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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枫叶轻 第六章 作者:针叶
    两年后

    九月的晨曦,火掌似的枫叶在微风中落下,飘飘袅袅经过窗台,犹如一只只摇动的小手。

    薄纱般的初阳透过半开的窗帘射进来,打照在女子眨动的扇睫上,嘤咛皱眉,女子眼帘动了动,睁开。下意识地侧身,鼻子撞上一堵肉墙——是个男人。

    女子轻颤、不太习惯床边多出一个人。细微的颤抖让熟睡的男人收紧胳膊,禁锢在她腰上的手动了动。

    呵,腰上有些痒。

    清醒过后,女子揉眼笑了笑,侧倚着男人,支肘放在右颊上,抬高上半身让自己能俯视打量他。

    眼光梭巡,她一时起了玩心,伸出食指点点他的额,沿着发线游走。他的头发细软黑密,左额上有个头旋儿。通常人在披散头发时,头顶靠后的部位会有一个发旋儿,这是人人都有的。有些人头上会有两个旋,除了顶部一个,另一个通常会生在靠近额头的部位,若是头发长会看不出来,短发则很明显。而多出一个旋的后果是头发易于凌乱张开,极难梳理。但也有人说,拥有两个发旋的是聪明人。

    他很聪明吧。

    女子嘴角的笑弧弯大,食指停在额心,然后顺着鼻梁下滑,想象着正在把他分成两半,而且非常平均。

    食指划过喉结,男人动了动;食指滑下光洁的胸腹,加上中指,一搭一搭地开始学小人走路,目标是……

    沉睡的男人倏地张眼,擒住她顽皮的手,模糊咕哝一句“别闹”,转身抱住她,将头缩进枕间。

    “几点了?”闷闷的声音从枕下传来。

    “不知道。”女人轻笑,浅麦色的肌肤在初阳下映出健康的色泽。

    他半压着她,令她有些喘不过气,细软的发丝蹭在鼻间,让她有些痒。轻轻动了动,她推开他的头,再试图挽救自己可怜的肺叶。

    薄被下交缠的肢体昭告着两人的亲密,她无意的举动对男人而言是一种邀请。

    “佑佑,这是你叫我起床的方式吗?”男人从枕上抬头,眸中湛亮一片,完全清醒。

    女子微讶,大眼可爱地转了转,明白过来,没有羞怯,她张狂一笑,小手按在他额上,一路滑到腰际,喃喃自语:“这种感觉……这种感觉……的确令人忘不了。”

    “满意你摸到的吗?”

    “嗯。”缓缓移动的手,最真切地感到他全身的炙烫。

    “很好。”男人邪笑,“我们……吱吱吱吱吱吱吱——呱!”

    两人同时僵住。

    突然,男人的脸变得模糊起来,身影像一团烟雾,仿佛抽象画般被拉长、扭曲,慢慢消失在空气中。女子瞪眼,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急忙抬手欲抓住消失的人影。在她脑后,又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老鼠青蛙奏鸣曲”——

    “吱吱吱吱吱吱吱——呱!”

    她烦了,猛地翻身,用力拍在闹钟上。

    “呼——”不甚清醒地眼眨开,茫然眨动睫羽,环顾四周,女子才发现刚才的一切是南柯一梦。

    “吱吱吱吱吱吱吱——呱!”似乎没拍对地方,闹钟继续叫着,让人相信老鼠和青蛙也能共享友谊的空间。

    是在做梦啊!唉……

    关佑珥收回手,翻身用薄被捂住头。没有枫叶,没有男人,这儿是她的家,一座繁华的城市,一个舒适的空间,这儿,是她的家。

    “吱吱吱——”闹钟尽职地叫着,这是它的责任。但这次没机会让它唱个尽兴,细长的手臂飞快从被中伸出来,抓起闹钟高举,目标靶心是贴在对面墙上的一张放大照片——男人的照片。

    我丢!

    千钧一发之际,卧室被人一脚端开,力道不会踢坏门,又刚好让门靠在墙壁上。随着门的开启,清新的气流涌进,吹散沉闷了一夜的滞气,窗帘被高高扬起,宛如蓝天下飘扬的一面橙旗,同时也飘进一道冷冷的警告。

    “你已经摔坏我十五个闹钟了,姐!”

