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斯,你在哪里?听得到我说话吗?”
没有回答,她的心整个沉了下去。
“麦斯,你在哪里?’”她又试着叫了一声,心里充满了惊惧。
总算从黑暗中传一声若有似无的呻吟,薇妮站住脚,又听到一声、她循声找过去,终于摸到他的身体。
“麦斯,你还好吗?”回答她的是另一声呻吟,薇妮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麦斯没死.可是他可能身受重伤,而且还昏迷不醒。
她先摸索他的手脚,看他哪里受了伤。情况很不妙,他的脚被一根支撑矿坑的梁木压住了。薇妮使尽气力,总算把他的腿抬厂出来,然而她又在右腿摸到温热稠粘的液体,她立刻就晓得那是血。
“麦斯,你跟我说话呀!”薇妮绝望地说。“告诉我该怎么办?”
还是没有回答。薇妮一急倒急出了理智。她撕开自己的衬裙,摸索着牢牢地绑在他的腿上,希望暂时可以上血、然后她便让他的头枕在她的膝盖上,开始默默祈祷。也不知过了多久,麦斯仍旧昏迷不醒。薇妮抱着他,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薇妮是被一声响哺的诅咒惊醒的。“这他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麦斯问道,试着要坐起来,两腿一阵透心彻骨的疼痛,逼得他又躺回去。“到底怎么了?”他茫然地问道。
薇妮摸到他的脸,把他扶回她的膝头。“我们碰到坍方了。你躺好,你的腿可能伤得很重。”
他在黑暗中找到她的手。“我记起来了,”他恍然大悟。“我们困在这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你的伤很痛吗?
麦斯又要站起来,但仍徒劳无功。“我不相信我的腿断了,但是怎么就动不了呢?”
“麦斯,你的两条腿都被大梁木压到。右腿还曾流血,我只好先用我的衬裙帮你包扎你不能乱动,否则牵动了伤口只会更糟。”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在衡量整个情况。“你有没有听到什么挖掘的声音?’他终于开口。“也许有人发现坍方,会来救我们。”
“我什么也没听到。”她老实答道。
“我想也没有,不过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他很有信心地说。“泰利不久就会发现我们失踪了。”麦斯握牢她的手。“扶我站起来,薇妮,我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她听到他移动时的呻吟声,赶紧爬起来扶住他的手臂,设法拉他起来。
“没有用,”他告诉她,重新又躺了回去。“你看看能不能找到两根木头,我必须有个支架才能走路。”
“不行,麦斯。”薇妮求道。“你两腿都受伤了,不能站起来。”
“我非试不可,”他坚持。“如果你不帮我,我自己去找。”
“等等。”她只好同意,在地上摸索到两块木头,又回到他身边,开始帮他绑在两条腿上。麦斯疼得咬紧牙,硬是不出一声。
“你最好休息一下,麦斯。我回洞口去看看,说不定能挖条路出去。”
“扶我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他不容她反对,抓着她的肩膀,就把自己撑了起来。
薇妮无可奈何只好扶着他,沿着墙慢慢往前摸索。现在他们慢慢适应洞里的黑暗了,隐约可以看见地上遍布的石块、碎木。离洞口不过才几尺远,麦斯已经走得满头大汗,双腿传来一阵阵椎心刺骨的剧痛。当他发现洞口的岩块塞得满满的根本挖不出去时,再也站不住脚,整个人贴着石壁滑坐在地上。
“我们出不去了,是不是?”薇妮小声问道,也在他身边坐下来。
“当然不会,”麦斯强做乐观地说。“如果我们一、两天内没有回去,泰利就会组队来找人了。我们只要耐心等待就好。”
薇妮晓得麦斯只是在安慰她。他们心里都有数,泰利至少要等上好几天才会发现他们的失踪。而那时已经太迟了。
反正烦恼也没有用,薇妮又弯过身去查看麦斯的腿伤。经过刚刚一阵用力,他的右腿又渗出血渍了。
“你的腿又在流血了。”她皱着眉头说道。“看来得需要多点绷带,才能帮你止血。”
她背过身子,开始撕下衬裙。麦斯心想幸好她的衬裙还很长,要不然怎么够他做绷带呢?其实止了血又如何呢?他们多半就要死在这里,比起饿死,还不如失血过多死去的好。他发现薇妮的勇气很惊人,她碰到这种生死大事非但不哭不闹,还很镇定地挂念他的伤势。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做的呢?
