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皱起眉,决定把上次未出口的话说完,目光避也不避,直直瞅着他。“人也是要尊严的。就算有恩于我,也不可以把我的尊严踩到底。若你只是想利用我或寻开心,以后烦高抬贵手,该还的我会还,再多我怕以后还不起。”
“你是这么直接对我,还是说话一向都这么直接呢?我是真觉得茶叶不太好。”迟暮春笑出声,眸底如盛夏夜空。他现在的身份,哪个人不急着对他逢迎巴结,何况是受过他恩惠的人。但李衰衰就像最底层的一根硬刺荆棘,坚持说出自己的想法,不跟人勾搭逢迎。
不过,刺归刺,却粗钝得不需提防。
“我早明白你跟其他鱼不同。”说这句话的同时,他人已在漂亮玻璃缸前,里头五颜六色的灯,将两潭宝蓝映得更扑朔迷离。
“鱼?”又是鱼这字眼!上次他便是如此对她说的。
他拿出一罐饲料,倒了倒,缸内一群金黄色的滑亮簇拥过来,泼啦泼啦。“鱼没饱和神经,能吃就吃,不知节制。瞧……贪嘴。”
他瞧字往上扬声。“尤其是缸子里的更明显,有其他抢食者更刺激食欲。给得多,它们就要得多,给的没了……”
合上的饲料罐在水面上空晃,底下鱼群仍泼啦泼啦,争夺根本不存在的饲料。
几个机敏员工见他站在办公室隔窗旁的身影,更卖力地忙碌起来,不一转眼,整间办公室全忙碌了起来。公司最新流传的秘密谣言——哪个部门最先达到他要求的目标成绩,便有机会晋阶,获取更多利益。
她看着鱼群争夺。迟暮春自当上总经理,公司同事常私下传着他许多不为人知的背景,像在说政党黑道。
“贪嘴,你不会。”迟暮春悠悠开口。“甚至面对诱惑,你禁得起考验,没有因诱惑勾引的贪婪,而泯灾内心那块朴质。”
高人说话都是这样?
他供她食宿,遣人帮她买衣服,都是在测试她?
李衰衰只想到被董事会辞退的曾总,当他之前失魂落魄丢下一笔一笔金额赌马时,贪念欲望是否深似海?明明濒临边缘,却难以填满……
“我不是鱼,本来就不会贪嘴。不是所有人都是你养的黄金鱼,也有例外的。”她皱起眉,目光落在一条其貌不扬、安安静静的鱼身上。几天前听秘书问过他,这条鱼是远洋岛屿特产的咸水河豚。
它孤伶伶地在缸子一角游呀游。
“你不是鱼,可我把你当鱼喂了。就可惜这种河豚,警戒心太重,洒了饲料也不理。瞪人瞪得眼珠浑圆,有刺,没伴,又被排挤。”指端轻敲玻璃,黄金鱼靠近,河豚却是蹬圆眼了。
“我的工作……原来是你搞的?”把她当鱼喂!怪不得这几天工作量骤减,原来主管对她献媚的态度其来有自!
玻璃桌面倒影映出她浑圆的眼珠。
他又绽出笑靥,一脸慵懒。“既然这茶太难喝,你就替我换成好喝的吧。以后每天早上来我这晾一晾。去吧。”
桌上袋内的早餐——蛋饼努力飘香和一杯冰凉的豆浆都极尽所能地在勾引她空腹的食欲。李衰衰咽口口水,皱眉转身出门,碰巧与敲门而入的苏秘书擦身,她瞥见对方的表情微微僵硬后,打声招呼,没作多想,便将门缓缓关上。
门内,苏秘书看着那一袋早餐,牵动嘴角,迟疑地问:“迟总经理,早点不合您胃口吗?”
