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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横 第八章 作者:幽灵猫
    我的心扑扑的跳起来,邢傲,你要做什么?难道你想废了我的脚吗!

    我习的行云流水,可算得这天下最强也是最弱的武功。行云流水本由舞蹈演化而来,不需要多么深厚的内力,靠的多是舞动时的巧劲与奇巧的兵器,我这一身的武艺全在这双脚上,这承自师傅的武功,若是被废了,若是被废了,我……

    邢傲似乎没发现我的情绪波动,只是握着我的脚踝,慢慢收紧。已经可以感觉到痛了,这么近的距离,我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怎么办?我该怎么办?痛!更痛了!如果突然出手,我有几成把握?就算这一刻偷袭成功,又有什么用?我根本逃不出这个深院。不行,我不能就这样等着脚被他废掉!

    我暗地里已捏紧了拳,正想动,邢傲却突然松开手,就仿佛要甩掉什么炙手的东西般。我的心跳得更快,难道他发现了?若是他有防范,我此刻连百分之一的胜率都没有。

    我凝神注意着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心跳却缓和下来,头脑也越发的清醒,越是紧张的时候,我反而越容易放松自己。

    过来了!就是现在――邢傲竟没了进一步的行动,只是如往常一般,紧紧贴着我,手搭过我的腰握着我的手躺下了。

    仿佛刚刚的事只是我在做梦。

    什么意思?邢傲,你这是什么意思?

    「静颜,我该怎么办。」他忽然开了口,声音小小的,如同梦呓一般。虽是叫着我的名宇,却又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

    邢傲,他难道不知我醒着吗?

    「静颜,我知道你恨我,义父死了,你恨我接这位置。可是,可是我有责任啊!不管义父心里愿不愿意,这都是他用生命才换来的,我――我怎么可以丢下不管!你恨我接这位子,可你想过我的感受吗?义父死了,我的伤心难道会比你少吗?我难道不恨吗?可是……可是我有什么办法?难道让他就那么白白死去?我……静颜,你还可以恨我,我呢?我去恨谁?」

    我的心又颤抖起来。不,不要听,他骗我的,他又是骗我的!

    「我事先什么都不知道啊!突然,义父就死了,为了我死了,我还要心安理得的接受,我还要背着这个罪名,一辈子不得安宁!我也心痛,可是谁会关心我!我也有恨,可是我向谁发?从头到尾,有哪一件事是我愿意的?」

    不要相信,不要相信,他骗我,他又开始骗我了!

    「连你都恨我,除了义父,你是唯一宠过我、疼过我的人,可是连你都恨我……」他握着我的手,收紧了臂膀,头深深的埋在我的肩上,「你说我为了权力……我是为了权力,这义父用生命换来的权力,我怎么可以交给别人!坐上这个位置,我有多痛苦,你知不知道?可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我就有了这份责任啊!我……」

    别说了,别说了,你这是借口,骗我的借口!我不要再听了,我不要再相信你了!

    「静颜,我真羡慕你,我好羡慕你!义父生前那么疼你,现在他死了,你也可以毫无顾忌的去恨,去为他报仇……我呢?我除了一辈子背着这个罪,一辈子为了这份我不想要的责任打拼,我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我连你的原谅都得不到……连你都不要我,连你都恨我……」

    他骗我的,他骗我的!不能再心软了,不能再错一次了!

    「我明知道你恨我,我还是想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我?我好想废了你的脚,可是,可是我下不了手……静颜,我好累,你知不知道?我好累。你若是不在了,谁可以陪我,谁可以陪我――说说话?」

    骗人!你骗人!借口!是借口!我不信你!不能信你,不能再信你……

    邢傲忽然停了下来,我这才发现,我竟在不知不觉中,握紧了他的手,双眼不知何时也已睁开。我一惊,头一偏,正对上了他的眼睛,想躲开已是闪避不及。

    「静颜!」他的声音一下子充满了惊喜,我有些慌乱,想松手,已被他牢牢抓住。

    「静颜!我知道,我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不!不是!我没有!放开我!」

    「你有!你明明心疼我的!」

    「不是……呜――」

    他劈头盖脸的吻了下来,我的心更乱了,一时间除了想逃跑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静颜……静颜……」

    傻瓜,你是个傻瓜,又心软了,又被他抓住了!

    「邢傲!放开我!」

    「静颜!你心疼我的!你还是心疼我的!」

    邢傲的力气本就比我大很多,此时我被他压着,心慌意乱之下更是反抗无力,不出片刻已是衣衫尽褪,瘫在他怀里任他抚弄。

    他辱了我,他又辱了我!

