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安觉得困了,便自个儿走回家。
他爬了几层楼回到屋子里,除了开门的钥匙声响外,整栋楼冷清清的,听见的全是他制造出来的回音。
惟明还在睡,房门紧闭著。他放轻动作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橱,把所有的衣服拿出来,放进袋子里。
家里的杂项工作中,他是负责洗衣服的,洗衣机坏了,他只好用手动洗衣。不过,最近没啥体力,所以他只洗惟明的脏衣服,自己的则是反反覆覆穿了几次。结果,现在都有些臭了。
走进惟明的房间,他听见一阵平稳的呼吸声。
「惟明……」他摇摇惟明。
惟明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的。
「我有事出去一下,你这几天晚上别等我门了,晓不晓得?」他弯下腰,靠近惟明说了句。
惟明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他的话,伸手就揽住了他,在他唇间亲了一下。
「我爱你……」惟明呓语著,再度睡著。
他站在床边看著惟明的脸,过了一会儿,缓缓的笑了。
接著,他下楼骑著自己的破烂脚踏车,来到一号女友的豪华公寓。
按了几声电铃,朝装有监视器的对讲机报上自己的名字,门打开了,他美丽妖娆的女人,穿著性感万分的丝质睡衣,在门口与他拥抱。
「有点事情……」他抚摸著女人柔嫩光滑的脸颊,亲吻她的唇。
「什么事?」女人回吻著他,「到床上说吧……」她看他带著一包行李来:心里十分的高兴。
「我不是来和你上床的。」他停止了吻。也是第一次,回绝女人的邀约。
「那,先把背包放下来吧!」亭凤感到有些讶异,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的吻痕,「怎么了吗?」
「我想向你借洗衣机,我家的洗衣机坏了。」他微笑,知道她大概误会了。
「你不是来和我一起去旧金山的吗?」她显得很失望。
他摇摇头,再问:「你是十五号的飞机对吧?」
「嗯。」她本来就没想过他会愿意和她一起走,但是,得知事情既定後,心情还是难免低落。
「今天十号。从现在起五天,我都会陪著你。你不要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这样我会难过的。」亭凤毕竟是他的女友,他不可能什么也不表示。
「你已经确定自己爱那个人,多过於我了吗?」她指的是惟明。
「我爱你!」他笑著,并不直接回应。
「我真嫉妒。」她关上门,揽著他,「你爱他有多深呢?有没有超出对我的爱很多?」
「我最爱你了。」他搂著她。
「爱撒谎的小鬼。」亭凤笑著。
「我没有撒谎,我最爱的就是你,爱死你了。」也许,当大家都已心知肚明的时候,欺骗,是唯一下让对方伤心的方法。
「那你未来这五天要怎么补偿我?我现在心都要碎了。」
「接下来,直到你上飞机为止,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叫我往东,我不会往西。总之一切随你高兴。」
「那我要你从现在开始,不许想那个人。这个要求不过份吧,剩下的几天,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她一直以来都很理性,好聚好散是她的守则。但她却又拥有女人矛盾的
独占欲望,於是仅剩的时间里,她只想让他的心里充满她。
「有点困难,不过我会尽力。」
「然後,每天要对我说一百次我爱你。」
「还有什么要求?」
「等我想到再告诉你。」
◆◇◇
欢迎光临——」
夜里,惟明到了便利商店。在里头忙著整理东西的淳安见著了他,有些惊讶地喊了声:「宋老师!」
惟明顿了顿,神色有些沉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晓得小毕到哪里去了吗?」
「咦?他没跟你在一块啊?」淳安惊讶地转过头去,朝著休息室里头的人喊:「姊,小毕前天打电话来请假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副店长拿著一箱矿泉水出来上架,随口应了声:「他说十五号女朋友出国,最近没空上班。」她只看了惟明一眼,没啥兴趣,就又回到里头做事去。
