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七楼之后,季阳夏跑了出去。
他喘着气往客房的方向找,可走没几步,好几个服务生打扮的人拦住了他。
「先生,请出示你的会员卡。」
「让开。」季阳夏推开他们,只想立刻找到胡瑜静问个清楚。
「请你不要乱闯!」服务生围上来抓住他的手。
「放开我!」他大声咆哮,焦急地想往里面走。
「先生……请你不要!」
季阳夏被那几个服务生拖住,他在无计可施之下只得对着走廊放声大叫:「胡瑜静,妳如果听得到的话就出来好吗?胡瑜静……」
「保全来了,快拦住他!」
「先生,你再这样闹下去的话,那就得罪了!」
「别让他进去,不要吵到别的客人!」
几个服务生跟保全人员将季阳夏团团围住,顿时乱成一团;最后季阳夏硬是被他们拖出饭店,混乱之中他的脸上还挨了两拳,没一会儿就肿了起来。
季阳夏用手碰了碰打痛的地方,疼得直皱脸。他慢慢地滑下来,蹲坐在凉凉的地上,点了一根烟来抽,觉得有点冷,也不知道外套被丢到哪里去了。
这时,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是高跟鞋敲在地面上发出的清脆响声。
季阳夏缓缓地抬起头,发现是胡瑜静,她脸上的浓妆令她整个人更显得艳丽,只是隐隐带着冷漠的神色。
「胡瑜静……」季阳夏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
「你刚才找我?」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刚才看到妳……」季阳夏很想问她胡建全的命案是不是真的跟她有关?这些年她又在哪里?可这些疑问到了嘴边,他一时之间又问不出口。
「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她看着他,声音很空洞。
季阳夏把烟头扔掉,「五年又三个月了。」
「你过得还好吧?」
「我也……不知道。」
然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直到胡瑜静的手机响起,她没有接,直接挂掉。
「我不能离开太久,现在要回去了。」
「可是,我有话想要问妳……」
「手机给我吧。」胡瑜静把手摊开伸到他的面前。
季阳夏愣了一下,忙把手机拿出来给她,看她在里面输入一个号码。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找我。」
「那就好。」季阳夏接过手机。
当他伸手接过的时候,胡瑜静忽然笑了。
当季阳夏看着她向来冷淡的眼眸闪过一抹温柔时,莫名地觉得一阵熟悉,他不由得震了一下,胃也忽然抽搐起来。
胡瑜静在转头离开之前突然又停下来,回过头对他说了一句话:「看你那么心急的找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好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季清衣……他在一年前就已经回来了。」
「妳说什么?」季阳夏觉得一阵心窒,「清衣……他果然已经回来了!」
「果然?」胡瑜静抓到他的语病,随之一笑。「看来你好像也知道一些事情。」
「告诉我他现在人在哪里?」他激动地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而且我必须回去了,再待下去就麻烦了。你还想问什么的话,就打电话给我吧,如果有空我一定会出来的。」她说完转身就走。
***
季阳夏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沈荟致坐在沙发上,脸上写满了担忧。
「阳夏,你这是怎么回事?」她发现了儿子脸上的瘀青。
「没事。」季阳夏别过脸去,却被母亲固执地用力拉了回来。
「让我看看。」沈荟致看了看他,然后去拿医药箱。
她用酒精轻轻擦拭他额角的一处伤口,皱着眉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季阳夏看着她,想了一会儿才开口:「妈妈,我今天遇到胡瑜静了,就是五年前失踪的那个女孩子。」
「她……又出现了吗?」沈荟致下意识地停下手上的动作。
「你们有事瞒着我对吧?清衣已经回来了,妳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不对?」
沈荟致手忙脚乱地将药水收拾好,手指微微颤抖着,低着头一言不发。
「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他才行。」季阳夏站了起来,眼神坚定地说着。「请告诉我他在哪里好吗?」
「没……没那回事。我也很想见清衣,可爷爷也不肯跟贺家联系,我又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呢?」
「怎么可能没有消息!」季阳夏的声音变冷了起来,「三年前那些照片不能算是消息吗?」
「阳夏!」沈荟致脸色大变,「你在胡说些什么?什么照片?我根本不懂!」
「如果妳收到之后马上烧了就好了,妳在犹豫之后决定先留下,还拿去跟爷爷商量,所以才会让我找到。妳可能以为照片已经烧了我就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回来了,所以我也可以让妳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不一样了!」