迟暮春瞥了眼来人,凝看着桌面那尊小小木雕,淡淡开口:“以后别特地替我买了。”
角落的垃圾桶里,另一袋蛋饼与豆浆静静躺在里头:仔细一看,里头似乎掺了些不自然的白色粉末。
李衰衰连着一个礼拜瞪着迟暮春桌面的早餐发怔——三明治、萝卜糕、汉堡……最后是豆浆,全部完好如初。这么丰盛的早餐迟暮春却是动也没动——她心底想,这摆明的是糟蹋啊。
缸内的河豚停在边缘,嘴巴一开一阖,没见过它吃东西。偶尔其他鱼啄了它一下两下,它却像只呆子,不知鼓起刺来抵抗。
她与他的对话——包含打招呼,几乎不到十句。有几句提过她无关痛痒的过去,诚如她对别人叙述的一模一样,也跟身份证上的一模一样。
记得他问话的时候,偶尔会看向落在桌角的小小木雕上。她几次偷瞄后发现,那像是一名小女孩,脸颊圆润,神色澄澈。
说到底,会这么有空闲观察他桌上的东西,全要归功于他前几天随口提提的“晾一晾”。她的工作量归零,待在外头办公室座位上也只能盯着发亮的假金元宝——贫穷的生活中多添了一笔虚无,这完全是变相包养了。
唉……她好想跳脱这般窘境,不想行尸走肉似地度过每一日,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又能到哪?
她躲到公共洗手间,偷偷掏出水印不自然的身份证,过期、过期、过期两个字如弥漫鼻尖的消毒水味般鬼魅。就算基本生活不虞匮乏,她每个月仍有一笔固定支出,是欠另间当铺的,这也是为什么她老存不足钱的原因。
或许是基于不可理喻的面子跟骨气吧,她只想快快付完那笔支出费用,再还完欠迟暮春的钱。
喀啦!冲水声伴随一连串似愤怒的摔门,“扣扣扣!”高跟鞋脚步声……李衰衰与来人对望,忙收起手中身份证。
苏秘书乍收原本不悦的鲜艳唇角,冷冷一声:“早。”黑胸套装领结将美好展露无遗。
李衰衰赶紧点头。“早安。”空气中无形的凝重在两人间紧绷,一股敌意、愤慨的剑拔弩张,早在曾总经理离开公司后,她就常常感到苏秘书针对她的尖锐不平。
“迟总经理又忙得没吃早餐?”
他其实每天早上都很闲,李衰衰很想这么说,但为免惹祸上身,便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他也不喝我泡的茶,嫌难喝。”
她瞄到苏秘书的口袋露出一小截像装白色粉末的夹链袋快要掉出,本想提醒……
“是吗?我们究竟算不算同病相怜呢?我可以行好告诉你,他说过向来讨厌喝茶。”苏秘书语气偏酸,却有点得意。“所以你若每天只知道用茶来讨好,嘴巴不甜,身材不好,脑袋又不灵活,很快就会被淘汰。”
“我没要讨好他。”李衰衰不解地皱起眉,解释。
这句话似顶撞到对方了。苏秘书突搁下手中口红,映在镜中的眼角一斜的轻鄙,与平日判若两人。“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们这种连表皮都不撑的草包了。”
“啊?”李衰衰不明白。
“有被捧上天的机会,有哪个女人会不开心?你不过是个约聘行政,又呆又傻又没实力,一张脸也不好,一颗脑也笨,凭什么跟我争?我是在这家企业拼了多少年的机灵、拼了多少年的努力,才有机会跟曾总……凭什么迟总经理一来就特别指名你每天早上赖在他办公室!你别巴着他听懂没?”苏晶颤着嘴唇,随着一群女同事聊天走入,她停下话恢复和善面容,绽开笑容。
“早啊,苏姐。”、“苏姐早!”公司同事朝苏秘书打招呼。
笑声宛若张无形的结界,将错愕的李衰衰隔离。
她神思虚无缥缈地回到座位,感觉心底有些无名火却不知根源,向面有难色的主管硬讨两大叠资料喀啦喀啦输入……
直到下午斐悦突然冒出,搭在办公室隔间板对她说——
“嗯,你真不吃呀,你真的这么“雷龙”不懂迟先生的意思?啊,我都看不下去了,非洲有多少难民等着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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