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沅踱着方步在客厅里乱窜,从门口走到窗户,再从窗户走到沙发边。她一只手拿着伤痕累累的苹果,一只手抓着课本,嘴里含含糊糊,念念有词。
依依坐在沙发上,双手按住太阳穴,低头看着摊开在膝上的课本。
背完一节书,依依抬起头:
“你坐下来歇会儿行不行?我客厅的地皮奄奄一息,就快一命呜呼了!”
沅沅不加思索,医学处方脱口而出:“注射葡萄糖、强心针,大概支持到明天早晨没问题。”
“什么?你不是打算在这里走来走去搞一个通宵吧?”
“明天就考了耶!对这本狗屁《医药学史》我根本狗屁不通,谁记得那个没事把草药拿来乱啃乱咬的老兄叫什么名字。”沅沅啃一口苹果补充口水,又口齿不清地背书,眼光目不斜视全在课本上。一个路线走错,“嘭”地撞上沙发扶手。
“哎哟。”她痛呼出声,赏了沙发一记窝心脚。这该死的沙发竟然胆敢暗算她,准是强心针注射得太多了。
依依拉她坐下来:“别拿我的沙发做出气筒,要怪只怪你自己毛病不小,硬要走来走去。”
“你背得怎么样了?我们坐得那么近,互相研究起来方便得很。”沅沅—脸的希望。
“你想指望我?我还指望你呢!看来咱们谁也指望不上谁了。”
“前几天考得轻松顺利,临时加考医学史,这不是往绝路上逼我们吗?要不然我也不会起这种龌龊念头。考—门医学史还连带教坏小孩子,真不是人做的事。”
依依用手指比一比课本厚度。
“两百多页不是一晚上背得完的。我劝你也别念经了,肯定消化不良。”
“不背怎么办?准备考只鸡蛋吗?”这只鸡蛋拿回家铁定噎死老爸。
“医药学史嘛,谈不上重不重点,每节课文都可能变成考题。反正背不完,只有碰运气——每页书选你看得顺眼的读熟一节,远气好,明天可以过关,运气不好的话……”依依耸耸肩膀,“回家煮鸡蛋吃喽!”
“嗯!好主意。值得赌—赌。”沅沅跳起来,又开始从窗户走到门口,再从门口走到沙发边。
可怜哦!临考前恶补的莘莘学子们大抵都是这副惨状吧。
一墙之隔同样灯火辉煌。龙飞一个人无聊地研究着报纸,连夹缝中的寻人启示都看过了十几遍。他很想冲到隔壁去,就算不说话,看着沅沅背书也好啊!可是那个小恶妇已经给他列出了一里长的罪状,最该枪毙的是他占用她太多时间,害她没空好好读书。如果他再胆敢过去骚扰,她发誓要让他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在看过第二十八遍寻人启示后,他的肚子唱起空城计。他这才想起还没有吃晚饭,糟的是凌康家从来不会准备任何点心或熟食;更糟的是:虽然父母过世得早,但凌康包干了所有父母该做的事,害他除了吃之外连橱房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至于弄东西给自己吃,那更是麻绳穿豆腐——免提!
凌康照例回得晚。龙飞两眼无神地看着他:
“老大,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半夜十二点差六十分整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从六点钟到现在,你还准备赖到什么时候?”
“最晚明天早晨八点。老大,弄点吃的吧,我等你救命啊!”
凌康眉宇间没有有午时的冷漠戒备:
“不要叫我老大,我是你大哥。”
龙飞一脸饿死鬼投胎的惨状:“好吧,老大……哥,你兄弟我就快饿毙了。”
“厨房有面,自己去煮。”
“我会煮等你回来干什么?”
凌康坐下来,眉毛微微向上扬起:“隔壁是谁在走来走去?”他听熟了依依的脚步声,绝不是这样东倒西歪,横冲直撞的。会是谁?
“沅沅喽!你以为你家有宝啊,要不是沅沅在隔壁,我会一直赖在你的破窝里?她们明天考试,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嘛!沅沅不走来定去是记不住东西的。唉!这丫头平时疯玩,还全栽在我头上说是我诱拐她,天知道我求她温习一下有多难多惨。”他的口气中充满宠溺纵容:“不知道她背得怎么样我想过去看看,只担心正撞在她枪口上。”
凌康半眯起眼,似笑非笑:
“你死定了,绝对!”
龙飞很愿意还击回去,可惜肚子空空,连脊梁骨都难伸直,只好假笑道:“麻烦你煮碗面好不好?”
“你十岁那年已经想好了状子告我虐待民族幼苗。”凌康不会忘记龙飞吃糊汤面时的表情,他宁愿吃猪食也不敢吃自己费心煮了两个钟头的面。
“反正被你虐待了十几年,惯了。你相依为命的小弟我一翘辫子,你想再找个人受你虐待都难了。”虽然凌康的厨艺二十年如一日的差劲,但总不会吃死人。特别值得喝采叫绝的是:凌康煮的食物只用看就饱了,不用吃就让人肠胃膨胀得想吐。
有人敲门,跟着是沅沅的声音:“龙飞!”
原本奄奄一息的秦龙飞回光返照,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到门边打开门:
“背完了吗?””