    心如同被一根绳子紧紧勒住了般,痛得透不过气来。

    你看,又被骗了吧!他骗你的,他还不是骗了你,利用了你,得了你的身子,还想要你的心!

    「静颜……静颜……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啊!你明明心疼我的,你心里明明有我的,你为何还要走,为何就是不肯顺了我!」

    你还问,你竟还问我!

    「邢傲!是!我是心疼你,所以才会被你利用,被你骗!」

    我承认了,我不躲了,可是承认,承认又如何?

    「邢傲,你给我听清楚!你喜欢我,不代表你就可以随意伤害我!我心疼你,不代表我的尊严就可以扔在地上任你践踏!你这个混蛋懂不懂!」

    我一口气冲他吼完,两个人一下子都安静下来。屋子里一时间只有两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看着那双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的眼睛,再看我自己,敏感的身体已在他方才的挑逗之下有了反应。尊严,这种情形,我还和他谈什么尊严!心中苦涩,我偏过头去闭上眼睛,轻声说:「我很难受,你快点行吗?」

    身体被他轻轻放下,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耳边传来他脱衣服的声音。说来说去,我们的关系却似早已成了定局,除了恶化再难有什么改变。

    感觉到邢傲再次覆了上来,不可抑制的恐惧与羞耻在我心中迅速的荡漾开去,紧紧闭着眼睛,下意识的抓紧了被褥。

    这感觉――「邢傲!你做什么?」我猛地转过头来——邢傲,他竟,他竟坐了上来!

    该是第一次,又没有做什么准备,我才进入一点,他的表情已是痛苦至极。

    「你又搞什么!」我忽然生起气来,想撑起身体,我一动,只觉得又深入了一点,邢傲轻呼了一声,用力抱住了我的肩膀,靠在我胸前猛地喘气。

    我一下子不知是怒是急,叫起来,「你……你又乱来!」

    忙伸手扶住他的腰,正想托起他,他竟一下子急了,慌乱的按住我的肩,「不!别不要我!别不要我!」一边叫一边更用力的想坐下去,才一动,我便觉得结合处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出来,他更痛苦了,头顶在我肩上,带着哭腔,仍小声的说,「别不要我……我没有办法了,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邢……」我有些不知所措的搂着他,早已被挑起的情欲随着下身传来的触感竟越加的高昂起来,咬咬牙,「好!你忍着点!」握着他的腰猛地一用力,邢傲低呼一声一下子仰起头来,我已完全进入他的体内。

    「乖,忍着点……」我慢慢动了起来,看到他的样子我只想快点结束这对我两人来说都无比痛苦的酷刑,面临崩溃的欲望也由不得我再浪费时间。

    「静颜……静颜……」整个过程中,他一直抱着我的肩,在我耳边小声的哭。

    ***

    那晚虽然两个人都疲惫不堪,却还是忙碌了好久。唤人抬了水进来,给他洗浴,换被褥,给他上药。本来后两项轮不到我来作,可是看邢傲咬着嘴唇望着我的样子就知道,这个平素里心高气傲的家伙不可能忍受得了让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应该上什么药?」

    「我怎么会知道?」闷在被子里。

    「……金创药应该可以吧?」

    「……大概可以吧。反正死不了!」继续闷在被子里。

    「……我现在去找叶要金创药会不会很奇怪?」

    「我房里就有!」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指指,「那边第二格。」

    「……那我擦了?」

    「唔……」

    好不容易折腾完,等我回到床上,邢傲一翻身便贴了过来,伸出手紧紧搂住我。

    这孩子!我叹气,理了理他的发,「邢傲,我发现我真是一点都不懂你了。」

    「你懂的……只是你不信……」他闷在我胸口,委屈的回答。

    「我不懂……那个暴虐的龙帝,那个寂寞的孩子,哪个才是你?」

    「都是。」

    我愣了愣,都是?都是……是,人的性格思想,何其复杂。我又怎能用一个两个词,便定了一个人的性子?