    握钟的手顿了顿,目标转向敞开的窗台。我再丢——

    警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凉起来:“这儿是十八楼,你不怕砸死人,我还可以借你一本百科全书扔下去。”

    砖头厚的书加上万有引力,砸到谁脑袋上谁倒霉。

    唉,手臂软下,闹钟滚到床边。

    “玢玢,你可不可以买些音乐好听些的。”从薄被中伸出头,她抱怨。

    “这个音乐不错。”唤她的女子约二十四五的年纪,清秀漂亮,中长的马尾整齐束在脑后,九分牛仔裤配粉红大T恤,看得出刚从外面回来。她走到床边坐下,拍打被中女子的香臀,“我买了泡芙,你最喜欢的花生芝士味,新鲜出炉的,快起床。

    “真的?”关佑珥掀被而起,满肚子的起床气被“泡芙”两字吹散,一边穿衣一边说,“你又去超市了,玢玢?”

    玢玢姓徐,虽然叫她姐姐,两人并无血缘关系。因为从小一块长大,她初见这女孩便感觉亲切,也就不反对她叫一声姐姐。准确地说,她们在世上没有亲人,玢玢的记忆中几乎只有孤儿院,而她的记忆是父母死于一次空难,并留下一笔遗产,这令得她比玢玢多了一份幸运——不值得炫夸的幸运。

    “当然,赶早去才能买到便易又新鲜的东西。”摆正闹钟,徐玢玢走出卧室,准备为她打点早餐,身后突兀地传出一句低咒——

    “该死的,我迟早再去找个男人尝尝。”

    脚步一顿一转,徐玢玢看向身后,见到她美丽又性感的姐姐已掀被下床,穿着不设防的短丝吊带睡衣,一根带子滑下肩,微微露出胸前饱满的圆润。顺着姐姐的角度,明白她正瞪着墙上的照片,同时也明白她低咒的原因。

    以一张二十寸大的照片为中心,一系统连续的照片点缀在墙上,正常大小,看得出摄影师一瞬间的捕捉。这是一组男人的图片,最惹人深味的,是男人的姿态。

    他在沉睡,半裸着沉睡。

    能够如此近距离捕捉男人不设防的俊颜,明眼人一看便知摄影者与男人关系暧昧。

    最大的那张,在散发浓郁的古堡气息的房间内,男人趴卧,薄被只盖到腰际,右手微曲搁在枕上,黑发凌乱而性感.浅浅搭在眉眼上,在图片中形成一方暗色。男人健硕的背部放着一片鲜红枫叶,刺眼,也强烈擒住所有观赏者的视线。

    周边一组小照片,有男人皱眉的瞬间、眨眼的瞬间。清醒的瞬间,以及……男人拉过一只纤细的手交握、亲吻。

    在关佑珥不主动提起的情况下,徐玢玢从个过问这个男人和她的关系。这是她尊敬姐姐的表现。但她看得出,男人造成了自家姐姐的困惑。

    “姐,你这句话我听了两年,也没见你找什么男人尝尝啊。”耸耸肩,向厅内三大袋超市战利品进攻,完全不觉得关佑珥的话有多轻浮。

    “那是我还没找到。”咕哝着,关佑珥走进卫生间。

    没找到?细线般的笑掩在拿下,她没让关佑珥听见。呵,满肚子起床气的姐姐心情已经够不好了,她怎能再多搀和一脚呢,对不!

    这个姐姐呀,总听她念着找个男人尝尝,也没见哪只……嗯,哪个男人入她的眼。总说找不到,也不想想自己的眼光有多高。无论生活或工作,她的品味一向超于海拔平面,这在外人看有些孤傲冷艳,不好相处。熟悉的人却知道,她其实热情又真诚,只是老酷着一张脸,笑起来又懒,看上去讽味十足。

    兴许身处其中,她自己并不觉得吧。作为名牌杂志的摄影师,对作品的要求一向超高标准,不知不觉,衡量事物的高标准被她移到生活上,让她对事对人的要求也比一般人来得高,能让她看对眼的男人嘛……少,非常少。而能有幸被她拍出来,并兴奋得挂在床对面的男人,更少。迄今为止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

    嘻嘻……也许墙上的睡美男会成为她的姐夫,呵呵呵……偷笑着,徐玢玢掏出泡芙放在碟上。

    她这姐姐什么都好,就是一点她不苛同——太舍得。因为骄傲,对什么都看不上眼,这也造成她什么都能舍下的坏习惯——什么都舍,什么都不在乎,甚至,包括感情,害得她老是追在身后收拾(东西而已啦,不包括感情)。而这对于勤俭节约的她来说,是绝对不能“宽恕”的“原罪”。