沅沅点点头:“可以这么认为吧!”她向门内探了探脑袋,感谢万能的主,如她所愿,凌康也在。绝对不可以放过他。
“依依正在煮面,过来一块儿吃吧。喂,凌康,也一起来啊!”
“不用。”凌康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冷漠的神色摆明了拒绝。
沅沅暗中踢了龙飞一脚,这饿鬼听到有面吃已经魂不附体了,大概叫他改姓“面”他都干。
“馋鬼,你搞定他。他不来你休想吃。”
看着沅沅跑掉,只好想法子劝劝凌康了。龙飞太了解凌康了,他不愿意的事没人劝得动他,他根本是不听劝的。但总不能拿把菜刀逼他过去,况且他身上铁定带着枪。饿鬼只想吃面不想吃花生米。
凌康幸灾乐祸地斜睨龙飞:
“我早说过你死定了。”
龙飞一屁股坐回凌康身边。
“兄弟一场,共同进退。你不去我也不去了。反正饿死之后可以见到我爹妈跟你爹妈,你放心——”他语气中分明充斥着威胁,“见到他们之后。我—定会跟他们说你待我好极了,从小都没有拿黑焦饭跟糊汤面虐待我,最后我先走一步也是我自己一个不小心饿死的,完全与你无关。”
凌康不胜睥睨地看他一眼:
“我记得你原来不是这么卑鄙的。”
“看见了,我看见你妈跟我妈正在包饺子,我去了。”龙飞全身瘫在沙发上,陷入弥留状态,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说,我替你转告一声。”
“我只后悔一件事。”凌康站了起来,“当年我怎么没把你送到北平茶馆去讲相声。”
龙飞只求他妥协。
“走不走啊!吃一碗面噎不死你的。连带晚上不会做恶梦。”
沅沅靠在厨房门框上,双手环抱胸前:
“喂,那个冰棍也在耶!”
“是吗?”依依头也不抬切着火腿片。
“喂,喂!你跟他做这么久邻居还跟陌生人一样,明明心里喜欢他居然连话也不主动跟他说—句,那个冰山死性不改惜字如金,你柳依依又不是哑巴。”
“我有跟你说过我喜欢他吗?你想当媒婆想疯了,找别人去。”依依手下的火腿片有长有短,有圆有扁,“我跟他又没什么话好讲的,难不成无缘无故叫住人家讲天气?”
“你也没有否认过喜欢他呀!不否认就是承认,承认了就要找机会接近他,甚至……勾引他。”沅沅很尽媒婆之职地出主意:
“比如谢谢他上次救了你,请他出去吃一顿;或者早上在大门口站卫兵,等他出门道早安,然后问他到哪里去,做什么工作,有什么爱好?这样—来必定拉近距离;再不然……索性来招狠的,半夜三更把家里的保险丝烧坏,找他帮忙。你占尽天时地利,乌漆抹黑的假装绊到东西,顺势往他怀里一倒,千万别倒错位置,万万不可以松手。嘿!只要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不怕他不动心。”这一绝招是她从被龙飞称为“烂片”的电影中学来的,银幕效果一级捧,谢大小姐也曾窃想过拿来试试,可惜—直没逮到机会。可惜哦!有色心没贼胆。
“你疯了,完全疯了。当媒婆不成走火入魔,拜托你出了这个门口清醒一点,如果被别人听见如此有伤风化的事,明天新闻头一条浸猪笼肯定少不了你一份。”依依放下菜刀,去揭锅盖,藉此平静她加速的心跳。这个谢沅沅,真的不能再让她去看电影看小说了。实在受不了她的超强摹仿欲。
两个男人一到,面刚好端上桌子。
龙飞用筷子挑起一根面,百感交集。
“面呀面!十几年没见长得这么干净整齐的面了。”
凌康瞥了他一眼:“面不是用来看的。”
“我知道,面是用来吃的,你说的话我会背了。”龙飞努力保持吃相斯文,否则他吃面不用看也不会用吃的,而会是用倒的。一碗面才只够他一仰脖子。
一直到面吃完,凌康和依依的嘴巴都没发挥除吃之外的另一大功效。沅沅快吐血了,对一个急于拿红包的见习媒婆来说,唯一比碰上—个不爱说话的人更难搞的就是碰上两个不爱说话的人。她抢过依依手中的碗,对龙飞一扬下巴:“我们到厨房洗碗去。”
客厅里,依依与凌康对面而坐。她以为他一会儿就离开,但他竟稳如泰山般的坐着,也像石头一样不言不语。依依不敢抬眼,因为她的视线两次从他脸上经过时都发觉他在注视着她,这双锐利冷冽的眼睛令她一向淡定的心不安,他似乎想刺破她那层保护色的外衣探究她的内心。
凌康暗中皱眉,她怕他吗?不,他绝不希望她怕他,任何人都可以怕他。但是,她不能。
僵坐半天,依依不愿再忍受这种近乎胶着状的沉寂。如果这是一场比谁先开口,比耐力的比赛,她认输了!