    邢傲脸贴在我胸口,小声笑了起来,「静颜刚刚又冲我生气了,我就知道静颜还是心疼我的。」

    「邢傲……」

    「你叫我的名字了,你已经好久没叫过了……真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那话时,我知道你醒着的,我故意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听了一定会心软……」

    我的心又扑扑的跳起来,邢傲贴在我胸口,听着我的心跳,笑着继续说:「你看,我知你的,我一用苦肉计,你就招架不住了。你这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我懂的……我……我又做错了,是不是?」

    我愣愣的听着,忽然觉得不对,这才发现他的语气已带上了哭腔,「我又做错了……你讨厌这种事的,你根本不想要我的……是我强迫你,我污了你的身子,还要你对我心存愧疚……我这人真的够狠毒,是不是?」

    「邢傲……」

    「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还能做什么,我不知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安心留在我身边……我做什么都是错的,我怎么做都做不对……」我的胸口,已是一片湿漉漉的,邢傲仍埋着头,抱我抱得更紧,「我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问谁……」

    我叹了一口气,「你把我关在这里,还想要我心甘情愿。邢傲,你本就是想做一件错误的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是对的。」

    「可是……可是……」

    「你为什么不问我呢?你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说呢?如果你一开始就跟我说,我会不帮你吗?可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在利用我!」

    他抬起头,望着我,「可以吗?如果那时我说了,如果那时我说了……」他的泪水涌了出来,抽泣着说,「可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十几年,从来没有一个人认真听我说过,我做什么事情,从来没有一个人关心过我的想法,我从来都没有跟别人商量过……从来都没有……我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叫我如何想得到……我那时只是想,等一切都成定局了,你便走不了了,便只能留在我身边了……我如何想得到,如何想得到……」

    我的心被狠狠的揪了一把,生痛生痛的。看着他不断涌出的泪水,我心里只想着「不要哭,不要哭」,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忍不住探过头去,轻轻舔着他的脸,他的泪。心里小小惊了一下,看着他的眼,却不忍停下来。

    「静颜……静颜……」他似乎是含着泪笑了,手搂得更紧,「我喜欢你,从小就一直喜欢你……我知你心疼我,从小就心疼我……我们,我们究竟什么地方弄错了,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静颜,就算错了,我也不让你走,不让你离开我……无论做什么,我都不让你离开我……」

    那晚,我睡了,和邢傲紧紧的拥着睡了。梦里一直听着他的声音,和习习的惨叫。

    交织在一起,那是诅咒!

    ***

    「我不吃药!不吃不吃不吃!」蒙着被子,撒娇。

    「静颜喂我好不好?」露出两只眼睛眼巴巴的望。

    「等一下等一下,我吃我吃,别走!」一下子钻出来端起碗咕噜噜一口气喝下去,被呛到,咳嗽。

    「咳――咳――好苦好苦,」眨眨眼睛,「真的好苦……静颜亲我一下好不好?」

    「……」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说了,我是病人,你也让我靠一下嘛!」

    我有些无奈的看着这个钻到我怀里死死抓着我的小家伙,如果不看脸,没人会想到这便是那个冷酷暴虐的龙帝吧?

    那一夜之后,第二天邢傲死活不肯起来,叶只好对外说龙帝在闭关修炼,对我则说——

    「内——伤?……叶,我长得很像傻瓜吗?」那种事会让人受内伤?打死我都不相信。

    「他本就有旧疾,气急攻心,一点小伤就引发了。」叶恭恭敬敬的回答,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信口雌黄。

    我只能无语。

    为了不让外人发现邢傲此时是「卧病在床」引来麻烦,照顾他的「重任」自然而然就落到我这个「罪魁祸首」头上了。

    我就知道不该对这家伙心软,那晚之后,邢傲仿佛更笃定了什么事般,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在我身边撒泼打滚,竟像足了一个被人宠坏的小孩子。

    看着埋在我胸口乌黑的脑袋,顺顺他的发,我叹息,「你不是怨没人宠吗?什么时候学会这招的?做起来这么得心应手的?」

    「我看过别的小孩子这样做……每次看到,我都很羡慕……其实我心里想过很多次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态我都想过――我学得像不像?」他问得很认真,就像完成了什么功课等待被肯定般。

    我笑笑,有些苦涩。我是有撒娇的记忆的,在我的双亲死于非命之前。而邢傲,怕是几乎没有过吧?这孩子,师傅心里应该是疼他的,可师傅那种处境,再疼他始终也有个限,何况还有青帝在,在她看来,将来要成大事的邢傲,学习的内容该是不包括向人撒娇这一项的。

    「……你早已过了那个年龄了。」

    「那个年龄,没人告诉我可以那样做;等我知道了,你们又告诉我我已过了那个年龄了……」他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望着我,「静颜,我的时间到底是被抓紧了,还是被浪费了?」

    他的问题,我无法回答。

    他望着我,等不到回答,又把头蹭到我的肩上,「其实我也有过的,这段时间看着你才想起来,很小很小的时候,静颜宠过我的。」他的语气在我听来,似乎带着一丝幸福,在无限的酸楚之中。

