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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心锁 第一章 作者:宋思樵
    万华的夜市永远充盈著吵杂沸腾的人声、车声,还有人潮杂沓、灯火幢幢的庙会景观。

    人们总喜欢锦上添花的凑热闹,因此精打细算又擅于制造小本经营生意的摊贩和地摊业者也跟著人潮到处流窜。

    他们不但精于跟顾客讨价还价,卖弄舌灿莲花的艺术,更懂得跟疲于奔走取缔的警察先生们玩猫捉老鼠、狡兔三窟的遁行游戏。

    不过,若是没有惊人的体力和赖皮的工夫,要随便在台北市打游击、摆地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若没有两、三个同伴互相照会提携,要单打独斗的在警察先生不定时光顾扫荡,及地方小流氓恶意勒索、寻衅下安然做这种游走于法令边缘的小本生意可说是危机四伏、朝不保夕,随时会有麻烦上身的恐惧感。因此,历以宁不管在哪里摆地摊,都会和她的死党赵蓓莉及她的忠实保镖欧尔培同进同出,互相关照呼应。

    赵蓓莉负责收购各种稀奇古怪的艺术小玩意及女孩子的发饰和历以宁一起负责兜卖拉客的重头戏。

    至于对她一向呵护备至,情有独钟的欧尔培,则利用课余时间、当然,这一切都是在瞒著他父母的情况下偷偷进行的。尚在淡江大学以,将来必须出国继续深造,一路攻读博士学位的他是不该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他是欧家唯一的独生子,出身书香门弟的他在望子成龙的双亲眼中,是除了学业上,特别是在历以宁这个身世飘零坎坷、家徒四壁的孤女身上。

    为了他和历以宁之间的来往,他这个从来不曾和父母顶撞过的乖孩子水令双亲为之伤心愠怒的叛徒!?

    不管历以宁是表现得如何的钱心石肠、无动于衷,他都风雨无悔他无坚不摧的耐性天天守在她的住处门口站岗。了为此,历以宁曾经自责愧疚的想和他保持距离,甚至——断绝往来,感情是经不起岁月残酷的琢磨的……但,为了现实生活而必须和三餐经费妥协的征扒她,下去,那份逆来顺受的态度最后终于软化了历以宁那颗动容而争战不爱情,是三餐温饱的人才有资格分享的心灵向宴,不是她这个波,看尽人情冷暖、世间炎凉的孤女能够奢求的一种梦想。

    真正贫穷而无立锥之地的人是连作梦的时间都避不开现实生活如她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不过,她倒是挺达观坚强的。为了自立更生,生性朴实无华、不高商毕业后立刻克服了面对陌生人的拘谨和腼腆,大著胆子在她的下,一块到万华夜市摆地摊。甚至,厚著脸皮穿梭于台北市的巷道内逃、东藏西躲的把戏。

    如果不是赵蓓莉在她父亲过世,债主天天上门逼债,走头无路之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和那些面目可憎又穷凶恶极的债主周旋。更别提要如何应对她那个嗜赌如命的叔叔不定时的骚扰和勒索。

    六岁便失去母爱滋育的她,在长期经历父亲阴晴不定、暴躁易怒学会了察言观色,保护自己的生存权力。

    委曲求全、逆来顺受已成了她面临恶劣环境而能全身而退的不二法门她常常在父亲失意悲绝的咆哮声中,泪眼迷蒙的拥著单薄的被褥中飞絮、隐隐颤抖的身躯,不停不停地用力咬著下唇,命令自己要紧不可以灰心丧志,如果连她都放弃了和命运之神奋战下去的勇气,那没有固定工作、必须时时藉著酒精麻痹自己、逃避现实的父亲会永远的沉溺在酒精的蛊惑中而没有清醒振作的一天她酸楚盎然地告诉自己,环境愈是窘迫艰困,她愈是要自爱自重,勇敢坚强。唯有如此,她才能在阴霾的严冬中抱著希望静候春天的来临。

    虽然,她的春天迟迟不曾来临;虽然,她的父亲最后还是死于酒精中毒、心脏衰竭的悲剧里。

    虽然,命运之神仍然不肯大发慈悲放松它那双善于搬弄造化的手,停止对她的压迫和考验;更虽然,她那个十多年来没有给他遇过好日子的父亲死后还留下一屁股烂债让她来扛,但,她还是孑然一身的在风雨飘摇中,坚毅果敢的挺起身躯,去面对著诡谲多变、风起云涌的人生挑战。

    贫困的人只能认命而没有退缩逃避的权利。

    虽然,她并不甘于过这种摆地摊、缩头藏尾的生活;但,她并不气馁自卑,她相信只要她肯努力吃苦,假以时日,她会在荆棘多刺的人生旅程中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空的!

    她有这个自信,赵蓓莉也有,所以,她们摆地摊摆得很起劲卖力,也常常忘了和警察玩躲猫猫的疲惫和辛酸!