薇妮紧紧地扎住他的腿,确定暂时不会再出血了,才抬起头来。她看见麦斯疼得满脸都是汗水,心下更是忧急,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你为什么不躺在我的膝上?”她建议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充英雄,我知道你痛得很厉害。你何不睡一会儿,睡觉可以让你暂时忘记痛苦。”
“你打算唱催眠曲给我听吗。银眼儿?他苦笑着问道。“你知不知道,你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女孩。本来应该由我来照顾你,现在却成了你在照顾我.你想你的衬裙还可以用多久?”他很想告诉她,止血也没用,他们的氧气就要用完了,保不住随时都会窒息而死,可是他不想再增加她的害怕。
他的笑话只是让她更难过。“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坚持进来,我们也不会困在这里,”她嚷着眉头说道。“再过不久,氧气一用完,我们也就没命了。”她低头看着他。“我真的很后悔连累了你,麦斯。”
他安慰地拍拍她的手。“别胡说了,如果上帝真要我们死在此地,至少还有一点值得安慰的是,在这儿陪我的人是你,银眼儿。”
她凄然地笑了一下“我想你是想到伊蓓了,谁能怪你呢?”
黑暗中,麦斯的眼中飘过一抹奇异的神色。“我跟伊蓓没有瓜葛了,”他终于说道。“就算我们获救出去,我也不会娶她。”
薇妮注意到他的眼神开始涣散,似乎又要昏迷过去。她把他的头按倒在她的膝上,一手按在他额上。
“别说话,”她轻声道。“好好休息。”
“你想不想听我和伊蓓解除婚约的原因?”他迷迷糊糊地说,眼睛慢慢闭上,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薇妮怜惜地拭去他额上的汗水,心中有无限哀怜。她可以想见伊蓓的退婚带给他多大委屈,像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呢?如果可能的话,她真愿意代替伊蓓抚平他的创伤。如果可能的话?她不禁苦笑了一下。他们注定要一起葬身此地,还谈什么呢?
薇妮想自己一定是睡着了。突然间惊醒过来,一时竞忘了自己在哪儿。慢慢地,她感觉到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变得更加困难,然后她才想起自己坐在一个密闭的矿坑里面,正是命如悬丝的时候。
她在黑暗中张大眼睛,却找不到麦斯的身体。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搂住她的脖子。她惊恐已极,忍不住尖叫出声。“麦斯!”
“别慌,银眼儿。”她听到麦斯的声音就在旁边,心里松了口气,眼泪又落了下来。
“不要哭,薇妮,我在这儿,”麦斯柔声说,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我绝不会离开你。”
“我不要死,”薇妮抽泣着说,整个人都崩溃了。“我还有那么多事要做、”
他无言地拥紧她,像要帮她抵御死神。薇妮抽泣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你到哪里去了?”她哽咽着问他。“我醒过来就找不到你。”
“我在设法挖条路出去,”他说,温存地抹去她的泪水。“我们不能放弃希望。说不定我的人已经上路,准备来救我们了。”
薇妮知道麦斯又在安慰她了。他们绝对出不去,那么,如果他们要死在这里,她是不是应该把她的事告诉他?她不要到了临死,他们之间还有谎言存在,这样子她死都不会瞑目。不!她决定向他坦白。
她抹干泪水,抬起头来。“麦斯,我要向你招供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了之后做何感想,可是我希望不要把这个秘密带到九泉之下去。”
他微微笑着,心想她大概曾做过一点大惊小怪的恶作剧之类的罪行。薇妮是这么纯真善良的女孩,她不可能做出任何羞耻的事情。“你想告诉我,你是最近轰动旧金山的黄金大劫案的罪首吗?”
“不是,我倒宁愿自己是个枪犯还好些。我说了一个大谎话,我曾经做过……我说不出口。”
他哈哈大笑。“你中了田西尔的毒素了吗?他告诉你,你的灵魂充满罪恶?