惟明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淳安小心翼翼地问著。
「没事,他连续几夜都没回来,所以我有些担心。」等了几天,家里的电话没响过,惟明有些害怕,尤其是发现他衣柜里的衣服全数不易而飞时,恐惧完全笼罩了心头。
「你打行动电话找不到他吗?」
「他没有行动电话。」
「他的朋友呢?你有没有联络那些人?」
「小毕不喜欢我管他太多,我完全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
「那……」淳安看惟明的样子恍恍忽忽的,看来这几天一定四处找遍了,「要不我帮你问问酒保好了,他认识的人多,也许会有人知道小毕在哪里。」
「不用了,我刚刚从那里回来。」惟明带著黯然的神色转过身离去,「麻烦你了,真对不起。」
「你想……」淳安感觉不安,忽然叫住惟明,「你想,他会不会是……跟别的女人跑了?」
惟明挪栘中的脚步突地僵住,声音颤抖地说著:「我不知道……他什么也没告诉我……」
「那个烂人!」淳安气愤地说:「真是个混帐王八蛋!」幸好,自己没有喜欢上他,不然,照这种情形看,将来肯定会被他的花心给逼到哭死。
「不关他的事……不能怪他……他本来就不喜欢男人……」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惟明接起电话,突然,眼底闪过了一丝光芒。
「怎么?」淳安问了声。
「找到小毕了!」电话,是个朋友打来的。那个人说,小毕正和一个女人,在餐厅用餐。有说有笑的。
惟明急忙挂上电话,冲了出去。
淳安在後头喊著:「宋老师,记得狠狠甩他一巴掌,这样才能打醒他——」
惟明坐入驾驶座,深夜里,鲜少车辆,一路上车子飙得破百,驶进了市中心,停在某家著名的麻辣火锅店前。
走进里头,惟明见著找了好几天的人。
◆◇◇
他拿了一罐九百CC的乌龙茶回座位,火锅让他的舌头麻得都没知觉了。
这个地方惟明上次带他来过,他觉得不错,这回便带了亭凤来。
不过,上回吃起来没这么辣。他现在是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快受不了了。
「明天一定会拉到屁股痛。」亭凤优雅地吃著火锅,却冒出了这一段毫无修饰的话语。
「咦?」他开乌龙茶的手,动作忽然停了。
「啊,我忘了还在吃东西。你当作没听见好了,继续吃吧。」亭凤抱歉地笑了笑。
「会屁股痛?」他好像听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
「会啊,肠胃不好的人就会这样。你不会吗?」
手中的鸟龙茶掉了下去,砸到了脚,他缓缓地摇了摇头,神色震惊。
「你怎么这副表情,奸像没吃过麻辣火锅似的。」
事实上,惟明带他来,是第一次,而这次,是第二次。他哪里知道吃麻辣锅会有这
种副作用,他还以为……还以为……
接著,上帝大概在整他,自动门开了起来,门口有人大喊了声他的名字,他惊讶地回过头,发觉居然是惟明。
「小毕!」
他僵了一僵,对著惟明挥了挥手,说了声:「……嗨……怎么这么巧啊……」
火锅店内走出了一个男人,双手环胸,就倚在楼梯口那处,用著十分不层的神情盯著他,「我早说过这小子喜欢的是女人,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你,但是你偏偏不信。这下好了吧,人家带著女朋友出双入对,把你丢在一旁了。」
「闭嘴!」惟明怒喊了声。
坐满了人的店里,几十双眼睛往他们这里关爱过来。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
他认得那个男人。那个曾经威胁酒保要放火烧GayBar,然後被惟明狠狠打了一拳的男人。一个爱著惟明的男人。
「跟我回去。」惟明来到他身前,没有笑容,脸上只有阴郁。
他迟疑著朝亭凤望了望,亭凤别过脸去,低头吃她的麻辣锅。看样子,也有些不高兴了。
考虑了几秒後,他坐回亭凤身边。
「你自己先回去吧,我要陪我……陪我女朋友。」今天是第五天,他答应过亭凤,到她上飞机为止都要和她在一起,尽最後男朋友的责任。他不晓得惟明足如何找到他的,大概是楼梯口那个男人当的报马仔吧,这样的情形实在令人头大,他的脑袋嗡嗡嗡地作响。
「从你失踪後,我就一直找你。我找了你好久。」惟明只是稍梢显得难过,镇定的神色,平稳的谈吐,和普通时候不一样。