去倒了两杯茶,端一杯到凌康面前:
“请喝茶。”话才说完,刚沾到桌面的茶杯像有妖魔作祟般倾倒桌沿,茶水肆虐地四下蔓延,包括她的手。
柳依依暗叫倒霉,就抓些纸巾吸着欢溢的茶
水,顺手把那好死不死偏躺在桌沿的半只苹果扔回水果盘,都怪谢沅沅,拿个苹果乱啃乱放,也怪她自己,没事倒什么鬼茶。
“对不起,你的衣服……”
“别管它!”凌康恼怒地低喝。如果不是怕吓到她,他会对准她的耳朵大吼,提醒她首先要照顾的是她自己的手。
他不管她愿不愿意,霸道地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摘掉附着在她手上的几片茶叶,用纸巾轻轻搌抹她的手背。白皙的皮肤红了—大片,被茶叶贴过的地方冒起了小水泡。疼惜的同时是相等程度的生气。
“药油呢?”他的怒气连躲在厨房看戏的两位影迷都能感觉得到。
沅沅的第一个念头是——凌康有救了,而龙飞脑袋里想的则是——你才死定了,绝对!
依依拎来药箱,找出药油准备自救。被烫的地方火辣辣的,真不是滋味。凌康夺过她右手的药油,又将她的左手搁到他膝上,小心地替她上药然后仔细包扎起来。他的手干燥而稳定,这一双拿惯枪的手一点也没有弄痛她。
凌康下着指示,不如说命令更贴切些,完全不容反驳抗辩:
“三天之内,不准碰水。”
反正今天是他赢了,依依点点头。哼!听他的口气,好像他才是学医的。
她的头点得低下不再抬起。凌康伸出食指托起她的下巴,以使能使两人视线平行。、
“为什么不敢看着我,我的样子像是要吃人吗?”除了第—次的“意外”,她从没正视过他的眼睛。
依依微侧过头,把自己的下巴从他的指端移开。瞧瞧!这是标淮的黑道流氓举动。
“回答我。”他又追问一句,声音没那么冷。
不敢?依依问自己——为什么不敢看他?是真的,她不敢看他。她保护自己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不让自己所想被别人看懂看透;只有她看得懂别人而别人看不懂她,那么无论她是否有足够的保护自己的能力,在这乱世之中孤身生存都会安全容易得多了。只是,这一次她又是怕对面这个男人看穿她什么呢?她又有什么要隐藏的呢?连她自己都不大明白。
以电光火石的速度看了他一眼,她又看回手背,这—刹那间的视线接触让她发现他的不愉皱眉。
“不是。我想,你在生气,如果你生气是因为我打翻茶杯——弄脏了你的衣服,你可以把这件衣服留下来,我洗干净了明天就还……”她突然停住了,有点想笑又有点茫然,他刚刚才命令三天不准碰水,唉!今天诸事不顺。
出乎意料之外,洗干净耳朵之后没有听到凌康的责难吼叫。奇怪了,难道他已经对她绝望了,觉得跟她说话在本质上与对牛弹琴没什么差别,她缓缓抬起头,查看静悄悄一片的原因——天啊!他在笑,她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他。
从来不知道笑容会令一个人改变这么大。他不笑的时候,嘴唇抿成弧形,唇角略向下弯,显得冷酷而难以接近,就算他十分的英俊也让人十二分的望而生畏。笑起来的他简直判若两人,原本俊雅的面孔回复柔和的线条,充满吸引人的魅力,好看极了,感性极了。谁也不会相信这么个温文尔雅,和蔼可亲的男人是黑道头子,难怪他从不笑,原来是为了保持冷硬的老大形象。
沅沅说得不够正确,这个男人不是从撒旦那儿叛变出来的,他根本是魔鬼撒旦的化身。他的笑容充满诱惑力和煽动力,能引人犯罪。柳大小姐从未如此失态地盯着人看过,尤其是个男人!
凌康的确是生气。她竟然以为他的怒气是为了一件衣服,她竟敢将他的话当耳旁风,还想用起水泡的手去洗那件鬼衣服。但在目睹她的愣住跟自怨自艾后,他忍不住笑了。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失措的样子是她最可爱最美的,也是最吸引他的魅力所在。第一次碰面时,她从半空中摔落在他怀里,那份惊惶无助,孤立无援的柔弱就打动了他的心。
笑容是奇怪的东西。它可以在一秒钟内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难径古圣贤鼓励大家多笑多乐,少思少忧。
依依能比较容易地面对凌康了,他对她展现了他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使她心安了不少,至于为什么心安,她拒绝去想。
她的眼睛不再一直望向别处,凌康抓住她的眼神,绝不放开。
“你很怕我?”
“没有,你又不是怪物。”
“那就好!”他笑得更舒畅,“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家人呢?”
“家……人,在上海。我喜欢香港,所以从英国回来就留在这里。”
“没有人照顾你吗?”他不能想象她怎能照顾好她自己,看来这个小女人天生是该由他来保护的了。
“我自己会煮饭,洗衣服,不用别人照顾。”
“我不是怀疑你的家政能力,我是说万一发生意外怎么办?比如……滚下楼梯或者被开水烫到。”
这是什么鬼话,他分明认定了她是个只善于出糗的小可怜。天作证,那些状况都只是百年难遇的巧合。面对他的可怜、担忧跟揶揄,她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付纯真无害状,象只被机关埋伏围困住的小羔羊。她应该渐渐去思考他,以保证自己不是单—被看穿的那个人——扮可怜还不容易吗?楚楚可怜的外貌让她占了数不尽的便宜,只要他有保护欲,她将尽力满足他。
“谢谢你两次帮我,以后我会小心的。如果再有事……我能去隔壁找你吗?”
