,杂乱的马蹄声,猎狗呼啸着的奔跑声,石磊神智恍惚的想起在很久以前自己也曾经被别人这么追赶过。

    记得那也是一个下雨的夜晚,小小的自己三天没吃饭,饿的几乎快昏倒了,乞丐爷爷经过小面摊的时候抓了1个馒头就跑,街上的人追赶过来,黑压压的影子张狂的呼喊着扑了上来,可是无论他们怎么打,乞丐爷爷都把自己和那个馒头牢牢的按在怀里没有松手。自己害怕的直发抖,乞丐爷爷却对他说:“乖,没事的,等他们打累了,我们就能吃饭了……”不知过了多久,死命打乞丐爷爷的人终于走了,石磊哭花了一张小脸,然而乞丐爷爷却笑笑的分了他一半馒头,合着泪水吃下的馒头,有说不出的苦涩……

    长长的箭矢夹杂着凌厉的风声,“扑哧”一声射进石磊的肩膀。

    闷哼了一声,石磊当即差点跪下,肩膀就像被撕裂一般的产生炽热的疼痛。他慌不择路的奔逃着,雨水模糊了他的双眼。树林间那些一幢幢龇牙咧嘴的黑影,像随时会扑上来一样的嘲笑着他的狼狈。

    “他在那儿!快追!别让他逃了!”

    两条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打着摆子,吃力的往前逃窜着。

    自己为什么要逃?为什么要活的如此狼狈?

    如此的辛苦,为什么还要活在这个世上?

    石磊大笑了起来,感觉小腿上传来一阵撕扯开来的疼痛,原来是又一支正义之箭射中了他。

    跪了下去,磕破了嘴唇,尝到了混合着血和泥土的滋味,眼前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出现了临下山前师傅摇头叹息的身影。

    “为了他……你不后悔?”

    “弟子不后悔!”

    呵呵,如何不后悔?

    师傅,弟子错了!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弟子会选择终老山中的岁月,那样的日子虽然单纯,却没有烦恼……

    背部碰触到满是沙石的粗糙地面,石磊挣扎着挪动身体,喘息着往前爬了几步,感觉身体不自然的倾斜开来,满眼的树影好象在嘲笑他一般的颠倒了位置。

    一路昏昏的摔到山坡下,喘息着艰难的站了起来,大队人马随即把他包围了起来,有人大喊着“大胆逆贼,还不赶快束手就擒”之类的话。

    石磊笑了起来。

    罢了罢了,人生至此真的到了尽头,已经再没什么好挣扎的了,长久以来的自己其实已经太累太累了,不如就这样结束吧……

    一个黑影扑了上来,血花飞舞,石磊一剑刺进了猎狗的腹部,剩下的猎狗们围成一圈对他狂吠着,他摇晃的甩开猎狗的尸体,跪倒在雨地里。

    一把刀带着风声横劈下来,他抬起剑挡住,两股力量的反作用震的他踉踉跄跄的退了几步,那刀持续不断的猛砍下来,他的手臂开始发麻,失去痛觉,脚步在不知不觉间慢慢退到了山崖边。

    来人力沉双臂,一轮劈将下来,火花四溅。石磊的剑在前几次的硬碰硬中已经产生裂痕,这次撞击竟然断裂开来。

    石磊只觉眼前一花,眼前鲜血飞溅,脚跟一下踩空,当即坠下那个小小的坡头,只一眨眼就被奔腾不息的河水卷走,了无踪影。

    ***

    寒冬腊月,北风夹杂着凄厉的呼啸声呼呼刮过屋顶,冷的人手脚都快冻起来了。有钱的人家这个时候赶紧拿出昂贵的衣装穿上,烤起火来开始过冬。穷人家也煮起青菜萝卜的火锅来慰劳一下自己一年的辛苦。

    在这种冷的让人动都不想动的时候,居然还有人冒着满天的凛冽寒风出门赶路,真让人看了都觉得冷。偏偏这人还像似快乐无比般的在野外无人处放声高歌着,好象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和他一样来吹风才好。

    “我说言儿,你就歇歇吧。你都唱了这么一早上了怎么还没唱够啊?”

    坐在自家那辆破破烂烂的马车上颠簸着,莫家老爹头疼的敲着自个儿的脑壳,实在忍受不了儿子五音不全的荼毒开口说着。

    莫言闻言嘟起嘴来,今年只有14岁的他天生就能说会道,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透着灵气,很是讨人喜欢。

    “爹,我这是在陶冶情操,开阔视野,大刀阔斧,有我这种力求上进的儿子你应该兴奋万分、感激涕零才对。”

    “是是。”