    “水龙头开小点,要节约。”徐玢玢冲哗哗响的卫生间大叫。

    “小气。”

    “不像你,大方过头,什么都舍得下。”

    “那是因为你把什么东西都看得那么重啊,玢玢。幽幽的叹气飘出,“你太珍惜东西了,有些东西没必要看得那么重要。

    “包括感情吗?比如,你床边的男人。”她指的是照片。

    卫生间中倏地寂静,刷牙声也听不到。

    耸肩,徐玢玢不觉得说得过分,“姐,那是你把什么东西都看得太轻了。

    “……轻?”镜中口吐白沫的女子不太明白,牙刷停顿。

    很轻吗?

    她一向是如此的呀,人生在世不过六七十年(以关佑珥的标准,活这么长够了),总在不断地得到和失去,在镜头中,她看到的世界就是如此。对于迟早会失去的东西,她真的没怎么在意,所以也别用狗屁不通的“曾经拥有”来打动她,姑娘她不信这一套。她只是最直觉地活着,然后——让自己快乐。

    她与玢玢是完全不同性子的,玢玢太过珍惜得到的东西,总认为得之不易,她呢,太轻……太轻率了吗?对感情也是如此?

    她困惑了。

    “你忙完啦?今天不用去公司吧?”徐玢玢在厅中问。

    “不用。”摄影师工作时间弹性强,可以连续三个月组团绕地球拍摄而不归家,也可以连续清闲个三五天。

    “今天周末,我不出门,中午想吃什么?”

    “随便。”

    厅内静了静,一阵哗啦啦的塑料袋摩擦声后,“茜儿姐七点钟打电话找你,她说不必叫醒你,问你什么时候搞定那组图片,她要做年度《摄色集》的封面。”

    卫生间静了静,随后响起哗哗的流水声。

    “刷刷刷……”用力地刷——牙。

    臭茜儿,就是因为她的鬼提议,害她连续半个月噩梦不断。谁的图片做封面不好,非得用那个男人的图片吗?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拿去参加冬展,让茜儿暧昧的眼光在她身上绕了一个月。

    关佑珥瞪着镜中自己,脑中不期然窜跃出清晨的那个梦。

    春梦啊,她居然做春梦!害她失常的元凶却不知身在何方,也许正幸福地搂着某个女人,也许……啊,不想不想了。

    ☆☆☆

    将自己一身清爽地送到早餐边,关佑珥喝着“妹妹”牌爱心咖啡,咬一口香酥的芝士泡芙,让甜到发腻的奶油占满口腔,冲淡那个绮丽的南柯梦。

    “你又买了什么?”看着在客厅厨房两头窜的妹妹,她随意问。

    玢玢很节俭,可以说节俭到精打细算又抠门的地步,但她不吝啬,不是节衣缩食只要钱不要命的人——以最少的金钱买最多的东西,在保证自身健康的条件下节俭——这是玢玢常说的话。

    这间六十多平方米的住房是她用父母的遗产买的,为的是有一个自己的空间。玢玢原本住在孤儿院,工作后想自己租房,她知道后干脆要她直接搬来一起住。反正她因工作长年在外,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倒不如让玢玢代她打理,也让她回家时能感到一些生气。

    她这个节俭的妹妹最喜欢买便易又实用的东西,通常一买就是一堆,甚至连她冲胶片用的显影液也比她买的便易,而且是同一个牌子。至从有了这个发现,她再也不随便买东西了,家中一切需要全权交给玢玢。好比现在,她只是好奇玢玢东塞西放的东西是什么。

    “衣架、耗油、茶叶、咖啡、酸奶、你的零食。”

    “哦。”

    “姐,你什么时候回茜儿姐电话?”因为经常通话,她们已经很熟了。

    “明天。”

    “姐。”走近她,徐玢玢细声细气。只要不浪费,她通常是温和的,“茜儿姐要你今大十点钟之前回答她,能不能在十月前搞定。”

    “我不保证。”

    “她说只要模特答应,可以付使用费。她还说以你们的关系,一定务必要让模特点头,这样才不算侵犯肖像权。”

    “嗯。”

    “姐,现在已经十点半了。你应该打电话……”

    “玢玢。”她募地低喝,不耐烦地挥手,“别理那个女人。”

    看到手势,徐玢玢知道她无心理人,笑了笑,将头靠在她肩上,“好。不理茜儿,姐,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有男朋友了?”