    为了摆脱目前这种暂时寄人篱下的窘境,白天她又在东区一家速食店打工,希望能早点存够钱,尽袂实现她和赵蓓莉酝酿多时的梦想。

    她们想开一家风格独异,充满异国情怀的精品屋。

    而她则可以利用店面的仓库充当睡铺,每天结束营业打烊之后,她可以因陋就简地睡在仓库里,一方面可以省下房租钱,另一方面还可以兼任免费的保全人员。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摆脱那份从寄居在赵蓓莉家中便无时无刻不萦绕在心头的压力和歉疚感。

    虽然,赵蓓莉的父母对她的唐突介入表达了由衷的欢迎和热忱;但,她毕竟是个外人,岂能因为别人的善心和仁慈而浑然忘了做人应有的本分和原则。

    别人的家再甜蜜温暖,再令自己眷恋欣羡,也终究是属于别人的,她这个身世堪怜的孤女只不过是一名过客,怎可厚著脸皮赖著不走,做个不识大体的不速之客?

    家?天知道,每值深夜她和赵蓓莉摆地摊归来,赵妈妈那张圆滚滚而温暖慈蔼的笑颜是怎样刺戳著她那颗冷暖相煎,又充满自怜和微妙妒意的少女芳心。

    卖菜维生的赵妈妈有著山东人率真耿直的性情,更有著令人耳朵发麻、常常招架不住的大嗓门,但,她和赵爸爸一样热情好客,也都有著死要面子,好胜逞强的倔脾气。

    他们是历以宁见过最会抬杠吵架的一对夫妻了,偏偏,他们又恩爱亲密得很,无论经历过怎样火爆激烈的争执和冲突,他们都可以在事后迅速消化,转干戈为玉帛。

    所以,住进赵家两个多月的历以宁虽然很不习惯他们那种扯著嗓门相互咆哮狂吼的争吵场面,但,经过赵蓓莉不厌其烦的机会教肓,她这位个性喜好和平,崇尚沟通技巧的客人,也只好随遇而安,客随主使,学会装聋作哑的功夫,让习惯慢慢妥协而变成自然了。

    客居在赵蓓莉家,她虽然常有寄人篱下的疏离感,但,她倒是一个非常聪颖可人而懂事明理的好女孩,一大清早,当赵蓓莉仍蜷缩在柔软诱人的床铺里作她的春秋大梦之时,她这个‘同床共枕’的室友早就起床梳洗更衣,主动而殷勤地进入厨房帮忙赵妈妈料理早餐,并随他们赴滨江市场铺货、补货,料理所有细碎的事宜。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善解人意,所以,深得赵蓓莉的父母的喜爱和欢心,并不时主动提议说收地做干女儿。若非,历以宁顾忌赵蓓莉可能会有的反应,她是说什么也不忍心数次婉拒拂逆他们的心意。

    然而,在私心里,她早就将他们视为自己的义父母了。形式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挚的心才是最可贵的,不是吗?

    这天傍晚,万华夜市特别繁华热闹,万头钻动的人潮为她们带来了供不应求的生意。

    不到两个钟头,许多刚从东南亚引进的摆饰及小玩意都被搜购一空。

    赵蓓莉乐不可支的握著一叠为数可观的钞票,兴奋的光彩溢满在她清秀的脸上。‘哇!今天真是满载而归,咱们可以提早收工,不必熬到三更半夜再摸黑回家啰!’她喜孜孜地说。

    ‘先别太高兴,小心钱不露白,你忘了上次我们被一群混混跟踪勒索的事吗?”历以宁笑容可掬的提醒她。

    赵蓓莉不以为意的扬起一道秀眉,‘Sowhat?!我们最后还不是化险为夷?安然逃脱了吗?’

    ‘是吗?’历以宁失笑地白了她一眼,‘上次是我们好运,凑巧欧尔培有在场,更凑巧的是有警察的巡逻车经过!否则,难保不会被劫财劫色!’

    ‘这——你历大小姐可以安一百二十个心,小姐我早就有防备了。’赵蓓莉一脸慧黠地从背袋里掏出了一罐喷漆和一只口哨,神气活现地昂然下吧说:‘这——哪个手痒又色胆包天的浑球敢打我们的主意,我就在他脸上喷字,教他用菜瓜布洗脸!’历以宁啼笑皆非地瞅著她,一双水灵灵、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盈满了趣意,‘蓓莉,你是电影看多了,还是被漫画书给洗脑了,你以为那些会来勒索钱财的小混混和瘪三是卡通人物?还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蛋,他们若没有三两下本事敢随便向别人洗劫钱财吗?’