他不去看惟明脸,也能由声音中隐约听见怒气。他晓得惟明在克制。然而或许,还有那么一点心灰意冷的感觉。
惟明对他的纵容,已到了极限。
「我只想有些私人空间,不是跟你上了床,就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吧。」他已经够努力了,回绝小宁,拒绝亭凤,还克制自己对淳安过分亲近。只是这一切,惟明好像都没看到。嫉妒蒙蔽了惟明的双眼。
「上床!?你居然跟他上了床?」楼梯口那个麻辣火锅男朝著惟明狂吼,觉得不可思议地瞪大著双眼。
不专心吃火锅,眼睛偷偷瞄著他们的顾客中,有个男孩小声地说著:
「哇,Gay在吵架耶!」
「嘘!」旁边那个,他的妈妈,捣住了他的耳朵。
火锅店的职员连忙倒来冰开水,喊著:「别生气,别生气……店长您别生气。」
「别忘了你才十六岁,几天几夜下回家,是谁都会担心!」惟明说著。
「那再过几年我成年了,你没有这个理由搪塞,你又该怎么办?」他吃著他的食物,辛辣在口中弥漫散开,胸口觉得有些闷。不喜欢被人当作附属品,不喜欢处处受人限制。他感到十分不畅快,惟明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还有,惟明怎么没告诉他这里是那个男人开的店,他如果知道,死都不会来。
「我早告诉过你,不喜欢我,就别和我上床。你现在觉得腻了,不想继续了,谁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把我踢到一边。玩弄别人的感情很好玩吗?」惟明抿著唇,脸色变得苍白,「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今天不行!」
「你到底把我当成了什么?」
「监护人!」
果断地回绝之後,他见惟明痛苦地扬起了手,想给他一巴掌。但是,却在煽到他面前那刻,停了下来。
惟明舍不得打他。
如果,惟明对他的感情能像这样停下来就好了,他望著惟明说:「你也早就知道,我有女朋友的事情。所有人当中,你是我最後一个爱上的,但是我所有能给的都给了你,为什么还要要求那么多?」
「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想要,每一秒都见到你……
「我才十六岁。而你,太认真了。」他说。
「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我不会再管你了。」惟明收回了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去。
他默默地吃著他的牛肉片,然後弯下腰将地上的乌龙茶捡起来。
「他不太了解你,所以才会那么生气。」从刚刚就没插过嘴的亭凤,开口说著:「你也真是的,解释清楚不就好了,干嘛让他那么伤心。」
「我了解他就行了,他了不了解我没关系。」因为觉得呕,所以这么欺负惟明。但是惟明伤心了,他也没有觉得出了口气。
都是,自己白痴地以为惟明的屁股痛是被他上了的关系,所以,他才会笨到赔上自己屁股的贞操。
他现在是郁卒加内伤,闷死了。
「那他怎么办,你不追上去吗?」
他头垂在桌子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麻辣火锅男气得大吼了一声,朝他咆哮:「你这颗花心萝卜,我就知道惟明一定会为你伤心。」
瞄见火锅男从他前面走过,他问:「你想干嘛?」
「我要去把惟明找回来,好好安慰他。」一个乘虚而入的作法。
「劝你最好不要。」他提出良心建议。
「你是怕惟明被我抢走对不对?混小子,你就一辈子跟女人泡在一起好了,惟明是我的,我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让他再受一丁点伤害!」火锅男放完厥词後,就追著惟明而去。
「这样好吗?如果那个人真的被抢走,你也觉得无所谓?」亭凤倒了杯乌龙茶,气定神闲地喝了起来。
「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变心了,惟明也不会变心。」他的头还是垂在桌子上,就是因为惟明不会变心,他的压力才会这么大。
「哦,你这么有自信?」
「那家伙爱我爱得,已经到了没有我会死的地步……」
「那你呢?你也爱他吧!」
「……是啊……」他叹了一口气。
过了几分钟,火锅男气冲冲地走了回来,指著他的鼻子就骂:「方晓毕,你这个走狗屎运的家伙,我就不相信惟明会爱你一辈子!」