“麦斯,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她在黑暗中羞红了脸。麦斯以为她是个好女孩,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改变他的想法。“我是乔……乔……”她就是说不出口。乔丹娜配不上他,她只能当他的情妇。薇妮受不了这种自轻自贱的想法,她受不了他知道真相之后,终将看不起她。
“银眼儿,无论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我都不会因此看轻你。”
她趁着还有一点勇气,一口气说道:“就算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也一样吗?”
接下来的沉默比稀薄的空气更室人。“你………什么?我最好是听错了。”薇妮感觉他用力抓紧她的肩,他的口气听起来十足是个西班牙大公的气派。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麦斯变得冷酷而强硬,高不可攀。他恨她吗?或者更糟,他轻视她吗?
“我不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你大概也发现了,我并没有笑。”
泪水流了下来。她忘记自己只剩几个小时好活.荣辱哀乐都将随风而去。
“我没有开玩笑,麦斯。你想我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笑话吗?”
他的手指深深陷进她的肩膀里面,狠狠地摇撼她,摇得她金发散了一肩。“你被强暴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宰了那个该死的混蛋!告诉我是谁干的,我要亲手宰了他。”
薇妮摇摇头。他整个都弄错了,他怎么可能这么盲目呢?“我没有被强暴,麦斯。”她疲倦地说。
他抓得更紧些,捏得她的肩骨都快碎了。“你决不会……见鬼!不可能,我不相信。你那么纯洁,那么美好,你是一个天使。”他绝望地喊了出来。“你一定是被人强暴了,一定是!”
“不!没有人强暴我,”她又重复一次,这回冷静了一点。话既然起了头,她就得把它说完。“我把自己给了一个我所爱的人,我把自己给了你。”
麦斯心思正乱;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话。他不敢相信他奉之如女神的薇妮竟会怀了别人的孩子,这个事实太残忍,几乎要让他发狂。他的头更昏更乱了。在高烧的状况下,他急切地抓住了唯一浮上他心中的念头。
“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要你嫁给我,”他狂乱地说:“我可以给你的孩子一个姓。”
薇妮咬住唇,完全乱了方寸。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他还归纳不出她就是乔丹娜吗?“就算我们能逃离此地,我也不能嫁给你。我和我的孩于不劳你费心。”她负气地加了一句“只怕旧金山满街都是你的私生子吧?”
“住口!”他喝道,疼痛和愤怒像两条毒蛇狠狠地在啃蚀他的身心。“不许说这种话。我不许你讲这么刻薄的话!”
在昏乱之中,他记起了乔丹娜,那个用一支舞就能偷走男人的心的舞娘。她怀了他的孩子.他相信一定是他的孩子,却从此音讯沓然。如果他和薇妮能活着离开这里,他一定要找到乔丹娜,妥善照顾她们母子。可是他要娶薇妮——慢着,他突然想到,万一她想嫁给孩子的父亲呢?
“孩子的父亲知道这件事吗,薇妮?”
现在呼吸变得更加困难了。“他知道。”薇妮费力地说。
“他要娶你吗?”
“不!”
“那好,你就嫁给我,忘了那个男人,我不要听到拒绝的氛”对了,这就是一切问题的解决。他要娶蔽妮,因为他爱她。他也要好好照顾乔丹娜,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
到了这个地步,薇妮再也说不出她就是乔丹娜的话。麦斯把一切都弄混了,逼得她只好带着这个谎言死去,也许就带到地狱里。
“不!麦斯;我不能嫁你。”
他不接受拒绝。“你非嫁我不可。”
“你难道没被我的放荡行为呼着吗?”她抹去颊上的泪水。“我知道你们这些贵族的想法。你们自觉高人一等,可以普渡众生。就算到处都有你的私生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她碰到他的痛处。“就算我真有私生于,”他困难地说。“我也会照顾他的将来。”
“怎么照顾法?娶那个母亲?”这是她最后一线希望。如果他的答案对了,她就会告诉他实话。
“不行,我不能娶那个母亲。我是温家的人,我必须对得起我的历代祖先。”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不太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不能娶一个配不上我的姓氏的女人。”
“我不懂,麦斯。你既然知道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又要娶我?”