    关佑珥侧首,看到妹妹脸上有一抹醉霞,“记得,你提过,是跳槽到新公司的同事吧?”

    “嗯,他叫威怀步,有机会我想介绍你认识。”提到男友,徐玢玢甜甜羞羞地缩了缩肩,“他很帅,就是……笑起来有点像花。就因为那张脸太花了,开始我以为他是同性恋呢。啊,姐你知道吗,公司的八卦很厉害哦,曾经有段时期传怀步与总裁关系匪浅,说他们是……亲密恋人。我还为这个生他的气呢。呵呵,姐,欧引石代这个公司不错,我已经决定在那儿做上十来二十年了。”

    欧引石代?软靠椅背的女子突地坐直,惊问:“玢玢,你去年头跳槽的新公司是欧引石代?”

    “对,怎么啦?”

    “全称欧引石油代理有限公司?”

    “嗯哼。”

    “而我居然现在才知道?”

    “那是你忙嘛。”拍拍她的背,徐玢玢骄傲道,“我的姐姐最棒,不然《摄色》的编辑们也不会成大追着你要作品,是不是?你这两年总是跟团在国外拍摄,再不就跑到乌龟不上岸的地方去,都不打电话给我,害我一直没机会告诉你,对不对?对不对?”

    这番赞美……似褒似贬啊,让关佑珥不得不怀疑,妹妹在抱怨她们的联系太少了。

    “公司……好吗?”

    “好。”徐玢玢点头,“老板很厉害哦,公司的口号也很搞笑,居然是‘石油浓于水’,还有什么‘要面包更要石油’的,Moon第一次介绍时,我差点因为忍笑而破功。”Moon是她的直属上司,中文名叫吴月华。

    盯着莞尔的小脸,关佑珥一把拉起妹妹冲进卧室,指着图片中男人的睡颜问:“玢玢,你看仔细,这个男人是谁?”

    小心扫过半裸的睡美男,徐玢玢抿嘴,奇怪看她一眼,低头。

    “认识吗?”

    “姐,非要说吗?”她有丝别扭。

    “当然。”

    “是……”

    关佑珥支起耳朵。

    “是你的男人。”

    “我知道是我的男人,我是说……等等,玢玢你说什么?”她急忙刹住车,不置信地盯着妹妹无辜的表情,“你不认识他?”

    “认识呀,两年前你冲完照片就贴在这儿啦,我看了两年怎么会不认识。”她还记得自家姐姐当时有多得意,将这份完美的作品直叫Perfect,随即拿去参加《摄色》的冬展。

    “你认识他,是因为看了两年?”

    徐玢玢点头。

    “你不觉得他眼熟?”

    “……眼熟,很眼熟了。”徐玢玢奇怪她难得的瞪目,干脆坐在床边仰视那张照片,明目张胆地欣赏“姐姐的睡美男”,“这是你那年去加拿大拍的。”

    “……”搔搔头,关佑珥“扑哧”一笑,服了这个妹妹,“玢玢,你那公司的总裁……是不是忙成隐形人?”

    本是一句玩笑,徐玢玢却正经点头,“没错,总裁三五个月不在公司是正常现象。公司的运作多是四个秘书和部门经理完成,所以我这个秘书助理的职位还是蛮高的哦。”

    “你见过那位总裁吗?”她怀疑。

    “见过。”徐玢玢点头,“不过总裁即使在公司也很少露面,经常看到秘书们被他叫进去,而他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们都不知道。”

    “你不觉得……很像?”

    “什么很像?”

    “……”嚅嚅唇,关佑珥彻底放弃,明了妹妹心里除了精打细算和那叫怀步的男友,男人在她眼里基本上一个样。但最后一个问题——“欧引的总裁叫什么名宇?”

    “好像……叫Samko吧,我听上司叫过。”

    “中文名呢?”陪她倒在床上,两人一起欣赏睡美男。

    “不知道。公司从来没人叫老板的中文名,”

    从来没人吗?盯着放大的俊脸,她将左臂枕在颈下,张开右掌举放眼前,似乎在抚摸什么,又好像要抓住什么。

    两年了,依照两人不同的生活圈子,他们没有机会相遇。直觉上,她也没有突然找他的冲动。是什么让他近来频频出现在她脑子里,甚至,在梦里?