「阳夏,你听我说……你还不知道,清衣他现在是贺家正式承认的养子,他现在是贺清衣,而且、而且他还……」
季阳夏在听到「养子」这两个字时心狠狠地揪痛一下,过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我什么都知道。」他冷静地陈述着:「清衣的母亲嫁入贺家没多久,她的丈夫就因为被绑架而遭遇不幸,贺家的一切家业也全交由贺家的次子贺松明接手。然后何家也在七年前因为投资失败,导致整个何氏集团处于摇摇欲坠的状态,所以向贺松明求救……清衣跟他的母亲也因此受控于贺松明。两年前贺松明从家族企业里抽股,开始发展亚洲区的业务,所以也带着清衣母子一起回来了,我说得一点都没错吧?」
沈荟致激动地摇头,欲言又止。「现在你们就算见了面,对谁都没有一点好处……」
「我要见他。」
「但是他现在并不想见你,他有决定要不要跟你见面的权利。」
「让我见他。」季阳夏仍然坚持地说着。「那些照片我全部都看到了,妳以为这些年来我是为了什么而保持沉默的?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见到他,我再也无法忍耐了。」
他曾经以为他们可以一直在一起,就算要分开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可命运禁不起一个玩笑,措手不及之间他失去了季清衣。这五年里他等到近乎绝望,到头来才发现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参与了这个巨大的骗局,唯独他不知道。
***
季阳夏跟胡瑜静约好在一个地下酒吧见面,约定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
他到的时候里面很挤,只有吧台旁边有位置。
在闪动的灯光下,他看到一个女孩从一个男人的手里接过一包东西,两个人还旁若无人地调笑起来。
这里居然有人公然卖毒品!
卖药的那个男人长得很高,长相也很帅气,只是他的不修边幅令人没有好感。不久,他看到胡瑜静走了过来,却被那个男人拦住,两个人发生争吵,她生气地扭头就走,男人又抓住她的手臂。两个人又争吵了好一会儿,胡瑜静才挤过人群走到季阳夏的面前。
「我想喝酒,你请客吧。」胡瑜静显得很烦躁,紫色的眼影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冷冷的光。
季阳夏立刻帮她点了啤酒,「刚才那个人……妳认识吗?」
「何止认识。」她往嘴里灌着酒,「我们从五年前就在一起了。」
「五年前……」季阳夏睁大眼睛。
「你不用那么惊讶,那个老家伙死了之俊,他就陪着我一起逃亡了。」胡瑜静这么说几乎是承认了胡建全的死跟她有关,她这么直接,反倒让季阳夏不好意思继续问了。
她又拿出烟来抽,点烟的动作令季阳夏心中一揪,他一直都觉得她在很多地方跟季清衣很像,她跟季清衣重迭的部分令他迷恋不已,这也是季阳夏对她的事情特别在意的原因。
「我刚才……看到他好像在卖毒品,妳最好也小心一点。」他不由得提醒她一声。
胡瑜静听完后,猛灌了一口啤酒,然后重重地放在桌面。
「混蛋!我都说了多少遍,他居然还在做!」她气得发抖。
「妳可以劝劝他。」
胡瑜静冷冷地笑了一下,「劝了有用的话,他也不用被抓那么多次了。」
季阳夏默然无语,不想再说出让她不愉快的话。
「如果你想见季清衣的话,找我也没用。」胡瑜静冷静下来之后,忽然说道。
「为什么?」他几乎是在她说完的同时就忍不住回问。
「因为他不想见你。」她还是一贯淡然的口气,「而且以他现在身分,不是一般人想见就能见的。」
「那么妳呢?妳一定见过他对不对?妳是在哪里见到他的?」季阳夏一点都不放弃,反而更急切地问她。
胡瑜静看着他,认真地想了一下,最后说:「告诉你也没什么,刚才跟我吵架的那个男人叫作田纪云,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他在卖毒品,不过卖的并不是他的货,他只是帮别人卖然后抽成罢了;至于提供货源的人……就是贺松明。」
闻言,季阳夏浑身一震。
「田纪云总是说,如果哪天我跟他分手,他就要杀了我再自杀。虽然他平时非常无赖,但对于这一点我却一直深信不疑,他总有一天会疯的,而我一直想着该怎么离开他。」
仔细看的话,就可以发现胡瑜静颈下有几道伤痕,她虽无意遮掩,但季阳夏却不敢多看。
「田纪云一旦喝多了就变得非常的暴力,我们总是打了又吵,吵了又打,这几年实在是烦透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其中的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的。
「老实说,在知道季清衣回来之后,我主动去找他合作。你应该知道他跟贺松明的事了吧?那个男人根本是个疯子,不可能不让你们知道的。」
「我知道。」季阳夏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没让自己的声音发抖。
「贺松明所干的勾当远远不只卖药这么简单,可是他却做得非常小心干净,很难找得到什么把柄,连警察也拿他无可奈何;何况现在他的势力越来越大,季清衣想摆脱他根本就不可能。」
「所以妳去找清衣,如果有一天贺松明被抓,那么妳也可以离开田纪云了对吧?」他终于对所有的事情有了概略的了解。
「当时是这么想没错,现在才知道太天真了。田纪云算什么?这种替死鬼在贺松明手下多得不可胜数,而且前几次田纪云被抓了,他也可以很快就把人给弄出来。」