他的回答不假思索。“因为你出身清白,我不要你在人前丢脸。”这句话只对了一部分,最不重要的那一部分。重要的是他爱她,可是他的自尊不允许他说出来。“你爱那个孩子的父亲吗?”他又问道。
“是的,”薇妮答道,新的泪水又重新涌上来。“我非常非常爱他。”
空气越来越稀薄,麦斯除了呼吸困难,腿伤也越来越痛。他突然意识到他们两人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争执的呢?不管她爱的是谁,怀的是谁的孩子,终归是要跟他一块儿死在这里了。
“不要谈孩子的事了,薇妮。”他迷迷糊糊地说,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让我们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反正我们就要死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假装彼此爱恋呢?”
薇妮无力地靠着他,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地流失。是的,他们就要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哦,麦斯”她不顾一切地说。“我一直都爱你。除了你以外,我的生命中没有过第二个男人。”
他低下头去,用尽全力给她一个深长热烈的吻。“说得好,我想我可以含笑九泉了。”他终于抬起头来,轻轻地把她的脸贴在胸口。“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走进我家花园的情形吗?”他恍恍惚惚地说。“我们见面的那一刹那我就爱上你了,可是我不敢接近你.你会搅乱我平静的生活,如果我不小心一点,我会为了你不顾一切……”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终于完全静止。蔽妮挣扎着站起来,心里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她要把麦斯救出去。她在黑暗中昏乱地摸索洞口,脚下突然绊到一块石头,她猛地往前栽倒接着便失去了知觉。
薇妮觉得胸口问得透不过气来,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一般。她费力地呼吸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手脚酸软,一点气力也使不出。
她慢慢地张开眼,只看见无边的黑暗。直到她自己的喉头飘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才让她惊觉过来。这不是噩梦,她的确因在矿坑里头、而且,氧气快要没有了,她将要活活窒息而死。
在绝望之中,她第一个想到的是麦斯。他死了吗?她强撑起最后一口气,硬把自己拖到他身边,倚在他怀里。麦斯的身体仍然温热,恰恰暖和了她寒冷的身子。
如果要死,就让他们做一对同命鸳鸯吧!她知道他们慢慢就会窒息了,还好麦斯昏迷不醒。感谢上帝,至少可以免去他临终时痛苦的挣扎。
模糊中,她似乎听到一点轻微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敲石头的声音。不晓得是真的有人来救他们呢?或者那只是临死的幻觉?她在黑暗中摸索到麦斯的手,把它举到唇边。
“我……爱你…”她吐出最后一口气。“我…我不要你死。”
呼吸越来越困难了。每吸一口气,就像吸进一条火舌一样。她觉得头晕目眩,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在最后的意识中,她听到越来越清楚的挖掘声。只是一瞬间的事,她就沉入无边的黑暗中。
泰利推开最后一块巨石.举起灯笼,挤进狭隘的洞口、山洞里面阴影昏魅,他几乎是立刻就看见麦斯和薇妮躺在地上,卧在彼此怀里。
“我找到他们了。”他向其他跟他一起挖掘的工人喊道,把灯交给另一个人,俯身便抱起薇妮。她的躯体还很温暖,呵是他探不到任何气息。
“赶快把她抱出去。”泰利吩咐站在他后面的人,把薇妮交给他。他自己又蹲下去,这才发现麦斯的一条腿血淋淋的。他摸摸麦斯的脸,是冷的。他生怕麦斯已经死了,恨不得立刻把他抱出去。可是麦斯腿上有伤,必须有另一个人帮忙才能勉强把他抬到外面的阳光下。他们刚抬出麦斯,只见莎梅已经弯身在查看薇妮的情况了。
