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后,他没有多做停留,甚至没再给她一个吻,俐落地抽离,下床。她躺在床上——临靠阳台落地窗的白纱帐床上,夕阳依旧,像是落日不尽,时间是停的,窗边永恒一道虹。她伸手,才知道自己还会动,而且气息未定,身体溢流汁液,眼睛湿的、嘴唇湿的,鼻子也湿的,她抱着自己,曲起美丽但脆弱的胴体,听见好几次开关门声,以为他走了。
“拾心——”却是磁性沈唤攻占她的听觉。
拾心翻身,拉着被单坐起。蓝获站在床边,衣装已穿好了,头发也毫无紊乱。
拾心将被单更往赤裸的身躯掩,低着头,瞅着微露被外的趾尖,倏地一缩。蓝获往前,拨拨她的发丝,她回避地转开。
他直起腰背,站回原来的位置,说:“蓝君特是一个玩兴很大的男人,呆板的淑女如何挑他兴致——”扣好西装前襟钮扣,他像刚来时那样,整整齐齐,走出门去。
又听见开关门声。
今日,她听了两次——蓝君特玩兴大——这一次,她觉得她连耳朵都湿湿的……
第7章(1)
浸入水中,把自己弄得更湿,尾鳍长出来了,不会有什么湿不湿的问题。人体水分比例是多少?多少都不重要。百分之百,就不用想多少。她是条鱼,海的女儿。
拾心第一次欣赏这种表演。
表演场本身就是个神奇,位在海崖洞底下。首先,得走一道河流般的迎宾长阶梯,回旋于海螺灯罩悬附的崖壁之间,像要去地下室,却是越走越亮,蓝色的亮,恍眼,音乐飘腾出来,所有的墙跳起舞地变化着,挑高、拉弯、透明地延伸一座被海神水晶宫包含的罗马竞技场!
没来得及惊叹,侍者领着贵宾坐入扇贝造型的沙发床,床中镶有珍珠小桌,外形圆巧莹白,内面中空,盘架一层层,备好了酒水与点心。喝一口酒饮,熟悉滋味刚滑过舌尖,新的惊奇立即映入视野里——
那是一个海水组构的舞台,三百六十度环绕,原本应该是所谓的竞技场看台,成了表演者展现绝活的空间。翠蓝的海水流动中,漂过一串像音符的矢车菊花办,美妙的歌声旋扬。鲜亮绮艳的鱼尾装仿佛长在表演者身上,天生的,她们是鱼,美丽的人鱼,在奇幻世界悠游、飞舞,人类只能赞叹痴望。
呼声起于场中央扇贝沙发床中半坐半卧的贵宾观众。拾心饮完一杯人鱼的泪,躺下就看见好几个人鱼表演者摆着尾鳍,在弧形的上方,一个接一个竖成窜天的柱列,齐转身子,鱼尾如花开,然后,最贴近弧形透明玻璃的一个,将身体折成一颗心,维持两秒,伸展肢体蹬摆下身,游开了,紧接着第二条人鱼也成一颗艳艳生光之赤心,第三条人鱼优雅波跳,做着和前两条相同的动作与姿势,第四条、第五条……
拾心默默数着,直到所有的人鱼散去,画面呼噜呼噜冒着轻盈的蓝海光泡。
“拾心——”一个声音低唤着。
是了,十颗心!
“拾心公主,喜欢吗?”
拾心徐缓偏转脸庞。“谢谢你。”昨天,她让他在雨落等了好久,等得错过了要带她去一个地方的时间,他不但没有生气,还说等淑女是绅士的义务。她很愧.改约今天她请他吃饭,结果仍是他安排了神秘节目。
“开场而已,”蓝君特半躺在拾心旁边,手持酒杯,微笑着。“等会儿更精彩,这些美丽女士是世界上最优异的舞蹈家。”俊颜掠过一抹骄傲,他把酒杯递给拾心。“这是人鱼的泪!!”
“嗯。”拾心接过杯子。“人鱼没有泪……”她一口喝空,眼睛看着晃蓝的杯,嗓音飘匆地呢喃着。“爸爸以前讲人鱼的故事给我听,总是这么说……”
人鱼没有泪。
在海中最是快乐,谁会有泪?