“希望你不是因为再发生意外而去找我。”他的关切挂满眼角眉梢,捧起她受伤的手,“痛得厉害吗?”
“嗯!”其实搽了药油后清清凉凉。她睁着眼睛说瞎话,争取他的同情和关怀。跟他话说得多了发觉他不是很难相处,他相当的关切在意她。这种感觉还不赖耶!
龙飞与沅沅对望一眼,他们的这两个朋友都太反常。这准是一场好戏。沅沅得意地将洗好的碗往厨柜里放。
“原来洗碗一点都不难,煮饭应该也很容易。下次我煮饭给你吃,好不好?”
“不好……”话还没讲完,龙飞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厨柜里的一摞碟子奔向地面。
一串落花流水似的清脆碎裂声,是碗碟毙命前最后的哀嚎,也是好戏散场的铃响。
依依应声奔到厨房,她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入目是狼藉一片:四分五裂的瓷片躺在满地的水中;洗碗池里漂浮着两块抹布和几片菜叶,水龙头还在大口大口吐着口水,水池不胜负荷,前无去处的污水顺着池沿不断往外溢出。
她冲上前赶忙拧紧水龙头。谁都不怪,她早该料到厨房落入沅沅手中比落入魔掌更凄惨。
沅沅看见她,懊恼地叹息一声:“唉!”一小半为了摔破碗碟而内疚,更多的是为好戏散场而遗憾。
龙飞举着仅存的两只碗:
“还好!只摔破两只碗。”沅沅没有将刚才洗好的四只碗全打烂算很不简单的啦!
依依不信地又看一遍地下的碎片,她不记得她家有收藏大得跟锅一样的饭碗。
沅沅很无辜地申辩:“真的,两只碗。只是我放碗的时候一不小心把一摞碟子挤到碗柜外面去了。它们自己急急忙忙想出来散散心,我劝它们都不听。”
凌康跟到厨房,先抢站一块高地,观望一阵之后他有了结论:一间厨房加上谢沅沅再加上秦龙飞——完蛋了。这两个独自都具备走狗飞鸡实力的人走到一块,破坏力无人能敌。
从考场提前交卷出来,沅沅连蹦带跳,山呼万岁:“赌赢喽!”
依依也松了口气,毕竟考鸡蛋不是件光荣的事。
“运气还不错,居然蒙到七八成。”
“你看看教授那阴险的眼神,摆明想一网打尽,我赌定他连补考卷子都印了全份。我交卷的时候,他拉长个脸,一付翻白眼的样子,嫌我天窗开得太少。”
“他想找个给我们下马威的机会很久了,没料到烤熟的鸭子还会飞。你想想,全班有几个人赏脸听他一节医学史的,一到上他的课人全跑光了,他不气才怪,教授也有自尊”
“说实话他讲课的水平还不错啦。比那只到人猿为止的英国大猩猩好多了。不过根本没实际意义嘛,谁耐烦听他罗嗦。”
依依拍着手中的书包,有些惋惜。
“下个礼拜起去医院实习,以后都没机会听教授们罗嗦了。”
“有凌康烦你还不够?我看他很紧张你耶!你被烫伤,他比谁都心疼。”
“他吼我叫……心疼?”依依笑着翻白眼,“你又怎么知道?你跟他灵犀相通了?老是把注意力放在别的男人身上,当心龙飞扼死你。”
“你别打岔。”沅沅比她还心急地分析:
“他那种男人冷漠惯了,不愿意被人家了解,不愿意表达感情,就拼命用恶狠狠的方式保护自己。他越吼你说明他越在乎你,如果他吼你是因为讨厌的话,何必多费唇舌,就凭你160公分的小个子就算再强壮一倍也不够他一脚踹的。你懂不懂啊你?”
“我懂,我懂。你别太激动。”依依退开一点,躲避沅沅的窝心脚虚招。她当然懂,她又不是感觉迟钝的白痴。
才走出校门,就看见有人杵在沅沅的车旁站卫兵。是乔枫,他显然特意修饰打纷过,衣着光鲜,油头粉面,头发光可鉴人,有一只苍蝇抱怨此人头顶太滑,害它先后三次失足滑倒。
沅沅想遍了三百六十种坏主意,附在依依耳边笑道:“考完试还有余兴节目,过瘾吧?”
依依抿嘴一笑,也不晓得乔枫上辈子做错了什么事,惹得沅沅一见他就恶劣细胞活跃。
“你一个人玩吧,别玩出人命来就好了。”
乔枫直勾勾地盯着走向他的沅沅,她笑得像天使。他快速前后左右检查一下,没别人,那么她是对他笑了。每次见她都没得过好脸色,这次她笑盈盈的,难得哦!’
依依以悲天悯人的眼光打量乔枫。他还高兴得起来,殊不知沅沅笑得越甜就会整得他越历害。没有白吃的面包,也没有白看的笑靥,沅沅对患绝症的病人是笑得最甜的啦。
乔枫藏在身后的右手“嗖”地举到胸前,一大束红玫瑰香气醉人。
“沅沅,送给你!”