泰利把麦斯放在薇妮身边,首先把头贴在他的胸口上,看他还有没有心跳。仿佛过了一世纪般,才有一丝微弱的心跳缓缓传来,渐渐地,越来越稳定,越来越清晰。一声呻吟也从他嘴里飘了出来,泰利松口气,赶紧吩咐人把他抬进木屋,好照料他。
麦斯被抬走了之后,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薇妮身上,同时惊异地看着莎梅正对着薇妮的嘴吹气。“她还好吗?”他问道,过去帮助莎梅。隐隐地他有点害伯事实,薇妮的样子实在不乐观。
一双了然一切的眸子定定地看住他。“目前她没有呼吸.”莎梅的眼中突然放出坚决的光芒。“但我不承认她死了。我要度她一口活气,她一定会活过来。”
泰利轻轻举起薇妮的手,把它贴在自己唇上。一滴眼泪滚下来,落在那只白暂纤细的手掌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谁能给死人度活气,莎梅;在医学上那是不可能的事。”他的心揪成一团;又一滴泪水落下来。“恐怕我们两个都必须接受这个事实,薇妮已经走了。”
莎梅粗鲁地推开他、“你什么也不知道,贾泰利。”她嚷道。“你愿意的话,尽管相信你眼见的事。我没时间跟你瞎缠,我要让薇妮活过来!”她又弯下身去,重新施展她的方法,一口一口地对着薇妮的嘴吹气。
泰利紧张地在旁边等着,希望莎梅真的有什么魔力能够把薇妮从鬼门关救回来。他盘腿坐在地上,把薇妮的头放在他的膝上,细心地拂去她脸上的砂粒。莎梅丢给他神秘的一瞥,又继续她的工作。
泰利抬起头来,对着天空开始他多年来的第一次祈祷。泪水淌了他一脸,他柔声道;“上帝,我好久没有跟你说话了。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记得怎么跟你开口。如果你有时间,请听我求你一件事,从此以后,我绝不会再麻烦你。”新的泪水又涌上来。“求求你,上帝,请你让薇妮活下去,把她还给我们。我不知道你赌不赌,不过我是一个赌徒,如果你让她活过来……我就帮你在最高的山上盖一座最宏伟的教堂,可以俯瞰整个海湾。你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
泰利拭去泪水,低头看着薇妮。还是没有气息。他绝望地面向太阳,闭上眼睛。
“好吧!上帝,你好像还要更多。我想你是对的,薇妮的生命不只值一座教堂。你倒是很会精打细算,上帝.不过我愿意跟你做这笔交易。只要你让薇妮活过来,我不只给你盖一座教堂……哦会每个星期去做礼拜,无论刮风下雨,至死不渝。”
他又低下头来,抓住薇妮仍然柔弱无力的手。他看了莎梅一眼,她眼里也是泪光莹然。时间一分分过去,蔽妮依旧没有生命的迹象。
泰利紧紧握住薇妮冰冷的小手,随时注意她有没有什么动静、突然间,那只小手微微动了一下,因为动作太轻微,泰利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当她的手指微微屈张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起头来,他在莎梅脸上得到了印证。
“她活了,”莎梅像在陈述一项真理。“该妮恢复呼吸了。”
“亲爱的上帝!’泰利大叫,拥紧薇妮单薄的身躯。“谢谢你,上帝,谢谢你!”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一件事。“她的孩子呢?”
“孩子没有受到伤害,”莎梅答道。“薇妮昏迷的时间不算很长,还没伤害到胎儿。”
薇妮正浮游于一片空白之上,没有感觉,也没有光线。她很舒服,一切都离得远远地不切身。忽然有道强光刺进她脑里,一股强烈的气流灌进她的肺,刺激她张开眼睛。新鲜清冷的空气源源不绝,她吸了一大口干净的空气,又一口。
刺眼的光线下,她只能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在她面前飘来飘去。她不知道自己是生是死,只觉得很平静。她又睡着了。
泰利派人去找附近矿区的医生,他检查了薇妮和麦斯之后,跟泰利和莎梅说,薇妮很快就会复原,麻烦的是麦斯的腿。他的两条腿都被压坏了,右腿上的伤还有发炎。泰利问医生麦斯的腿以后还能不能走路,医生也不敢说。
天黑以后,大部分人都回城里去了,只剩三个人留下来守卫。麦斯和薇妮安安稳稳地躺在木屋的睡袋里面,泰利和莎梅却坐在火炉前,小声说着话。
“你真是个奇妙的女人,莎梅。你来找我,说你预见薇妮和麦斯困在山洞里时,我还以为你疯了呢。”
莎梅微微一笑。“可是你还是听了我的话,马上就召集人手赶到这里来。”
他给她一个歪嘴的微笑。“那是因为你太有说服力了。我现在还能看见你站在我面前说,我如果不跟你来就会后悔一辈子的神情。你说我必须救麦斯和薇妮,我怎能不来呢?”