胡瑜静顿了一下,继续说:「季清衣刚回来的时候,连行动都不自由,直到最近才好一点。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见他,我可以给你一些线索,不过我要提醒你,他现在姓贺,正确说来,他叫贺清衣,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时时刻刻跟着你的保母了;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现去见他对他来说只是增加痛苦而已。就算这样,你还是执意要见他?」
「当然。」季阳夏的表情固执而坚定。
胡瑜静有些惊讶,季阳夏会给她肯定的答案在她的预料之中,可是她没想到他居然连一秒都没有犹豫。
「好吧,季清衣每个星期三都会去一个地方,只要你去那里等他,就一定能够见到他。」
「哪里?」季阳夏的心猛然一跳,他终于可以见到季清衣了,他等了整整的五年,这个时候又怎么能平静得下来?
胡瑜静看着他,从嘴里缓缓地吐出几个字:「精神疗养院。」
季阳夏不由得惊叫出来:「为什么?」
「他是去看他母亲,他母亲很久以前精神状况就不好,前几年已经疯了。贺松明也把她带了回来,现在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听说这家疗养院也是贺松明的产业,那里都是他手下的人,你自己决定怎么做吧。」
「谢谢。」季阳夏低着头,脸色有些沉重。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也要走了。」胡瑜静拿起她的名牌包包,站起来就要离开。
「静。」他忽然唤住她,「为什么妳要帮我跟清衣见面呢?」
「你好像误会了,我并没有帮你什么,只不过我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整天缠着我问,我讨厌麻烦。」她面无表情地说。
「妳不愿意承认这是帮助,那就算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妳。」
胡瑜静突然陷入恍惚,她回头看着他,然后戚然一笑。
「你是救不了我的,同样,你也救不了季清衣。」
季阳夏听后心里一阵冰凉,他怔愣地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
现在他什么也不想,只想见到季清衣。
***
季阳夏一大早便来到精神疗养院,因为他不是家属,所以询问的时候费了一番时间。
后来一个护士将他带到病房外面,并且告诉他这个病人不能接受任何外见的,但他如果只在外面看看倒是可以允许。
他还向护士问了一些关于何伊佳的病况,据说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的不稳定,只要一见到陌生人就会陷入疯狂,整个人又哭又叫;护士还告诉他,她很喜欢小动物,不发病时是个相当温柔的人。
「但也有例外,就是贺太太的儿子,虽然是母子,但她每次看到他都会发作得很厉害,也不知道为什么。」护士小姐忽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
季阳夏猛然一震,他知道护士说的就是季清衣。
「清……她的儿子……今天会来吧?」
「你说的是贺先生?嗯,他每个礼拜三都会来,不过都是在下午的时候。」
「我知道了,谢谢妳。」
护士小姐对他笑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季阳夏隔着走廊的玻璃窗往里面望去,季清衣的母亲就坐在病房里面认真地逗着一只小猫,虽然在五年前看过她的照片,不过本人更美丽。
她有一头乌黑而微微卷曲的长发,长年不见阳光而显得苍白的肤色,眉宇间透露出几分温柔。
季阳夏看着她,然后掉下眼泪。
他想起母亲曾经说过,何伊佳很爱季清衣的父亲,可是那个人不但不爱她,最后还死了。
后来她又嫁到贺家,可她的丈夫却被绑架撕票,她只有季清衣一个孩子。
季清衣曾经被贺松明施暴,她一定是看到了,所以才会陷入疯狂。
那么温柔的人,见了自己的儿子却会发病,甚至又哭又叫,最后不得不长期住进精神疗养院来……
想着想着,季阳夏紧紧地抵着胃部,背靠墙壁身体下滑,最后痛得晕过去。
三年前,他在母亲那里找到季清衣被施暴的照片,当时他还以为是别人的恶作剧,但是那些照片确实是从美国寄来的。
母亲带照片去找爷爷商量之后就把照片全部烧了,可是那些情景却已经烙印在他的脑海里,再也抹不去了。
那天晚上是第一次,他呼吸困难,全身紧绷,一阵剧烈的疼痛将他淹没,胃不断地抽痛着,他摔倒在季清衣的房间里,浑身痉挛。
检查了很多次,最后医生确定是因为精神上问题,而不在胃的本身。
只要他突然紧张或是遇到跟季清衣有关事情就容易发作,而且痛起来时根本无法走路,也无法用药物来控制,只能靠打止痛剂来镇痛。
当季阳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睁开眼睛就看到之前那个护士小姐的脸。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季阳夏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我在哪里?」
「这里是我们的休息室,你突然晕倒,真是吓了我们一跳,刚好贺先生来了,帮忙把你送过来。」
「谢谢。」
护士小姐笑了笑,「你先休息一下吧,我等一下再来。」
季阳夏点点头,居然因为胃痛晕了过去,这还是第一次。
护士刚才说……贺先生来了……
季阳夏忽然坐起,那一定是清衣!他现在在哪里?他走了吗?