    他说得没错,她的确记住了抚摸他的感觉,而且该死地清晰。但她没去找他,不是吗?

    凭着两年来没有见他的冲动,关佑珥很明白这个男人已经在她的记忆库中沉睡,成为封箱珍藏的遥远回忆。就算心思被绮艳的梦境搅拌得乱七八糟,也是近一个月的事啊。好像突然的,借由外在人为的因素,封箱的记忆开始闹革命,打响了莱克星顿的枪声,他的影像又跳进她的脑海,像幽灵一样不愿离开。

    温,司马温!

    这个名字一日浮在脑中,就再也没办法沉下去。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不应该如此的。

    她闭上眼,心中勾画着熟悉的面容,心情突然烦躁起来。闷闷吐气,她将原因归咎为萧茜儿的突发奇想,而这种情绪的转移,令她回想起一个月前的酷暑。

    那是八月中的某一天……

    ☆☆☆

    自从八月以来,姓台名风的家伙变换着面貌出现在人们面前,宛如在东半球举行台风家族化装舞会,一下子变成“海棠”,一下子变成“莎娜”,一下子又变成“泰利”和“卡特里娜”,将今年的夏天搅得雷雨轰轰又多姿多彩。这阵子又成“彩蝶”在太平洋飞来飞去,唉,其破坏力之大,死伤无数啊。

    值得庆幸的,处于台风圈以外的城市,受到的影响不过是雨水充沛,让酷热的暑气消散不少。虽说如此,雷雨过后的正午气温仍是一路飙到三十四度,离高温警报仅一度之隔。

    轻松拍完一组小型广告,关佑珥将底片丢给冲影师,随着修长美腿吹空调等下班,尽管现在两点不到。

    摄色公司前期筹拍非洲海岸线的潮汐现象和当地人们的真实生活,她的团队负责非洲以南的海岸线,害她从坦桑尼亚跑到莫桑比克,冉绕过南非跑到安哥拉,浅麦色的皮肤变成深麦色,保养了一个月才恢复过来。

    或许公司旗下的摄影师都相当有性格。看她堂而皇之地喝咖啡兼打瞌睡,办公职员见怪不怪,没人去打扰。所以啰,清爽的午后,清香的咖啡,冉来个午睡……

    “关佑珥你给我进来。”

    一声河狮吼伴着劲风拂过,外出参加国际摄影交流会的副总编萧茜儿,夹着雷霆万钧之势冲进办公室,表明她老人家交流完毕。现已归来。

    “来了。”慢应着,关佑珥缩回快跷上天的腿,踱进副总编室。

    不等她坐下,干练的成熟女人一边翻找资料一边中气十足冲她大叫:“佑儿,还记不记得两年前你参加冬季展览的照片,啊?就是那个睡着的男人。”

    她点头,避开高音喇叭的声波范围,隔着办公桌坐在她斜对面。

    “你知道他是谁吗?当初怎么拍到那张照片的,你一直没告诉我,看在朋友而非上司的关系上,透露一下嘛。我知道你公私分明,不喜欢别人打扰你的私生活,那就悄悄透露一点解解我的八卦小馋虫。是不是你在加拿大的时候……嗯!”冲她眨个低伏电波眼,萧茜儿完全没有三十七岁女人的自觉。

    “……”

    “你不说我也知道。哈哈,当初一见到照片就觉得那男人很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今天交流会上,有位美国同行看了我带去的作品册,一眼就认出那个男人是谁。佑儿,你知道吧,知道吧?”

    “……你所以为的知道,是指哪方面?”

    “哎呀,当然是所有方面。”萧茜儿又冲她暧昧地眨眼。

    “不知道。”关佑珥掏掏耳朵,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兴奋,就连声音也比平常升了十多分贝。

    “少假了,你会不知道?不知道能拍到他熟睡的样子?”

    “我知道他叫什么,干什么,其他不知道。”停顿三秒,她补充,“现在也不熟。”

    “不熟?”如夜莺高鸣,萧茜儿一副打死也不信的神情,点着翻开的缩小图片,“不熟他会让你拍这种照片?”

    “喂,什么叫‘这种’照片?”