莎梅又是一笑。“当我发现别的办法都没有用的时候,戏剧性的夸张或许能达到我的目的。”
泰利笑了起来。“你的确有一套。你怎么知道会有坍方呢?”
“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也无从解释。”莎梅说,弯身在火里添上几根木柴。“有些事全凭信心而已。”
泰利紧盯着莎梅的脸。“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让薇妮活过来的,我确实知道她曾经死过。”
莎梅望着炉火,眼神深沉难测。“我生在一个遥远的国度,我的父亲是苏丹王,在他的后宫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奇怪事物。我在那儿学了不少东西,吹气救人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薇妮那时的确死了,是不是?”泰利还是难以相信他亲眼看到的奇迹。他知道从此以后,自己跟以往不会一样了。他的能力有时而尽,他对上帝的信念又恢复了。
“是的,薇妮曾经死过。不过谁敢说是我用古老的医术救了她,还是你的祷告救了她呢?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说不定上帝只是借了我的手来回答你的祷告。”
泰利转过头去,看着薇妮酣睡的面容。“你不会告诉她我做的事吧?”
莎梅摇摇头。“我不会告诉她是你的爱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你是个好人,泰利,可是你知道她不属于你。这多少是件遗憾的事。”
他的笑容有点落寞。“你预见了吗?”
“我已经看到这个事实了。”
“我只是开玩笑。”在他温柔的眼里有一丝痛楚。“我爱薇妮,只要她幸福就好。”
莎梅点点头。“薇妮属于她肚里孩子的父亲。她的生活暂时不会安宁,必得吃了些苦以后,才能得到真正的幸福快乐。”
就在那时,薇妮开始哺哺吃语。莎梅赶快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我的孩子……不要让我的孩子夭折。”薇妮求着说。
莎梅伸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你的孩子没有事,薇妮。你放心睡吧!”
薇妮得到安慰,又沉沉睡了过去,所以莎梅又回到炉旁。
“薇妮告诉过你孩子的事吗,莎梅?”泰利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没有,不过又何必她说?我早就知道她无法抗拒温麦斯。她命中注定要和他携手站在这个新世界。”
泰利已经听惯了莎梅这类预言式的谜语。他发现她真是一个奇怪而神秘的女人,总是会些令人难以置信的事。他决定不要问她太多,有些事情宁可不要知道的好。
“你还要盖一座教堂,”莎梅恶作剧地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去打地基呢?”
他的笑声充满了整个房间。“越快越好。我甚至可以想见旧金山那些牧师的嘴脸,他们一定不屑用我的脏钱去盖教堂。”
“你碰的东西绝对不脏,泰利。你有一颗金子做的心,哪个女人得到了都是莫大的福气。”
他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如果我看上你了呢,莎梅?”他调侃着说。
她笑得像个小女孩。“如果我年轻二十岁,你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我们在一起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两个人一起放声大笑。笑声渐歇后,泰利的心情又沉重起来。“我真担心麦斯的腿。”他阴郁地说。
“情况的确很糟,”莎梅同意道。“希望他早日恢复元气,他需要的。”
“他甚至不知道薇妮怀的是他的孩子,我不晓得薇妮到底会不会告诉他,她就是乔丹娜。”泰利薇着眉头,不胜烦恼地说。
“谎话说多了就会作茧自缚,不过薇妮的情况不同,她是迫不得已。她必须去跳舞才能赚到她母亲的医药费,否则她母亲就没救了。”
泰利弯身拾起一根燃烧的木柴,点了一根烟。外面开始下雨了,雨声浙沥沥地落在屋顶上,点缀了一个寂寞的夜。
莎梅沉默地望进火焰,仿佛在里面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泰利躺在睡袋里面,很快就捺熄了烟。倒头呼呼大睡。
麦斯缓缓张开眼睛,好一会儿不晓得自己置身何处。他全身虚弱无力,连转个头都很困难。慢慢地,他认出了他是睡在木屋里面。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最后的记忆是陷在矿坑里面……
他想要爬起来,一动就牵扯伤口,痛得他重新倒下。“薇妮,”他困难地低唤道。一幕幕可怕的记忆闪过心头,他突然嚷了起来。“薇妮死了!”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泰利的一颗头颅,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笑容,多少带给麦斯一点现实的安慰。
他勉强伸出手去,抓住泰利的前襟。“薇妮呢?”他问声问道。“她死了吗?”