他四处梭巡,而在看到窗边的一道人影时停顿住了。
他穿着咖啡色大衣,背对着季阳夏,身影看起来修长清瘦,头发是浅褐色的。
那熟悉的背影让季阳夏停住呼吸,他觉得自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连身体都动弹不得。
「清衣……」他想大叫他的名字,可声音却哽在喉问,他用尽了力气也叫不出来,只发出像是压抑得几乎听不到的两个字。
季清衣的身子明显一震,然后回过头来。
他真是没变啊!季阳夏想着。
那张在梦中出现无数次的容颜,现在就在自己的眼前。
有很长的时间他一直都只看得到他的幻影,他想着、梦着、用笔画着的那个幻影,现在却活生生地在眼前,而且一如记忆里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时间仿佛就停留在原地。
季阳夏从床上下来,想走到他身边,可是当脚接触地面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于是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他着急地想要撑着身体站起来,这时候季清衣却走过来将他扶起。
熟悉的气味迎面而来,季阳夏微微抬头看着那双浅褐色的眸子。
「清衣……」他好久没有这样唤他了,拖着长长的尾音,亲密无间的语气。
「你怎么了?」季清衣皱眉,脸上看不出来重逢的喜悦。
「我好想见你,我已经有好久好久没见到你了。」
「你现在见到了,就该回去了。」季清衣扶他坐在床边,然后面无表情地说。
季阳夏没有因为他的冷淡而后缩,只是露出满脸痛苦的神色。
该死的胃痛又发作了!
他本想忍一忍就过去,可是现在却痛得满头大汗,他只得把头越垂越低。
「你不想看到我吗?」
「是的。」季清衣淡淡地说。
「如果你真的那么想我不会勉强,但我还会继续来找你的。我下次……不会来找你说话,也不会让你发现,我只要看着你就行了……所以现在你和我说说话好吗?」他几乎是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只要一次就好,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季清衣把脸别开,「我不想听。」
季阳夏的肩膀晃了晃,像是在笑,又像是在抽搐,他双拳紧握,强忍着胃痛,却仍然不停地说话:「连这样也不可以吗?我想象过无数次再见到你的情景,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糟……」
「你到底怎么了?」季清衣看出他的不对劲,不禁伸出手扶着他。
季阳夏抓紧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让季清衣承受着他身体的重量,头抵在他的颈间,那令人怀念的香气让他几乎崩溃。
「我没事。」他摇头,「我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好。」
「药呢?」季清衣的口气有些焦急,「你是从什么开始这样的?药在哪里?」
「没有药。」季阳夏低声说,用脸摩挲着他大衣的领子。
「季阳夏,你别胡闹了!」季清衣有些生气了,想要把他拉开。
季阳夏用力将他抓紧,任他怎么拉也不肯离开,发出像是哽咽般的声音:「我真的只要这样就好了,就让我再任性一下吧。」
季清衣觉得颈间有一阵温热的湿意,他终于不再推开季阳夏,就任他这么抱着。
季阳夏的表情看起来还是很痛苦,可过了许久之后胃痛竟然渐渐消失了。
「好点了吗?」季清衣问道。
季阳夏点头,然后松手放开季清衣,尽量用平淡一点的语气说:「我已经好多了,刚才真是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季清衣淡淡地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我送你。」
「我……想再待一会儿。」
「随便你,不过我要走了。」季清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坐在车子里,季阳夏在车窗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与外面的景色交错着。
很多东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飞快地闪过了。
车子开得太快,让他想起了很多的往事,就如同眼前的景物一般往后倒退着。
一路上季清衣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面,像是在专心开车。
季阳夏回过头认真地看着他的侧脸,那张脸一如记忆中一样,丝毫没有改变。
狭长美丽的眼睛,菱角分明的嘴唇,头发是浅褐色的,跟眼眸的颜色一样,那是让他迷恋不已的颜色。