    “先不说这个,我今天才知道,那个男人在美国读书时好厉害。他非常不喜欢别人叫他的中文名,同期毕业的只知道他叫Samko,中国人,大帅哥……唉,这个我们也不说,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数理天才,在国内读大学的最后一年考上斯坦福大学物理硕士,就读的两年期间,成绩蝉联理工院第一名,年年奖学金跑不掉。他做的试验报告差点被送去参评诺贝尔奖。他的性格很内向,不喜欢在公众场合露面,奖赏金全是朋友代领,举动永远出乎他人意料。有一次,导师让他务必在颁奖礼上致辞,他人不到,却打电话给在场的朋友,让那位朋友把电话对准扩音器,他说了一句话就挂掉。酷啊!”

    “嗯。”惊讶耳朵听到的,关佑珥神色平静,心头却如翻滚的巨浪。

    他的性格内向?不,她一点也不觉得。举动出人意料?对,这点她同意。而其他种种事迹,她却是初次听到。

    可笑啊,知道他是个精明的男人,却从未想过了解他的过去,如今听到,她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会置身事外。

    但她错了,她的诧异和震撼不比萧茜儿少。

    Samko!记忆中的男人仿佛从层层枫叶中爬起来,夹着满天满眼的火红勾动她脑中的音弦,让短暂甜蜜又无负担的情感如涨潮般涌上心头,迫使她面对,也迫使她……回味。

    “你知道他说的是哪一句?”萧茜儿仍在喋喋不休的兴奋中,“Thankyouforall,that'snotabadjob.”

    ——感谢所有人,这不是一件白费工夫的事。

    这是读书时的他会说的一句话,现在的他……可能电话也不会打吧。

    成熟的男人是很可怕的,特别是一个聪明且成熟的男人。关佑珥忖着,对萧茜儿接下来的长篇感叹自动略过。直到她讴歌完毕,说出叫她进办公室的真正目的。

    “佑佑,现在全球石油战争打得火热,我听朋友说他与美国某大石油财团联系密切,在中国开了间公司,今年‘年度摄色集’就拿你拍的这张图片为封面。就算不拍油井,不是金融杂志,我们也要抓住全球焦点,将石油和做石油的人联系起来,再将他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呈现给读者,这样才能做到时尚又专业。OK,有问题吗?”

    收回溜远的心神,关佑珥小心问:“请问……我要做什么?”

    图片已经有了,还需要她这个摄影师干什么?排版吗?

    “你要做的就是,确保年度集出版后,不会让这个男人找我们打官司。”

    “什么官司?”

    “侵犯他的肖像权。”

    “……”敛眼沉默半晌,不知思考什么,关佑珥懒洋洋开口:“你有他的电话吗?”

    “没有。”

    “你知道他人在哪儿?”

    “不知道。”

    “那你让我怎么做?”

    萧茜儿将转椅滚到她身边,信心十足地拍打她的肩以示鼓励,“这就要靠你所向披靡的无敌魅力了。能拍到他,一定有办法知道他的电话地址啦,你只要联络他,并告诉他将成为封面人物,并说服他点头答应就行。我相信你有办法。

    转椅在强势的拍打下趔趄数下,她目如古井地斜睨,“西儿,这是你突然想到的点子吧?”

    “没错。还有,不要叫我西儿,茜儿,请发倩字音。”,

    “你的灵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啊。”拍拍坐麻的臀,她挥手走出办公室。

    “过奖过奖,这也多亏你完美的镜头捕捉。”萧茜儿拿贬责当褒奖,亲自为下属开门,目送她走出三步,追问,“什么时候能给我答复?”

    她停下步子,玲珑的腰身站得笔挺,轻轻咕了句,飞快离开。

    眯眼盯着爱将成熟迷人的身姿远走,萧茜儿关门,嘴角在门后扬起,暧昧而得意。

    “我真后悔给你那张照片。”这是关佑珥刚才小声的抱怨。

    呵呵,后悔吗?她这位爱将的举动才出人意料呢,谁知道一张男人熟睡的照片能吸引全场参观者的视线呢?她们都没料到,包括公司的老总级人物。

    男人的俊美和性感撇开不谈,而挑起观赏者情感的共鸣才是这张照片吸引的关键所在,这同时也融合了摄影帅自身的强烈感情——色。

    无论是情色、美色,任何人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感觉是——心跳加快——且无论男女,不分国籍。当然,你可能解释为情绪的激动,也能解释为被照片中的男人吸引。

    在第一秒的时间给人带来冲击震撼,这就是一个顶级摄影师的功力。关佑珥从来没令她失望过。而她对照片的命题,同样一针见血。

    在照片的右下角,摄影师签名的上方,赫赫然书着两个龙飞凤舞的秀丽隶书——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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