    莫老爹嘴上打着哈哈,心里却嘀咕着到下一个城市得赶紧给儿子找一个好点的私塾老师,看上一个把他教成什么样,简直是乱用成语。

    唉,都怨他娘死的早,自己又忙着赚钱,一年到头四处奔波,孩子才这么没个定性,长到14岁了还连个话都不会说。

    不过老爹不知道,他儿子莫言可没这么想过,不但如此,莫言每天还沾沾自喜的觉得自己是个说话的天才,将来对老爹的生意肯定有莫大的帮助呢。

    “唉嗨!山的那边……”

    “儿、儿子,你去看看车里的那个人醒了没有?大夫交代过他一醒就给他喂药的。”

    忙不迭打断儿子开了个头的山歌表演,老爹头疼的吩咐莫言。开玩笑,不赶快找点什么事给他做,那接下来的一下午就得一直接受儿子声量奇大外加五音不全的荼毒了,而且这一荼毒,天可怜见,八成又是好一会儿,实在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啊。

    莫言一拍头,“哎呀,瞧我都给忘了,我进去瞧瞧。”

    说完掀了车帘就钻了进去,老爹瞧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旁边另一辆赶车的王大凑近了问:“莫大爷,你们救的那人还没醒啊?”

    “偶尔醒一下,又接着昏睡过去了,都十多天了……”

    “不过就他那么重的伤,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保佑了……”

    “是啊是啊……”莫老爹点头同意着。

    半个月前他们这个不大不小的商队在赶路到回纥的途中经过渭河的下游,跑去打水的莫言发现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人,从那人的衣裳布料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身上还插着2支羽箭,前胸后背都有刀伤,最严重的是脸上那条几乎划过整张脸的伤疤。商队的人商量了一下一致认定这人肯定是官府追杀的江洋大盗,死了也是活该,所以决定不管他继续赶路。

    莫言却死活不肯,说什么这人长的眉清目秀,一看就知道是好人,绝不是什么为非作歹之人(那个时候那人满脸是血,天知道莫言是怎么看出来的),并且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还要挟说如果不救这人,自己就一个人留下找大夫来医治他。

    莫老爹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心里暗暗祈祷不要被官府的人找来盘查,否则如果这人真是通缉犯,那他们这个小小的商队可就真的玩完了。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见了老爹的心声,他们绕开城里往外围走了这十多天,居然都没遇到官兵的盘查,而且在药物不济的情况下,那个伤的一看就快挂的人居然挺了过来,实在是让人啧啧称奇。

    “你叫什么名字?”

    摇摇头,从马车内传出这数天莫言总念着的一句话,看来马车里的人是醒了。

    沉默了一会儿。

    “喂!我告诉你,不要以为我对你好你就可以拿乔哦,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接着又沉默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听见莫言的咆哮声:“我警告你哦,你最好在我数到3的时候给我说!否则我真的要打你了!”

    莫老爹又摇了摇头,儿子真是没有耐心,让别人听见还以为他在欺负病人呢。唉,这孩子,心地是不错,就是说话没有技巧。

    再次叹息,老爹101次下定给莫言找个好夫子的念头。

    “你、你这家伙!不要给我装死!”

    车厢内莫言咧开了嘴叉着腰不断吆喝着,比手划脚的指着躺在被褥上的人。

    “还是你是哑巴?不会讲话?”

    又过了半晌还是没人理会他,莫言气呼呼的哼了半天,只得熄火。

    “哼!跟个石头一样!以后就叫你石头算了!”

    边说边动手给他换药,又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喃喃自语着:“已经没发热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抬起脸来瞧见那人苍白的脸色,眼光停留在那从左眼开始划过鼻梁几乎到嘴的刀疤,莫言叹了口气。

    在救起这人的时候,他身上带着大大小小数处伤痕,最严重的就数这条,几乎要了他的命,害他每次帮他换药的时候看见那皮开肉绽的伤口都会惊心不已,还好这人抵抗能力强挺了过来,否则自己第一次救的人就这么死了,那自己还有什么颜面?

    仔细的给他检查过身上大小不一的伤痕,莫言坐起身来舒了一口气。瞧着那人还是没有反应的双眸,使劲的在他眼睛前面挥手,再次徒劳无功,只得无奈的退出车厢。

    “真是,好歹给我个反应会死啊?”

    听见儿子愤愤不平的抱怨,莫老爹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走南闯北了这许多年,老爹看过无数的人,他知道,有的时候人在伤得太过厉害之后就不会再有生存的念头,战场上无路可退的士兵是,辛苦了一年遭天灾的农民是,车厢里的那个人,也是。

    所以,给他点时间,给他点喘息的余地,老爹虽然没念过书,但还是知道有一句话叫做“退一步海阔天空”,唉,那个时候在学堂外面偷学的,不知对了没有?还是“进一步海阔天空”?