他抬起头来,看到男人眼睛上挂著一圈黑轮,肯定是被惟明打的,「我劝你最好相信,他的确会爱我一辈子。」他的天使是稀有物种,动了心,便再也不会改变。
火锅男咬著牙恨恨地暗骂了声,大抵,是粗话那类的。然後回柜台拿了车钥匙,又奔了出去。
「这叫做为爱疯狂的男人」亭凤笑著,「他看来就是个死缠烂打型的,这回肯定又是追著惟明去了。你说,他会不会藉口要安慰你的惟明,然後买些酒猛灌惟明暍,再来个顺水推舟,把人给强奸了?」
「……你这是在鼓励我追上去吗?」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考虑清楚,值不值得为了我,而失去那个真正被你所爱上的人。」亭凤笑了笑,她的笑容一直是优雅而美丽的,「我们在一起也很久了,但是你从没有拿你对惟明的那种眼神看过我,你看著他的时候,很认真、很认真,而且,很温柔。」
「有吗?」
「如果失去他,以後,你肯定再也找不到像他那么爱你的人了。」
他考虑了一下,「我本来想好好的陪你到你上飞机为止……」
「我们的爱情游戏可以结束了,这几天我过得很开心。」
亭凤摸摸他的脸蛋,亲了他一下,「你曾经说过,你的好运有限、幸福有限,所以不肯,太爱一个人,害怕会把幸福用光。但是我看那个惟明本身就是一部幸福制造机,只要你肯爱他,他就会更爱你。别担心了,他所付出的爱情,不会用尽的。」
「幸福制造机?」他从亭凤口中听见了一个好玩的名词。
「对啊,幸福制造机。他会爱你一辈子。」
◇◆◆
在街角和亭凤告别後,他走进了酒保的酒吧里面。
这天人有些多,加上新的店员还没招募到,酒保简直是忙得不可开交。
他在路旁看见了惟明的车,进到里头後找了半天却没发现惟明的人影,走到吧台,他抓了酒保就问:「惟明呢?」
酒保愣了愣,面无表情,「刚刚有个哭得唏哩花啦的男人跑了进来,他说有个叫方晓毕的浑蛋抛弃他,跟女人走了。他拿了我两罐威士忌,一瓶XO跑到包厢里头去。然後,他的旧情人,也跟了进去。」
「旧情人?那个开麻辣火锅的火锅男?」哼哼,他都不知道原来惟明和那个火锅男曾经交往过。
「最近我店里的小包厢每隔几天就破砸得乱七八糟,装潢费花了我好多钱,我现在穷得已经付不出水电费了,先生,你要先替他们买单吗?」
「我比你还穷,先记帐吧!」他拍了拍酒保的肩,往小包厢里面走去。踹开门,再关上门。隔绝了舞池外震耳欲聋的声响,包厢内显得宁静多了。
拿著酒猛灌的惟明眼眶红肿,那个火锅男则在旁边帮他倒酒。两个人见著他进来,惟明别过了脸,火锅男则又吼了起来。
「你这小王八蛋,跟来干嘛?」
他没理会那个男人,直接就走到惟明面前,蹲了下来,凝视著惟明,「怎么又哭了?」
「不干你的事!」惟明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人一旦失意,就会想靠酒精麻痹自己。
火锅男抢著要帮惟明斟酒,但他快一步把桌子上的酒瓶拿了过来,让火锅男扑了个空。
「你酒量不好,喝这么多会醉的。」瓶子里剩下下到十分之一的酒,是那个火锅男猛灌惟明的结果。
「反正我只是你的监护人,醉死了,你再换一个监护人就好了。」惟明红著眼眶,把酒瓶从他手里头夺过去,仰头对著瓶口,就这么喝。
「好啊,既然如此,我就换个监护人吧!」他耸耸肩站起来,准备离去。
「不行!」惟明大叫一声,突然抓住他的手,「你是我的,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如果你只喜欢女人,我也可以去变性,只要我变成女的,你就会喜欢我了对吧!」
「傻瓜。我有说过不喜欢你吗?」
「可是你……可是你……」惟明抓著酒瓶,神情恍惚。
「回家吧,我们回家再慢慢谈好不好?」
惟明回过头来,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久久之後才说:「……好……」
火锅男急忙向前阻止,「惟明,你忘记他是怎么对你的吗?像他这种人,根本不值得你对他好!」
「是啊。」惟明点点头,「他是痞子,是烂人,是花心萝卜,还只爱女人。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这么爱他。」
「而且爱死了。」他补充了一句。
惟明再点了点头,「而且,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