「清衣,你很过分。」季阳夏望着他苦笑,「我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今天之后,我不会再像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就算想见你,也不会让你看到我……在我来找你之前静就问过我,她说就算跟你见了面也是让大家都痛苦而已,为什么非要见面呢?但是我真的无法忍耐,就算是任性一次也好,我知道我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
季清衣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前面,既没说话也没有看他。季阳夏忽然悲从中来,季清衣还是那个在晨光的薄雾里对着他微笑的人,他也还是那个除了季清衣之外什么都不在意的人,没有人改变;改变的只是周围的世界,这世界变得不再允许他们相互依赖了。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这个时候我们一起出车祸死了就好了。」季阳夏看着他说。
季清衣一言不发,紧扫着方向盘的指关节却泛白。
「就算一次也好,我想再跟你一起从那条小路走过,即使那一刻与你在阳光中融化,我想我还是会觉得幸福……」
车子然停下,已经到了家门外。
季清衣的样子有些狼狈,他把头转到一边,压低着声音说:「到家了,你回去吧。」
季阳夏先是沉默一下,突然转身搭着季清衣的肩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那柔软却有些冰凉的触感在季清衣的唇上散开,他显然被季阳夏的举动吓到,睁大眼睛一瞬也不瞬的看着他。
季阳夏险些再度流下泪来,他迅速地放开他,然后下车。
「清衣,再见了。」
停车时的煞车声惊动了在屋里的沈荟致,她立即披上外套跑了出来,正好看到季阳夏在向季清衣道别。
「清衣!」她跑过来,声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尖锐。
季清衣愣了一下还是下车了。
冬天的晚上格外的寒冷,三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靠近不了谁。
「妈妈。」季清衣唤道。
「清衣……」沈荟致不免感到难过,眼睛开始湿润了。「你为什么不进来看我?」
「对不起。」他低声道歉,准备离开。
「清衣!」沈荟致想追上去,却又忽然顿住脚步。「你……还好吗?」
季清衣转过身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眼眶发红的季阳夏。「好。」话落,他转身上车。
车子发动之后,沈荟致心情复杂地看着车子随着夜色消失于黑暗之中,她呆呆地站了很久,直到身体被冻僵了。
「是你去找他的吗?」沈荟致平静的问。
「妳怎么会知道?」季阳夏冷冷地看向母亲,「妳知道我今天跟他在一起?所以才会那么着急的跑出来看。」
「我本来不知道,是贺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的。」沈荟致解释道。
季阳夏听完后愤怒地向母亲逼近了几步,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你们到底够了没有?妳现在竟然还说是姓贺的告诉你的!清衣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妳明明比谁都清楚,然而你们对他做了些什么啊!」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任何的不幸了。」沈荟致大声地反驳。
季阳夏从来没有看过母亲这么激动,在他的心里,母亲一直都是非常温柔的人,可这个时候却完全变了。
「我会想办法补偿清衣的,可是我不能再让你们继续这样下去,刚才……刚才你还吻了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们变得不幸,这是不可以的!这个世界明明有那么多不同的爱,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可以选,为什么你们偏偏要让所有人伤心呢?」
「来不及了。」季阳夏打断她的话,「现在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你……」沈荟致脚步不稳地向后退,直到背靠到墙才站稳身子,一脸的绝望。「为什么?」
季阳夏沉默不语。
「你讨厌妈妈了吗?」沈荟致哭了出来,声音在空气里啜泣的抽动,最后寂静的夜里只剩下她的哭泣声。
季阳夏慢慢冷静下来,看到母亲这么伤心,不由得觉得非常愧疚,于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
「阳夏,就算你再讨厌我,我也是为了你跟清衣好,我跟爷爷会想办法补偿清衣的。」沈荟致握着他的手,「你相信我。」
「算了……」季阳夏把自己的手抽回来,长叹一声。「我想进去休息了。」
他不知道母亲所说的补偿指的是什么,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