“谢啦!很漂亮。”沅沅接过花。花的确很不错,可惜送花者非人。
乔枫被意外的惊喜冲昏大脑,—点没有疑心一切太异常了。他本来打算卑躬屈膝的,现在看来,这个一直给他难堪的小丫头终于发现了他的高身价。当然了,年纪轻轻就能当上银行高级主管的人并不多,更难得又英俊迷人,气宇不凡。被女人宠坏的乔枫高烧一路飙升至一百度,语气中充溢自大得意:
“我请你吃饭,地点随你挑。”
他还真是向猪八戒看齐——笨死。沅沅正打算宰他,他已经自动把脖子凑上刀口。好!今天就旧怨新仇做个了断。
“兰蒂西餐厅,很贵的哟!”
“你喜欢我天天请你去。”他仍然不知死活。一点没考虑过今天以后要靠酱油拌稀饭果腹度日。
“可是,我有点替你担心。龙飞说过,再看见你找我,他会拆了你的骨头。”
“我不怕!”他嘴巴挺硬,东张西望一阵,断定不会那么巧碰上秦龙飞。“我跟他公平竞争。”
“好啊!很好。”沅沅侧头向依依笑道,“一起去吧,包你吃得过瘾。”
“不用了,我有事。”凌康昨晚命令她考完试立即回家。“我想回家,你自己尽量吧!”
乔枫绝对估计不到这餐饭有多贵。如果他知道“兰蒂”正巧是“三亚船运”名下生意之一,而秦龙飞今天又刚好去那里巡视,恐怕他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要踏入“兰蒂”的大门口,这位乔公子能补救的事只有一件:把他自己被拆散的骨头打包,说不定请最好的骨科专家还能勉强将他重新拼凑还原,组装完整。
兰蒂西餐厅的侍者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眼前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竟一口气点了二十八道菜,除了最便宜的,她全部点到。
“暂时就这么多吧!”沅沅眼瞟向脸色有点发白的乔枫,“你还要什么吗?”
“不用,不用了。”这些菜十个人都够吃了。他开始有点明白了,他是银行高级主管没错,但开银行的不是他。她根本是想吃垮他。
侍者笑得只见牙齿不见眼地离开,请客的人他见得太多了,但这种冤大头一辈子难遇上一回。
沅沅叫住走到厅口的侍者,“差点忘了,拿瓶红酒来,至少要一八六O年的。”
沅沅再看一眼乔枫,他的脸色不只发白,简直发绿了,正好与红玫瑰相映生辉。
“唉!马马虎虎,一八七O年的也凑合吧!”
一道道菜不停地端上来,她大小姐东挑西拣,吃上两口。热热闹闹半天,总算上完最后一道莱。
沅沅将手中的刀叉轻轻敲击在一起。
“我说过会很贵,现在你信了?”
“你故意的。”乔枫并非白痴,“为什么?”
“因为你很讨人厌。”
乔枫没有过被人当面表示厌恶的经验,君子般的笑脸垮了下来。
“谁不讨人厌呢?秦龙飞?”扪心自问,乔枫自认为身居银行高位,又英挺高大,加上高薪水,完全超标达到选男朋友的“三高”标准。他就是不服气,“秦龙飞他身份地位,学识人品哪点比得上我?”
“别的姑且不论,但有一点我承认他绝对比不上你。”
“哪一点?”
沅沅跟眼前自大狂的花花公子面对面,他竟然还以为她会说出什么好话来,脸上一片企盼。她叹息一声,没救了,绝症。
“沾染上花柳病的本事他肯定没法跟你比。”
“你……你……我……”乔枫被她气得话都说不清楚。‘
原本沅沅只是对乔枫没好感而已。但不料自从他将“死缠烂打”这一理念贯彻始终,铆上了劲追求她之后,竟然前后有六、七名形形色色的女人来找她,或恫吓威胁地警告,或眼泪鼻涕地哀求,或要死要活地刺激她的良心。总之八仙过海目的只有一个——不准勾引乔公子……
天杀的乔枫,居然同时有这么多现任女友,还敢来招惹她,拖她下水,害得她一次次发誓——勾引一匹猪也不会看上乔公子。如此才救回她家大门口那尊可怜的小石狮子,有好几个女人相中了狮子头要往上面撞。
这下子仇可结大了,不整整他说什么也对不起自己,顺带替女性出—口气。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沅沅透过贵宾厅的珠帘发现龙飞的背影,天时地利人和,只要她一声尖叫,保管乔枫走投无路。
“这间餐厅的老板就是——秦龙飞。”
“什么?”乔枫吓得跳了起来,他忘不了秦龙飞警告的眼神,也很清楚那个姓秦的是个危险分子。他一把抓住沅沅的手臂,再问—遍:
“你说真的?还是……开玩笑?”