泰利帮他盖好毯子,安慰地笑道:“不!她活得好好的。算你们两个洪福齐天,才能够死里逃生。”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
“说来话长,等你好些了我再慢慢告诉你。”
“我又欠你一分情,泰利。”他们目光交遇。“我欠你太多了。”
“胡说!你以为交朋友是干什么的?我不过碰巧遇上罢了。”
麦斯乏力地闭上眼睛。“帮我找一个神父来,泰利。”他说。“要尽快。”
泰利大笑。“你和薇妮都没事,不需要神父或牧师来替你们办丧事。放心好了,你会长命百岁,没听说‘祸害一千年’吗?”
“我要神父帮我和薇妮主持婚礼。”麦斯强忍着喉咙的痛楚说,还好泰利及时给了他一杯水。
“我的妈呀!”泰利终于嚷了起来。“你就这么进城里来,把我们最出色的小姐抢走了。别以为我会忘记你就在我眼前夺走薇妮,这个仇我是记定了。”泰利心中一片酸苦,却用嘲笑密密掩住了。
“我的腿怎么了?”麦斯问道,摸摸他的大腿。“痛死我了。”
“慢慢就会复原,老兄。”泰利安慰他。
“你到底—一”麦斯舔舔干燥的唇。“你到底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我认识一个会未卜先知的女神仙。”
“莎梅?”
“答对了。”
“薇妮真的没事吗?”
“医生说她的情况比你还好,你这条腿恐怕要休养一段时日。”
“我没有时间休息,泰利。”麦斯疲倦地说。“我明天就要结婚。”
“如果你要结婚,恐怕只好横躺着进教堂。”泰利干脆地说。他怀疑薇妮有没有告诉麦斯关于孩子的事,否则麦斯为什么这么急着结婚呢?“你是用什么手段得到佳人的芳心呢?你配不上她,你自己也说过。”
麦斯苦笑一下。“她还没答应,看来我非得使尽浑身解数不可了。”
泰利笑着摇摇头。“你最好省了,麦斯。到头来你只会跟人家小姐说,她是三生有幸才能嫁你为妻,薇妮非给你吓跑不可。还是我来代劳好了。”
麦斯一笑就牵动伤口,疼得他跐牙咧嘴。“谢啦,我自己来。我可不要你当着我的面又把她抢走。”
泰利弄糊涂了。麦斯没有提到孩子的事,到底他知不知情?他决定先改变话题。“我已经通知你的祖父,请他派辆马车来,等你好了点就送你回‘北方天堂’。”
麦斯好像没听他的话,怔怔地在想着什么。“我必须向你道歉,泰利。”他突然说。“起初我还以为薇妮的孩子是你的,那时我真想杀了你。”
“这是什么结论?”泰利十分意外。“你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反正也无所谓,我非娶薇妮不可。”
“我真服了你啦,”泰利叹日气说。“怀了你的孩子的女人你不娶,偏偏要去娶一个不晓得怀了谁的孩子的女人。你是不是撞坏了头,搞糊涂了?”
麦斯没心清听他开玩笑。“你知道那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吗?他急切地问道。
泰利差点就要冲口而出,却又及时咽住了。只有薇妮有权利说出答案。“我也许知道,可是我曾以名誉起誓,绝对不说出来,请你谅解,麦斯。”他用麦斯自己的话挡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