    ‘哼,他们就算不是蠢蛋,也跟白痴只有一线之隔,否则,他们就不会傻得甘冒法律的制裁去抢别人辛苦赚来的血汗钱,更以为别人会乖乖的坐以待毙的任他们蚕食鲸吞?’赵蓓莉振振有词的说。

    忙著收拾善后的历以宁把剩余不多的货品小心翼翼地放进帆布袋里。她掏出面纸擦拭额上的汗渍,重新把一头乌黑如瀑布般的秀发扎成发辫固定在脑后。‘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就不会被层出不穷的社会新闻吓得噤若寒蝉,每天要住在铁栏杆层层包围的房舍中,跟木栅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可怜而悲哀。’

    赵蓓莉接过另一包背袋扛在肩膀上,留著一头短发、身型修长瘦削的她,从背后望去常会被别人误解成男孩子。

    她拖出她的二手货机车,摆出一个夸张又作怪的绅士动作,‘历以宁小姐,你的护花使者欧尔培先生今晚缺席,要应付期中考试,所以,请你将就点,给我这个机会护送你回家。’她促狭精怪的眨了一下眼睛,‘我保证如果沿途不幸遇上歹徒想劫财劫色,我会毫不客气、毫不迟疑的拿起喷漆往你脸上喷洒,免得你的花容月貌比花花绿绿的钞票更吸引人!到时候你若有了什么闪失,我可不好向欧尔培那个大情圣交代啊!’

    历以宁被她矫情的动作和言词逗弄得哭笑不得了,她红著脸窘迫又不胜娇嗔地斜睨了她一眼,‘蓓莉,你在胡说些什么?怎么好端端地扯起劫财、劫色的事来著?’

    ‘我可是实事求是,一点也没胡说喔!’赵蓓莉煞有其事地撇撇唇,半真半假的哼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诚如你刚刚所说的,台湾这几年的治安实在是令人担忧焦灼,而根据正常的判断,一般歹徒遇见了我这种长相安全,乏善可陈的男人婆,恐怕只会洗劫钱财,而没兴趣做更多的骚扰,如果对象换成天生丽质的你只怕难说啰?!所以——’她戏谑地眨眨眼,‘这人长得平凡正常一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可以让色欲熏心的歹徒倒尽胃口,而和你保持一百公里以上的安全距离!’

    ‘瞧你!愈说愈荒诞离谱了。’历以宁没好气地瞅著她数落道:‘如果你妈要听见你说的这些话准会被你气得火冒三丈、七孔流血的!’赵蓓莉不以为忤的耸耸肩,大剌剌地跨上她的破机车,戴好安全帽,一等历以宁就座,她便快速地发动引擎,急驰而去。

    ‘她要七孔流血我也没法度,谁教她的遗传因子是如此的精确可怕,把我的长相和个性都拷贝得如此维妙维肖,害我连一点选择和后悔的余地都没有,只能常常对著镜子兴叹造化弄人!’她叽叽咕咕的声音伴著隆隆的引擎声中回荡在空旷却不失热闹生气的夜幕中。

    历以宁抿著嘴角再度失笑了,但,她真的是拿古灵精怪、反应敏捷的赵蓓莉没辙,所以,她只好让无奈而控制不住的笑意慢慢扩散在她那张五官分明,清灵姣好的容颜上,一抹温馨的感觉也跟著微笑轻轻地拢上她的心扉。

    ***

    一下机车后座,历以宁心魂甫定的尚来不及出言数落赵蓓莉那近乎狂飙而擅于钻营蛇行的驾驶技术,她的目光已被伫立在赵家公寓台阶的叔叔历仲贤抓住了所有的注意力,娇嗔妩媚的笑靥立刻被怔忡疑惧的神色所取代。

    赵蓓莉也马上察觉到她怪异而出奇静默的反应了。

    对于历以宁这个嗜赌成性、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愧为长辈的叔叔,她除了不屑、反感和憎恶外,对于他无孔不人、死缠活赖的本领她真的是佩服极致又束手无策。历以宁心中更是有著千言万语也无以道尽的无奈和痛苦。

    嗜酒如命的父亲已经在她悲惨而黯淡无光的童年岁月里制造了太多挥之不去的梦魇;要在她幼小脆弱而无比沉重的心灵种下永难磨灭的阴影。

    父亲死了,她虽然伤心悲痛,但,相对的,悬在心头的十字架也跟著解除卸下了。

    谁会料想得到,她那个小时候还买过棒棒糖给他的叔叔会在迷上赌博弄得家破人散之后,厚颜无耻地纠缠上她。

    刚开始只是两、三千就可以打发他无理取闹的纠缠,但,慢慢地,他的胃口愈养愈大,赌博的瘾像吸食吗啡般腐蚀了他做人的尊严,也让他沉溺其中无以自拔……家破人亡的教训只是在清醒时的一阵震痛而已,事实上,他的理智早就被赌博的乐趣给吞噬了。