他这辈子只做对了这么一件事,沅沅很满意他的配合,开始跟他开个大玩笑。良机不可失,她用手紧紧反捉住他的手,防止他松手挣脱,并微侧过身子挡在龙飞能看清的角度,然后开始尖叫:
“放开我,别碰我!流氓……”
乔枫完全没有进入状况,弄不清楚她在搞什么玩艺。只知道应该赶紧停止她的尖叫,万一将秦龙飞那个煞星招惹出来,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手忙脚乱地伸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
“不准叫。”
太迟了!沅沅的第一声尖叫已经惊动了秦龙飞,他转过身正好目睹以上精彩的一幕——乔枫正对沅沅拉拉扯扯,动手动脚。
乔枫只觉得后颈一紧,身子已经腾空而起,如炮弹出膛般被射到墙角。他浑身的骨头几乎散了架,同时也接触了一双阴鸷怕人的眸子。他头皮发怵,背上冷汗直冒,脸如死灰地想解释,因为他什么也没干。
“你……听我……”
他没有机会再说句完整的话,原因是他的下巴上狠狠受用了两记老拳,满口摇摇欲坠的牙齿正好咬上他自己的舌头。
龙飞再逼近被打翻在地的乔枫,低吼:
“站起来,还手啊!”
还手?乔枫压根儿没想过这两个字。他只想解释清楚,可惜说不出口。
竟然对他的女人上下其手,强加调戏,那么乔枫就应该先预备好棺材。龙飞担心地看向沅沅,她—定吓坏了,这种暴力的场面也不适宜让她看见。
咦?她居然兴高采烈,得意洋洋地靠着椅背吸着红酒,活像个刚刚奸计得逞的得志小人。她没有一丁点受惊害怕应有的表现。她不会被人调戏还高兴得不得了吧?再看看厅里两名侍者莫名惊诧的表情,这两人并非信男善女,是跟他一样的前黑道分子。他们也不会眼见有女人被调戏而不加干涉。大有蹊跷,难道是沅沅在搞鬼把戏?
再馈赠了乔枫两只熊猫眼,龙飞走到沅沅身边夺下她手中的酒杯。一大桌穷奢极欲并且基本未动的菜肴更令他确定:受害者十成十是乔枫,而他则扮演了打手的角色。如果仅此而已也罢了,但这小恶妇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阴沉着脸向侍者下令:
“结帐,然后拖他出去。”
沅沅挥舞着一枝红玫瑰,友好地跟乔枫道别:“我明天去医院看你。”
龙飞提醒自己这次绝不能轻易被她混过去。
“跟我到办公室。”
“不要,我还没吃完呢!”沅沅听得出他语气不善,还是大庭广众比较安全。如果跟他进去的话,下场只有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露出乖巧的笑脸:
“不如坐下来一起吃吧!”
他用两根手指别过她的脸,她竟敢用她那天使般的笑容引诱男人下地狱。他半眯着眼睛看她,语气更加不善。
“你如果不愿意自己走,我——帮——你。”
“你敢!”沅沅色厉内茬。“外面有很多人等着见义勇为。”
“是吗?我保证,谁敢见义勇为谁倒霉。”
一阵天旋地转,沅沅像只米袋般被龙飞搭在了肩上,造型相当可观。
“你……放我下来…放开我,救命啊!”她这次的尖叫十足十货真价实。
穿出贵宾厅,接着是穿越前厅,多么壮观的场面。见义勇为者没出现半个,与谢大小姐的尖叫声音相应的只有沿途不断之刀叉脱手跟下巴落地声。
被扛进了办公室,沅沅反倒不叫了,她自认没干什么十恶不赦伤天害理伤风败俗的坏事。费力地把双手抬高勾住龙飞的脖子防止变成高空坠物,东张西望地欣赏办公室。
“品味这么差,你布置的?”
“是你大哥。”他原本不打算回答她,但她的发丝拂在他的耳边,她的手臂轻柔地揽着他,使他一时心软,只是一时的,他告诉自己。
他将她放在办公桌后宽大的沙发靠背椅上,他双手支撑着两边的扶手,使她处于他的压迫之下。
“你别指望可以东扯西拉过去。怎么不叫了,你的嗓子不错。”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叫给谁听呀?不过,如果你愿意打开门卖门票,我倒不介意再表演个续集什么的。”外面的人一定还没看过瘾,门票销路势头一片大好。但沅沅发现龙飞的脸色很不好。
对!她今天犯了那么一点“小小”的错误,骗了他当打手,他大概不高兴被骗。带个讨好的笑容,她知道他—向很重视她的功课。
“我今天考试过关了耶!考得不错哦!我下个礼拜有资格做实习医生,你来看病我收半费好不好……你说……喂!你够了吧!”长这么大没讨好迁就过谁,他还不领情地拉长个脸不声不响。
“我只不过骗……骗你揍了乔枫而已,你想吼就吼,想骂就骂,最多我忍一时之气不还口就是了。”
“乔枫不敢碰你。动我的女人,没人有那个胆子。你干了些什么?”龙飞更逼近沅沅:“耍美人计吗?很好玩吗?”
“我干了什么了?”沅沅一楞,接着有点明白过来了。“你以为,是我勾引他?”