海的女儿——这支以超越人类极限、不可思议舞技闻名逦迩的水下艺术团体,就是在海中演出,所以那每一迭丽容都是快乐而无泪。
不到陆地上,就不会有泪、不会痛苦,父亲说,美人鱼终归海底,不管她成为泡沫还是什么。别伤心,美神维绣斯也是海上泡沫而诞生……
那个寒冷的十二月傍晚,她和父亲把母亲的骨灰撒在荆棘海里。父亲说,母亲是海的女儿,母亲将再次于海中跳舞给他看。
那个故事里,为什么不是王子到海中追寻美人鱼公主?
父亲笑着说完那些话,没多久,父亲资助的艺术家跑到画廊通知她,父亲开车坠海……
都说是那日雾太浓,父亲又喝了点酒,才出意外。但,她知道,父亲是去看母亲跳舞了。
拾心从来没看过母亲在海中跳舞,不禁怪起父亲的自私。他只愿为她讲人鱼的故事,有时把故事讲得乱七八糟,说王子娶了人鱼公主生了小孩,你猜她是鱼还是人?都不是。父亲说她是他心爱的小公主。他却忍心让他心爱的小公主独自一人……
拾心流下泪来。
海的女儿做完了一轮精采表演,掌声四起,欢呼之中,有个声音在说——
“别哭,拾心。”
她侧过脸庞,看身旁的蓝君特。
蓝君特正热烈鼓掌着,并没对她开口。
“别哭——”那声音又来。
她转向另一边。扇贝沙发床每席距离很近,隔壁席的男人手臂横出沙发床边缘,距离就没了。一只大掌抓住她的右手,她看着大掌主人的侧脸,他稍微回瞅她。
“怎么了?”他右边的女伴抬伸白皙柔荑取珍珠桌上的饮料。
他说:“没事。快谢幕了,别喝太多——”
“我要是醉了,别送我回去……”那女伴的柔笑带着撒娇与性感。
拾心抽甩右手,那大掌在她手中塞了一块柔软,她像触电,将手缩回胸前。
“怎么了?”也许是她动作太大,这会儿,换她的男伴问出和他的女伴相同的话语。
“你流泪了?”蓝君特惊讶地发现拾心脸上闪着微蓝的泪光,旋即微笑地说:“欣赏这个表演让你很感动,流出和人鱼一样的泪?”
拾心没讲话,手往眼睛抹,才察觉自己手上有了一条方帕——那男人的。
“还有谢幕表演,别错过。”蓝君特拉下拾心的手。“等会儿,我们要给美丽的表演者最热情的鼓掌——”
“嗯。”拾心点着头。
蓝君特继续说:“这支舞团的起源地是荆棘海,表演者长年在那一片冰海接受严格的训练,才能如此出色。我母亲曾经是舞团一员——”
拾心美眸一闪,转头对上蓝君特温和的笑脸。“你母亲?”
“我有一位很伟大的舞蹈家母亲。”蓝君特躺回自己的位子,眼睛看着再次游绕出来的人鱼们。“瞧!多美丽!她们让蓝色的世界缤纷了起来!”他看得很入神,很愉快。
音乐旋律让人宛如漂浮了起来,置身于巨大的液态宝石之中,被摇荡了,摇掉心上的烦悲。拾心松开手中的方帕,眼睛瞅着人鱼表演者微笑俯冲下来又往上升飞,那鱼尾拖曳绚烂的斑彩,这时,响起小提琴演奏,有男歌者在唱《Dancemetotheendoflove》。
穿着燕尾服的舞者出现在水中,搂着美人鱼,踢摆双腿,飞游着,那燕尾,漂得像鱼尾。他们共舞,直到爱的尽头。
拾心与蓝君特在掌声欢呼停止后,起身离座。会场照明沿着走道,通达海崖洞外。
下了人工砌凿的阶梯,海的女儿雕像花园蒙了淡淡月色。散场的观众余兴未减,与雕像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