    为了筹凑赌本,他像吸血鬼般如影随形,把历以宁当成他的摇钱树,不管历以宁躲到天涯海角,他都有办法找到她,进行鬼魅般的索讨和压榨。

    历以宁对他如黑洞般深不见底;有无休止的需索贪婪,早就从同情、悲悯的心态转换成一种深沉而疲惫的无奈了。

    ‘叔叔,你的赌本又输光了?所以,尽管夜凉露重,尽管蚊子猖獗,你仍然不畏辛苦地等候在这里守株待兔?’她不徐不缓的开口打破这份令人极不舒服的沉寂,幽柔沉静的语气里比平时多了一份辛辣尖锐的意味。

    历仲贤尴尬地干笑了一声,‘这——以宁,你讲话何必夹棒带枪呢?我们叔侄俩这么久没见面了,叔叔十分想念你,令天刚好和朋友约在这附近喝酒谈心,所以,就顺道弯过来看看你了。’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惜却无法打动历以宁那颗早已冷却麻木的心。

    ‘顺道?说得好听,我看你根本是专程来要钱的,这看人只是顺便编出来的借口吧!’赵蓓莉嗤之以鼻,冷不防地开口揶揄他

    历仲贤闻言脸色微变,有求于人的他还是强迫自己压下所有怏怏不快的反应,露出了世故而虚浮的笑容,‘这么说岂不是太难听了一点?这——朋友尚有通财之义,又何况是亲如骨血的叔侄关系呢?’

    ‘叔侄?’赵蓓莉冷哼了一声,她目光如炬的瞪著他,毫不客气的讥剌道:‘人家的叔叔懂得照顾侄儿、侄女,而你这个沉溺赌桌只会剥削敲诈的叔叔居然敢在这里攀亲带故,大言不惭!?’历仲贤脸色一窒,任凭他再怎么老于人情世故,这时面对著咄咄逼人、尖牙利嘴的赵蓓莉竟也被她挖苦得羞恼交集而无言以对了。

    ‘蓓莉,你先进去,我跟我叔叔谈过话后马上就回家。’

    赵蓓莉连忙摇头反对,‘我才不放心留你一个人跟这个吸血鬼在一起呢!为了赌博,他连妻儿都可以抛弃不顾,谁知道这个六亲不认的赌鬼为了钱会对你做出什么事来?’历仲贤被她尖刻凌厉的攻讦和讥讽激得老脸发青,但,投鼠忌器的他此刻却是敢怒而不敢言,所以,只好按捺下满腔的怒涛稍事忍耐了。

    历以宁也颇觉难堪,这毕竟是家丑,是个人的私事,再怎样说,历仲贤总是她的叔叔,这是她永远逃避不了的事实。

    于是,她递给赵蓓莉祈谅恳求的一眼,怎奈作风强悍又嫉恶如仇的赵蓓莉早已打定主意奉陪到底。

    她那执拗强硬的态度让心绪紊乱的历以宁进退两难,更有著深刻的悲哀和无奈。

    ‘叔叔,不是我不肯帮助您,而是——我真的有我的困难,我并不是银行家,我真的负担不起,也无法提供额外的钱让您去赌博。’她语重心长的叹道,态度温婉平和却坚定十足。

    历仲贤有点老大不高兴地拉下脸来,‘我只不过是想勺你借点翻本的钱而已,又没要你把所有的生活费都拿出来借我周转。你何必这么不近人情的直接拒绝我?’他生硬的说,接著,又扭著嘴角发出一声冷哼,‘再说,当初若不是我大哥大嫂好心将你抱回家抚养,你这个一出生就克死自己母亲的扫把星还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的育幼院去呢?’

    历以宁心头一凛,脸色跟著发白了,‘好,我会给您钱的,但,您必须告诉我,我的生身父母是谁?我还有哪些亲人留在世上?’她语音颤抖的问道。

    历仲贤脸上却有著不豫之色,他目光闪烁地盯著历以宁那张虽然有些苍白却分外灵秀雅丽的脸庞,迟疑地吞了一口水,‘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谁?我只知道你是在初生不久还未及满月的情况下被我大哥大嫂领养回来的,据说,你母亲是因为生你而死于血崩的,当时,我大嫂是在新加坡南海医院担任护士,她不能生育,又见你父亲因为经济发生困难有意把你送人领养,故而收养了你,至于其他的——我实在是知道的很有限——’历以宁心头掠过一阵酸楚的悸动,她垂下眼睑,一时怆然无语了。

    ‘呃——如果你想获得进一步的资料,也许——你可以到新加坡南海医院去查你亲生母亲的病历,我大嫂曾经在那里当过护士,要调查并不会太困难的——’

    历以宁只是酸涩的抿抿嘴角,逸出一丝不置可否的苦笑。然后,她从帆布袋里拿出了一叠钞票,并全数递给历仲贤,‘叔叔,这里有一万元,是我这一星期摆地摊所赚来的钱,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您别来找我,我也不会再拿钱让您去赌了。’她郑重而温柔的说道,秀挺的眉宇之间有著一份淡淡的轻愁。

    历仲贤的心没来由地闪过一丝刺痛,在这一秒间,他的良知倏然抬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未尽泯灭的愧意。