“你不觉得为了揍那混蛋一顿付出的代价太过份了吗?”龙飞的声音越来越大,夺过她手中的一枝玫瑰花扔出窗外。
“我不觉得。”沅沅背后是椅背,退无可退。她已经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他相当生气。吃醋的男人惹不得,为了自己的安全跟他的健康着想,她及时告诉他真实剧情。
“我只不过接受他吃饭的邀请,特意带他来这里吃垮他。然后对他说这是你的地方。他吓得要命,不敢置信地抓住我想问个明白。我们不是一直很想教训他吗?这是个好机会,于是我反捉住他不放,还大喊大叫引你来,正好他又吓得想捂住我的嘴巴,然后,他就倒霉了。哗!你真够厉害。”
“真的?”龙飞的唇边绽开一丝笑意,当时沅沅半侧着身子,遮住了他一些视线,他只看到乔枫在跟沅沅拉拉扯扯。鬼才想得到是花花公子落入了良家妇女的魔掌。
“真的啦!”沅沅推开他一点,那瓶红酒有够厉害,她只喝了一丁点就浑身发烧。
“你这次揍了他,既心情舒畅又没人能说你半句不对。即便是我那固执的老爸也不能说你恶习难改,热衷暴力。他会很感激你救了他的独生女。通常感谢的方法就是——将女儿嫁给恩人做老婆,碰巧你长得还不错,正好又没结过婚。”她越说越得意,“结果,皆大欢喜。”
龙飞的笑意已扩散到眼角眉梢,早知道她看小说搞得走火入魔,没想到她还有脸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我救了你,还必须把我自己赔上。”
“可以这么理解。”沅沅笑得极其妩媚迷人。
“我知道,你在这家餐厅第一眼看见我就已经赖上我了。”龙飞轻抚着她的脸,她喝下去的红酒都飞上她的双颊变为胭脂。“想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你时想了些什么?”
“是什么?”她当然想知道。
他温柔地拥她入怀,在她耳边轻语:
“我在想,这是个难缠难惹的小丫头,如果穿上婚纱,会不会变乖一点呢?”
凌康料不到经过十几年沉静决断、冷漠绝情的黑道生涯后还能重新尝试焦躁忧心的滋味。实在不是什么好味道。
她玩了大半个钟头还没回家。真见鬼!他就在莫明其妙的情况下患上了忧郁症,无可自拔地在看不见她的每一秒内为她担心,那个随时会出现状况的小女人牵动着他每根神经。
依依在两扇大门中间站了两秒钟,决定先向凌康报到,她想见他,也很想参观他的房子。
几乎与第一声敲门声同时,门开了。凌康像堵墙一样耸立在门口,右手撑在门框上,他的眼睛上
下左右地检查她。还好,完整无缺。
依依不得不抬起头来瞻仰他。因为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而他又高出她一个头。即便是深度近视加散光也看得见他的担心。
“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理由。”他的语气嵌着北冰洋的冰屑。
依依低下头,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一路走回来,坐着说行吗?”
“进来。”凌康把手从门框上放下来,侧过身子。
依依好奇地左右观看,很有些意外。这问屋子除了零乱地放置的报纸之外,可以用整洁来形容。记得沅沅跟她说过,她第一次去龙飞家还以为他家刚遭过暴窃,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得七零八落,整间屋子无处落脚,而据秦龙飞说他还是为了迎接她才特意打扫过的。
“不用奇怪,有人定时来打扫。”凌康找张沙发坐下来。
“哦……”依依点了点头,在他对面坐下。
“把你的理由说完,走回来最多二十分钟。”
“考之前教授交代一些事情,考完之后又在学校门口碰上乔枫。”
“乔枫?那个花花公子?”他不允许乔枫跟她有任何瓜葛。
“是啊!他趁龙飞不在,又来向沅沅献殷情,送一大把花还请吃饭。”
“哼!他找死。”
依依遥想乔枫此时的凄凉悲惨,忍不住笑道:“沅沅答应跟他去吃饭,地点选在‘兰蒂’。”
凌康那迷死人不赔命的笑容又出现了,他那兄弟何其有幸,这么个希奇古怪的女人都让他碰上了,同时又何其不幸,他下半辈子想不爆血管都难。
“好,好地方!亏她想得出来。”
“沅沅不能开车送我,所以我回晚了。”她像个乖宝宝般陈述晚归的诸般理由。
谁看得出来?柳姑娘的古怪希奇绝不下于谢沅沅。
“这是特效的烫伤药,你那瓶扔了它。”凌康从报纸堆中翻出一只药瓶。
他一定是早上特地去买的,所以叫她考完试立即回家。她昨晚一句扮可怜的谎话,他居然如此放在心上。依依努力提醒自己别露出感动喜悦的表情,低头平静心中的情绪,再抬头,发现他正在剥着瓶盖上的蜡封。
“你想现在就打开它?”
“早点换药好得快点。”
“但是……两种不同的药混在一起不大好。我想,还是让沅沅用消毒药水替我清洗一下再搽这瓶药。”依依乱扯个理由,打着医科的招牌,在外行人面前她的话即代表威权。沅沅她老爸说凌康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她努力向他肩膀看齐——当个撒谎不眨眼的小妖精。
“你自己用吧!”凌康把药瓶递给她,颇为遗憾不能跟昨晚一样握她的手。
“谢谢。”她真是谢天谢地。好在他没有坚持,否则纱布揭开,他用高倍放大镜也找不到她手背上的水泡。伤得原本就不严重,加之她及时用了极佳上等的药油,经过一个晚上水泡早没了。
说一句谎话需要再说九十九句来圆谎,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哪来的怪味道?好像是什么烧焦了。依依用力嗅了嗅,她宁愿相信自己的鼻子出了毛病:
“你在煮饭?”