    唉,不管怎么说,就是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就对了。

    ***

    石磊静静的睡着,听着窗外小贩在贩卖货物的声音、卖花的小姑娘娇滴滴的声音、客栈小二的吆喝声、路上牙牙学语孩童的哭声、菜市里妇女杀价的声音……各种川流不息的嘈杂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

    他只是静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动静,仿佛这些生活着呼吸着的声音都已经离他远去了一般。没有说话的自己,仿佛天生就是一块石头般的矗立不动。

    手指没有一点力气,微微动一下,全身就像散了一样的疼痛,张开嘴呼吸的时候还能感觉到脸上皮肤撕裂开来的感觉,自己应该是破相了吧?也不知右手还能不能用?要是真的废了,也没什么,自己的人生,不过是变的更加凄惨了而已。

    “喂!石头!天气这么好,我扶你下车走动走动可好?”

    嗖的掀开车帘,露出一个比阳光还更灿烂的笑脸,一个大眼睛的少年快手快脚的把他扶了起来,嘴里嘀咕着。

    “你再不起来动动可就要发霉了,你这人怎么这么懒啊?”

    话虽这么说,少年还是动手给石磊又加了一件衣裳,并且习以为常的罗嗦着。

    “跟你这人说话一点意思都没有,你吭个声会死啊你?”

    这孩子,有个怪名字,好象是叫莫言是吧?有几次听别人这么叫他,离的太远,也不知听清楚了没……看样子应该还小,大概有个13、4岁吧……

    少年小归小,力气倒是挺大的,一把揽过石磊靠在自己身上就把他扶下马车。

    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石磊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的照过太阳了,他双眼不习惯的眯了起来,莫言发现了,弄了块布给他顶在头上。

    风里传来一阵淡淡的尘土味,黄沙扑面而来,莫言赶紧抱过石磊的身子转身挡住风沙。

    “呸呸呸!害我吃了一嘴的沙!可恶!”

    看不真切布后面的世界,石磊却可以想象到莫言现在苦着一张脸吐沙的表情,那稚气而孩子气的动作,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个画面。

    于是他的眸光更加黯淡了下来。

    “现在好些了吗?”

    突如其来的问话后是莫言出现在掀开粗布后的笑脸,石磊眨了眨眼睛。

    莫言瞧着他很傻气的笑了起来,呵呵乐着。

    “我觉得……我现在这个动作,倒挺像新郎挑新娘盖头的动作……”

    挤眉弄眼的自己乐了一会儿,忽然皱起眉来看看石磊。

    “就是这新娘丑了一些……”

    说着好象又怕石磊会伤心似的拍着他的脸笑。

    “不过有总比没有的好,我也只好勉强凑合着用了。”

    石磊像往常一样没有理会他,莫言没一会儿就泄气了。

    “我说你这人啊……怎么就那么闷呢……真没意思……”

    石磊没有说话,经过马车旁的人都奇怪的瞧了眼他的脸一眼,又赶快低下头快步离开,自己的脸,怕是伤的比想象的还严重吧……

    这是个民风淳朴的小镇,一生只在过山上和苏州待过的石磊不知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只知道应该是一个小山城,简朴的石头房子,满是黄沙的官道有别于苏州都是青石板的道路,人们穿的都不是很好的料子,脸上也带着不健康的菜色,但却流露出一种乐观豁达的神态来。

    太阳懒洋洋的照在身上,石磊什么都没想,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

    莫言看了他一眼,实在是被他这种百年如一日的标准表情给打败了,叹了一口气站起来。

    “你的身体好些了没有?”

    缓缓的转过头来,石磊半晌才慢慢的点了个头。

    莫言马上舒了一口气。

    “原来你听的懂我的话啊?害我一直以为我在对牛弹琴呢……”

    瞧着石磊直愣愣的眼光,莫言故做正经的咳了几声。

    “你现在可以自己行动了么?站起来走动有没有什么问题?手臂还疼不疼?平日里你都是靠什么营生来着?哎呀,我直说了吧。主要是我老爹啦,他说你这样的身体不能跟我们到回纥去,那边的气候和艰苦的环境对现在的你实在不合适。不过你放心,我们不是要把你丢下就不管,这儿有我们商队的几个老客户,他们答应帮忙照顾你,给我找个吃饭的差事,绝对不会让你冻着饿着……”

    莫言像连珠炮一样啪啦啪啦的讲了一长串话,石磊却听明白了,他淡淡的笑了下。

    “多谢……”

    久未开口的声音沙哑的象粗石子碾过平地一般的粗嘎难听,莫言睁大了双眼,像天要塌了一样的惊叫起来。

    “哇!你会说话?原来你不是哑巴啊?而且你刚才那个表情……”

    他跳将起来,一把揪住石磊。

    “你小子前些日子是不是在逗我啊你?好啊,我对你掏心掏肝,你还耍着我玩哪你?”

    石磊摇了摇头,莫言勒的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突然衣领一松,原来是莫老爹把他那个差点勒死人的儿子给拎了开来。

    “爹,你干嘛呢?”

    不理会莫言张牙舞爪的大呼小叫,老爹笑眯眯的瞧了瞧石磊,“这位兄弟的伤可好些了?”

    石磊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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