    但,很快地,那瞬间的天人争战又被狂赌的快感给淹没了,于是他快速而仓皇地接过一叠钞票,在历以宁近于怜悯的目光凝睇下转身离开。

    擦身而过时,他色厉内在的对自己说,他并不在乎赵蓓莉那双冷厉如刀写满轻蔑不屑目光,但,不知怎地,握在手上的那一叠钞票却像火烫的烙铁般灼痛了他的掌心。

    ***

    阳明山国家公墓。

    向采尘像座化石般静静地伫立在他父亲向云凯的墓碑前;尽管漆黑冷酷的墨镜掩盖了他大半部漂亮而冷峻出色的脸孔,但,却仍掩饰不住他隐隐鼓动的太阳穴和不时抽搐扭曲的嘴角。

    积压了四年的恨意让他悲愤莫名,激动痛苦得几乎崩溃,而把持不住偾张失控的情绪。

    他下意识地挺直腰杆并紧紧地握住自己的拳头,强自隐忍那一汪在眼眶内盘旋已久的泪意。

    情绪激昂又异常脆弱敏感的他不想在父亲的坟冢前演出英雄气短、泪洒衣襟的画面。

    于是,他深吸了一大口气,试图控制摇摇欲坠的热泪,在心如刀剐的痛楚中,弯下身低头亲吻了父亲冷冰的墓碑一下,然后,他吞了一口酸溜的苦水,语音嗄哑的打破了这份虽然默默无声,却令人格外感伤哀痛的沉寂。

    ‘爸,请您原谅我这个失踪了四年的不肖子,前两年我因为意外伤重而丧失了记忆力,所以,一直活在一片空白的迷惘和挣扎中,然后在医生毫不气馁的治疗和刺激下,我侥幸又不幸地恢复了记忆力,才痛苦得发现到过去的我是活在怎样美丽虚伪的谎言和欺骗中?’他语音悲凉的停顿了一下,血脉偾张的扭著嘴角继续说道:‘爸!人情的浇薄,人心的险恶,让大难不死的我实在是寒透了心,若非——复仇雪耻的意念支撑著我勇敢的活下去,我今天实在没有那份勇气敢回来台湾,敢带著满心的内疚和创痛站在您的坟前祭拜您。’他痛苦的紧闭了一下湿濡酸涩的眼睛,任椎心刺骨的痛楚慢慢割戳著他的五脏六腑。

    ‘爸,您会原谅我无法在您坟前献花上香的苦衷,是不是?请您宽恕我因识人不清,瞎了眼睛而赔上了您辛苦创建的家业。不过,我不会坐以待毙,任人欺凌宰割的,我会痛加反击的,我会让齐羽介和褚湘寒为他们的巧取豪夺、虚情假意付出血淋淋而惨不忍睹的代价的!!’

    他绷著脸咬紧牙龈的厉声讯:‘爸,请您庇佑我,赐予我报仇索价的力量,我发誓,我会把旭辉建设集团重新抢回来的!更要让齐羽介和褚湘寒这对翻恩为仇、阴险狡诈的奸夫淫妇尝到生不如死、身败名裂的滋味!’

    话毕之后,他浑身震颤地转过身躯,面无表情对著一直默默伫立在他身后的官家兄妹,生硬而沙嗄的说:‘谢谢你们陪我上山来祭拜我父亲,现在,我这个举目无亲而背负深仇大恨的失意客欠你们兄妹的恩情更多了。’

    官逸风,这个出生于加拿大温哥华而以出售汽艇为业的华侨子弟,在一次泛舟游湖的休闲活动中,不经意地救了因直升机坠毁湖滨而伤重昏迷,被列为失踪名单的向采尘,也因此和他在患难与共的相处中建立了真挚而深厚的友谊

    为了帮助恢复记忆力而矢志复仇雪恨的向采尘,重情重义的他不惜毅然结束了贩卖汽艇的事业,加人向采尘筹组新公司、积极创业的阵营里,毫无怨尤的做他的忠心伙伴和得力助手。

    这份千金难换的义气,让向采尘在对人性感到极度绝望悲观的痛苦煎熬中,仍然能够怀著一丝希望而坚强的支撑下去。

    而官逸晶这位个性洒脱大方、热情爽朗的华裔少女,对向采尘这个仪表出众、才情过人的美男子更是有著不假掩饰的好感和倾慕。

    朝夕相处了一千多个日子,她那颗热腾腾而赤裸裸的少女芳心,无时无刻不为他燃烧著烈火般的情焰,而她那双清亮明媚、充满野性之美的大眼睛更是分分秒秒地萦绕在他身上。

    为了他,她对所有环绕在身边打躬作揖、曲颜承欢的追求者冷眼相待。

    为了他,她不惜离乡背井、牺牲学业和他返回台湾伺机复仇,像没有声音的影子般静静的跟在他身边,痴心妄想地期盼著他的感动和回应。

    其实,向采尘对她的痴情爱慕并不是完全的麻木不仁,毫无感觉的。

    只不过,他从头到尾都把官逸晶当成妹妹一般对待。

    他疼惜她,信任她,但,这些关爱永远是在兄妹之情的范围内打转。

    而这都不是她所要的;但,她并不气馁,她相信只要她持之以恒,动以之情,向采尘终有一天会被她百折不挠的真情所感动的。

    虽然,目前的他,对女人是怀有那样深刻的偏见和敌意,但,她仍愿意倾注所有的爱心和耐心等他从感情的阴霾和痛苦中走出来,为她重新展露生命的光华和欢颜!