凌康点点头,他记起来了。打扫的人替他煮了一锅饭在炉子上。他走向厨房,并不着急,从小到大吃焦饭比吃不焦的饭多。依依抢在他前头跑入厨房,快手快脚打开水龙头接了半碗清水,再滴入少许白醋,然后搅匀了倒进饭锅里。
“你在干什么?”凌康闻到一股醋酸味,焦饭他可以忍受,但是吃酸醋拌饭的高深功力仍然有待修炼。
“醋能减少焦糊味。放心吧!饭不会变酸的。”她看着他,问:“你不用吃菜吗?”
凌康打开厨柜门,捞出两听罐头。
依依拿起来看看,是牛肉跟沙丁鱼——盐加味精的保“鲜”熟食。她走到厨柜边,不抱希望地拿出每一听罐头看,天主保佑,居然被她扒出一听冬笋,再检查日期,仍在保质期内。
“我来做菜,好不好?保证不碰水。”
凌康根本没机会说好或不好,因为依依已经挽起了袖子,并将他推出了厨房。
“去隔壁拿点东西,火腿、鸡蛋、还有葱。”她掏出钥匙塞在他手里,“很快就能吃了。”
这样的女人能用小可拎,小羔羊诸如此类的词来形容吗?凌康习惯性地皱起眉,仍按她的吩咐去执行。
饭桌上摆着一碟火腿冬笋片,一碟葱花牛肉,一碟红烧沙丁鱼,还有一碗火腿鸡蛋汤。虽然只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看起来赏心悦目。依依将剩下的一点葱管撤入汤里,淡红色的火腿片与翠嫩欲滴的绿葱相互衬映,好看极了。她自己也很满意,向闲坐客厅的凌康喊:
“吃饭了。”
凌康把每道莱都尝—口。
“真是那些罐头变的?”
依依挑起秀气的眉,点点头。
“那些罐头运气不错。”他扒了口饭,“饭的运气也不错。”
依依笑得带丝狡黠,他在赞扬她,只是没有直说。她开始有些明白他了,他没有直接表达感情的习惯,包括关怀、疼借以及称赞。她扒着饭粒,很惬意地享受她的午餐。
这世上免不了有人注定是生来煞风景的。好在门没上锁,郭豪几乎破门而入,风风火火地大惊大叫:“康哥……康哥……”
一路叫到饭厅,然后就觉得头昏眼花。凌老大家里会有女人?凌老大会跟一个秀气得像……像……像个什么似的女孩子一块儿吃饭?凌老大脸上的寒冰会溶成温泉?
直到凌康的眼神重新又结成冰,冷冷地盯视着他时,他才冻醒过来。
“你不在风云堂,所以我找到这里来。”
“出来。”凌康知道手下不会为了些许小事到家里来打扰他。他走向客厅,回头道,“替我添碗饭。”
“好!”依依喜欢这种感觉,很自然。
郭豪一步三回头,确定着眼前这个女人的身份。由他老大极不正常的举止推断,这个女人绝不寻常,极有可能是他未来的……
凌康很想拧着郭豪的脖子把他揪出饭厅,警告他不许盯着她看,即使是好奇也不行。顾及老大的身份,他再说一遍:
“出来。”
郭豪听得打了个寒颤,凌老大说话一向像初冬的天气,但他现在觉得提前进入大雪纷飞的雪天。
“说,什么事。”凌康盯着郭豪。
“徐绍民……就是山东过来的徐老大,前几天向我们买了几间铺子,今天我们兄弟才发现他要用来开烟馆。他明知道康哥你的地头上不准做鸦片生意,我们去干涉,这老小子嚣张得很,说铺子是他的,想干什么我们管不着。”
凌康点点头,目中冷芒闪过。“让他开。”
“让他开?这不摆明我们怕了他,以后哪有脸再混下去?”
“等他开张,你多带些人去帮忙捧场,看见什么砸什么,然后,请徐绍民到风云堂来见我。”对有意挑衅者必须给与颜色。
“好!就等老大你这句话。我保证砸他个稀巴烂。”郭豪摩拳擦掌,兴奋得不得了。风云堂雄踞香港,无人敢捋虎须,静极思动,老大又不派他出去开疆拓土,拳头老早发痒了。
“不要轻敌。”凌康隐约觉得不对,徐绍民明知风云堂的势力,得罪他凌康等于不容于整个黑道,但他还敢跟他做对,绝不简单。阿豪虽然骁勇忠直,但遇事冲动,难为将材,所以他一直将阿豪带在身边。可惜得力属下分布各堂口,一时不易调动。他沉吟了一会儿:
“把影子找来。”
郭豪撇撇嘴角,认为不必小题大作。徐绍民不过是个外来抢饭吃的,能有什么背景?用得着影子回来调查吗?但凌康的话就是命令,没有人敢违抗。
“是,我立刻去找他。我走了。”
出乎凌康意料之外,依依没有问他任何话。他反而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跟我有关系吗?”她还他一个疑问句。
“没有。”
“那就吃饭吧!”她只关心她的饭菜。
她今天让他不止一次的意外。凌康决定抛开这个女人的外表和从前对她的印象,该好好研究一下了。虽然他对女人的了解很少,基本上知道女人与男人的差别除了身体构造之外还有写法不同。可是,她到底是个怎样的女人呢?这个给他奇异感觉的柳依依挑起了他深入了解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