    真情可待!官逸晶是这样无怨无悔的执著于这份曲折迷离的感情。

    ‘别这么说,采尘,我们是肝胆相照,患难见真情的好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之间是不需要这么见外的!’官逸风不徐不缓的开口说:‘何况,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该怎么样向你的‘好朋友’齐羽介展开复仇的第一步计画!?’

    向采尘的心没来由地抽痛了一下,但他很快地又恢复严酷自制的神情,‘你放心,我心里早就有完整的计画了,你继续盯著他们的会计室主任钱旺,查清楚他们的金钱流向和交易动态,然后,你以加拿大鼎峰建设集团总经理的名义加入工程招标的行列,想尽办法不择手段的跟旭辉搅局抢地盘,把他们的客户全部拉拢过来。’

    ‘我听说,那——齐羽介好像也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辈,他做生意的手腕非常扎实稳重,跟他合作过的客户对他的评语都是赞赏多于贬损,要抢他的生意恐怕得大费周章,用点心机才可以。’官逸风深思的瞅著他说。

    向采尘鄙夷而讥剌地发出了一声冷笑,‘他当然不是省油的灯,否则,我怎么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又被他害得这么凄惨!落到目前这种人财两失,又差点命丧异乡的地步?’

    他扭著嘴角又逸出一声冷哼,语音森冷的说道:‘对付他这种城府极深又攻于心计的人,我们只能攻其不备,跟他玩阴的,不能正面跟他照会,更不能打草惊蛇,所以,我只能暂时隐身,不能让旭辉的人知道我还活著,而你和逸晶则负负出面为我打点一切,包括请征信社继续注意齐羽介夫妇的一举一动!’

    官逸风淡淡地点点头,‘目前我已经初步掌握住了旭辉所有的客户名单,有钱旺做我们的内线,要知道他们的财政状况和交易底线也不是困难棘手的事,何况,这两年我们在加拿大和美国玩股票、炒地皮、搞期货也累积了相当可观而雄厚的资本,这些靠投机事业滚滚而来的资金是够我们立足台湾而彻底打击旭辉,只不过——’

    他若有所思的微皱了一下眉峰,‘我不知道你报复的对象是只限于齐羽介和褚湘寒两个人?还是——整个旭辉的员工你都对他们恨之人骨,不除不快?’

    向采尘的下颚紧缩了,‘这两者——有什么差别吗?’他生硬的问道。

    官逸风沉吟了一会,不愠不火的提醒他,‘如果你仇恨的对象是齐羽介夫妇,那么,你不择手段抢旭辉的生意,最后有可能连旭辉也一块整垮了,从现实的观点来看,未免得不偿失,因为——你等于是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公司,虽然,你是报复了齐羽介的横刀夺爱和褚湘寒的琵琶别抱?’

    ‘我不会让旭辉破产倒闭的,我会在它发生财务危机的时候高价买下它,然后,狠狠地当著所有员工的面,羞辱齐羽介夫妇的。’向采尘阴沉而笃定的笑道,‘何况,我手中还握有一项王牌。’

    ‘什么样的王牌?’官逸晶满脸好奇的抢先发问。

    向采尘懒洋洋地掀起嘴角,慢条斯理的说:‘这点——恕我先卖个关子,碍难奉告。’他故弄玄虚地做抬起一道剑眉,‘反正——我会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让齐羽介尝尝我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

    官逸风却有所幡悟了,他惊异地注视著向采尘那俊美而充满了冷漠讥诮意味的男性脸庞,讪讪而不敢置信的问道:‘宋尘,你该不会是——要从他妹妹的身上下手吧!’

    向采尘冷冷地撇撇唇笑了,‘没错,自从你告诉我齐羽介正四处寻找他从小就送人抚养的妹妹这个讯息之后,我脑海中就酝酿著这个以牙还牙的计谋,所以,我要你们尽全力去打探他妹妹的下落,务必抢在齐羽介之前找到她,这样,我就可以握著这项足以致命的秘密武器对齐羽介做最凌厉残酷的反击!’他阴狠怨毒的语气让官逸风闻之不寒而栗,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

    而对他一往情深的官逸晶却有著说不出来的惊惧猜疑和忐忑不安,凭女性与生俱来那微妙而尖锐的第六感,她直觉地知道当初应该尽力阻止向采尘回国复仇的计画,那么,占著天时地利之便的她,或者还有机会抓住向采尘的心。

    尔今回到台湾,面对著令他爱恨交织的初恋情人,再加上齐羽介那个不知芳踪何处却已被列为报复工具的妹妹,官逸晶对这份一厢情愿却益趋复杂的感情不禁忧心忡忡而愁上眉梢了。

    ***

    令天是周末,所以,万华的夜市生意特别兴隆。

    熙攘的人潮为摊贩业者带来滚滚的财源。

    历以宁和赵蓓莉也收获匪浅,当她们正兴高采烈地忙著应付接踵而来的顾客时,斯斯文文但却像个守护神般一百伫立在她们身侧的欧尔培却突如其来的推了历以宁的肩膀一下,神色惊慌的说:‘以宁,你看,前面走过来的那群彪形大汉,带头的那个像不像地下钱庄的保镖?就是找过你麻烦的那一个?’

    历以宁正忙著找钱给客人,她心不在焉的蹙著眉连头也没抬一下,‘什么地下钱庄?我——’然后,她像触电的人似的立刻抬头望了一下,接著,她惊恐莫名的把钱包扔给了欧尔培,‘尔培,你替我挡一下,我——我先躲起来再说。’一场人仰马翻,惊险万状的追逐赛就在人潮拥挤、热闹非凡的万华夜市剧力万钧地展开了。

    历以宁在众人的惊呼尖叫和簇拥围观下,使出浑身解劲而没命地向前奔跑。

    而地下钱庄那群面貌琤狞、煞气逼人的保镖及打手也卯足全动地在背后穷追不舍著——历以宁跑得心跳如鼓擂,冷汗直流,双腿发软,但,她还是拚命地向前冲,并有技巧地运用蜂涌的人群做为屏障,机警地穿过狭小的巷弄,并快速地闪入一扇甫被打开的铁门内。

    她气喘吁吁地用力关上那扇铁门,惊魂甫定地发现自己竟然跑进有钱人家的庭园内了。

    望著眼前这幕整齐可观、极具巧思的庭园景观,饱受惊吓、心脏几乎乎衰竭的她实在没有那个雅兴来细细品赏。

    就在她挨著墙壁,庆幸未被屋主发现,又能用脱那些如魔鬼般凶恶可怕的保镖时,一只结实有力的男性胳膊突然无声无息地从背后探出来按住了她的臂弯。

    历以宁惊惶失措地瞪大了眼睛,在骇然失色与心跳急剧的刺激中,她看到了一张出奇英俊却寒气逼人的男性脸庞。

    在那双炯然有神而犀锐如刀的眸子穿刺下,历以宁窘困难安地抿抿唇,正思索著她该如何向这位相貌出众、却面带寒霜的男主人解释她擅闯民宅的苦衷时,对方己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对她兴师问罪了。

    ‘小姐,我虽然刚刚忘了关上大门,但,这并不表示我欢迎陌生人不经知会就随便擅闯进来!’他冷冰尖刻而充满揶揄意味的质问令历以宁窘迫不己,更难堪得无所遁形,但,她才刚蠕动著嘴吧想开口解释时,铁门那端传来了一阵凌乱急重而杂沓纷纷的脚步声。

    ‘咦?那个死丫头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不一会儿工夫就看不见人影了?’一个粗嘎浑厚而操著台语的男性嗓音跟著在门外响起。

    ‘就是嘛!这丫头鬼灵精得很,我们三个大男人追她还会追丢?说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

    ‘一定躲在这附近,阿彪,我看,我们不要跑远,就在附近巡一巡,不一定她是躲在哪一个巷子内没走,我们不要被她骗了。’

    ‘好,金虎,你去守在巷道口,阿水,你去隔壁巷子看看,我再绕回去夜市查查看!务必要找到她,要不然——吴老板会让我们吃不完兜著走!’听到他们共分四路准备围堵她的计画,噤若寒蝉的历以宁发现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喉咙边,而她不能自己的把求救的目光转向了一脸淡漠不耐的屋主人,无言而楚楚可怜地恳求他的协助和庇护。

    向采尘并不想多管闲事,但,历以宁那双波光潋滟、充满灵气而善于言语的大眼睛震慑住了他,让他升起一股怛恻而难以解释的柔情与悸动,更让他情不自禁地放松脸部僵硬的表情,递给她警觉的一眼,然后默不作声地拉著她那隐隐颤动的手往屋内走去。

    身陷险境,进退失据的历以宁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紊乱失常了,而她的双颊更是滚热嫣红得宛如满天彩霞。

    一进入那装潢得洁净清朗又充满异国田野风味的大厅,向采尘立刻松开了历以宁冰凉而微颤的手。

    而在刚刚那一分钟的掌心交握中,他敏感地察觉到这个局促不安地站在他面前、美得清新自然的不速之客,有著一双比其他女性更为粗糙坚硬的小手。

    这说明了她是一个常常劳动而凡事亲为的女孩子。

    不知怎地,这个发现扯痛了他心底某根最纤细敏锐的神经,而引起一丝异样的骚动。

    历以宁被他那灼热逼人的眼神瞅得满脸躁热,更加瑟缩不安了。‘谢谢你帮我的忙。’她低眉敛眼的悄声讯。

    向米尘的目光闪了闪,‘不必谢我,因为你并没有给我任何选择的机会。’他揶揄地微扬起一道浓挺的剑眉,似笑非笑的说。

    历以宁窘迫难堪的连耳根都泛红了,‘对——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闯进你家,给你添麻烦的,我只是——为了躲人,情急之下,才——会冒冒失失的跑进你的庭园内躲藏的。’她红著脸期期艾艾地解释著。

    她那酡红的双颊,窘涩中带著祈谅和哀愁的神态让向采尘心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感受,竟不忍心再出言无状地讥剌她。

    ‘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紧迫盯人、锲而不舍的追踪你?’他神闲气定地坐进一张昂贵的欧式沙发内,目光炯炯地紧盯著她嘎声问道。

    历以宁畴躇不已的咬著下唇,‘他们是地下钱庄雇用的保镖,我爸爸生前欠了他们一笔钱,父债子还,所以,他们才会对我紧追不舍地逼债——’她无奈而苦涩的说道。

    向采尘深邃有神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怜惜和温柔的光彩,这一刻,他的良知和同情心都不允许他再继续扮演袖手旁观、落井下石的角色。‘你每天这样提心吊胆,躲躲藏藏的过日子也不是办法,也许,你应该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之道,要不然——你永远会像惊弓之鸟一样,没办法过正常的生活。’

    历以宁从嘴畔绽出一丝苍凉的微笑,‘我知道,可是,我目前除了逃,并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除非——我有能力偿还这笔债务。’她幽幽然地叹道。、

    ‘你爸爸到底欠地下钱庄多少钱?’向采尘定定地望著她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又鸡婆来著?

    历以宁不解又不安地偷瞄了他一眼,‘大概是两百多万,其实,详细的数目——我也不是很清楚。’向采尘点点头没有说话,反而陷入了一阵令人困惑疑虑的凝思中。

    ‘呃——很谢谢你的帮助,我——打扰你太久了,该告辞了。’历以宁支支吾吾地打断了他的沉思,并立即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你这样出去太危险了!’向采尘连忙出声阻挠她,‘如果你贸然出去被抓了,我岂不是白救了你一回?’

    ‘可是——我不能续待在这里‘打扰’你,做个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啊!’历以宁犹疑难决的说。

    向采尘淡淡的撇撇嘴笑了,笑得双眸熠熠生辉,如寒星一般璀亮耀眼,‘所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夭,所以,我很乐意被你继续‘干扰’!’他半真平假、揉合了趣意的话像一壶炙热酿人的酒气迅速染红了历以宁的面颊。

    她满脸绯红,忸怩不安的说:‘谢谢你的慷慨,但,我还是应该早点离开得好,免得给你添麻烦,也免得让我的朋友担心。’

    向采尘神色自若地经拂了一下垂落在额前的发梢,‘好吧!如果你坚持离开,我也不便强留你,不过,为了确保你的安危,请允许我担任你的临时保镖,把你安全的送回家。’

    ‘这——’历以宁却迟疑了。

    向采尘深深地扫量了她一眼,犀利洞烛的淡笑道:‘你放心,虽然我们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但,我并不是那种看见漂亮的女孩子就会心生歹念的登徒子,我对你并没有任何的企图,我只是——很同情你的际遇,纯粹的想帮你一个忙而已。’他顿了顿,慢吞吞地补充著,‘我相信,你也不愿意因为百密一疏,一时大意而落到那些吸血鬼的手里吧!’

    ‘我——并不是怀疑你的人格,你的动机,我只是——’历以宁满脸红晕的提出解释,‘不想拖累你,你能伸出援手,让我暂时藏匿,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怎好再劳驾你特意保护相送呢?’向采尘眼中的笑意更深了,头一回他发现自己居然有好管闲事的毛病,而且,还不厌其烦地将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烫手山芋往自己身上揽。

    他自我解嘲的想道,社会局如果知道他的义举,也许可以推荐他去参选好人好事的代表‘小姐,如果我说,我只是想开车出去兜兜风,顺便过过英雄救美的干瘾,你是否还会这么不近人情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历以宁在盛情难却下,也只有客随主便,恭敬不如从命的听从向采尘的安排了。

    于是,她这个唐突佳人在向采尘这个其实也蛮唐突的‘陌生’朋友的襄助伪装下,戴上一顶宽宽的鸭舌帽及太阳眼镜,小心翼翼地坐进他那辆晶莹豪华得令人赞叹不已的宾士跑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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