    「邢傲,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

    第一次看到邢傲,我七岁,邢傲四岁。

    师傅把我领到他面前,一手搭着我的肩,一手搭着邢傲的肩,说:「静颜,这是你师弟;傲儿,以后他就是你师兄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跟你打了招呼,你鼓着眼睛瞪了我半天,哼了一声甩开师傅的手就跑掉了。师傅在后面叫也叫不回,只能冲我耸耸肩。我当时就想:这小子很欠揍。」

    邢傲一下子抬起头来,「真巧,我对你最早的记忆就是你揍了我一顿……」

    我和邢傲对望了一下,两个人都忍不住噗的笑出声来。

    「……静颜,原来从小你就欺负我!」

    「……原来你从小就有受虐倾向……」

    「我哪有?」

    「还说没有,我记得那次我揍了你之后你就很粘我了!」

    邢傲忽然止住了笑,目光变得认真起来,「静颜,那天的事情,你还记得清楚吗?」

    「记得什么,我三更半夜的被你叫出去,揍了你一顿,结果还要把你抱回去给你上药哄你睡觉,想起来我好像还亏了。」

    小孩子打架而已,也不过就是推推搡搡把一人推倒在地补两脚就完事了。这小子挨了揍也不吭声,晚上黑漆漆的又看不清,我以为没怎么,又在气头上,揍了他转身就回去睡觉了。想想不对再转出来,竟然看见他很艰难的扶着墙壁往回走,要帮他他还不肯。我是仗着个头比他大直接抱起他进的屋,点了灯才发现他的膝盖红了一大片,血混着泥土往下流,该是跌倒时磨破的。

    一般才四岁大的小孩,这样子早哭得淅沥哗啦的了。没想到这小子虽然眼眶湿湿的,却是死咬着嘴唇狠狠的瞪着我不肯出声。

    毕竟是比我小的孩子,当时我极是愧疚,也许还带着佩服,又怕师傅责骂,忙帮他洗了伤口给他上药,他一动不动的靠着床坐着,瞪着眼看我忙,上药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呼了一声,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又连忙咬紧了嘴唇。

    「痛不痛?」

    瞪我,微微点点头。

    我一下子叫起来:「痛你不会叫啊?要不是我出去看看,你就准备这么捱着啊?」

    他本是努力忍着泪的,被我一骂,泪水一下子就决堤了。使劲咬了咬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哭起来。仍然没有号啕大哭,只是大声的抽泣,好像被哽住了一样,声音很难听。

    那是拼命压制的结果。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坚忍,只是他学习的一部分。对他来说,哭是不被允许的。

    但在当时,面对这样的小孩,我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好爬到床上一手搂着他一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

    那天晚上我很烦的,他虽然能忍,一旦哭起来就真是没完没了的,等把他哄睡天都快亮了。

    第二天他睡醒时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之后就开始整天围着我打转,连睡觉都非要蹭到我床上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发现师傅的事,然后就开始和邢傲两看两生厌了。

    回想起来,他是真的不会撒娇的,想跟我睡也不和我说,只是等我睡下了他才偷偷摸摸爬上来,一上床就闭着眼睛装睡,生怕我醒了赶他。

    即使到了现在,他所谓的撒娇,也不过是看了别的孩子依葫芦画瓢,甚至还要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行事,根本不是如一般的孩子般率性而为。末了还认真的问:

    ――我学得像不像?

    这孩子,我是心疼他的,真的心疼他的。

    止住了笑,我问他:「邢傲,我不懂,你对我到底是种什么感情?」

    「不知道。这次你到这里,开始只是觉得你像义父,可是相处几日下来,想起了很多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感觉就不一样了。

    「义父像是天上的月,我仰慕他、膜拜他,却只能抬着头远远的望他。静颜不一样,静颜宠我疼我,只有在静颜这里我才真正觉得舒服,可以真正松弛下来,可以毫无顾虑的说话、毫无顾虑的哭。

    「静颜,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他凑过头来,想吻我,被我躲开了。

    「在我这里才能真正松弛下来,邢傲,你现在仍这么觉得吗?」

    「静颜……」

    「我对着你,却很累,我总是在想,你是不是又算计我了?你做的那些事,我能不能原谅你?你还会不会再利用我伤害到别的人?而你呢?也是一样的吧?我若给你脸色,你会很伤心很难过,我若对你好了,你又忍不住要猜我是不是在算计你。我现在只能让你整天绷紧了神经,小心防范。邢傲,已经到了这一步,你留我在你身边还有何用?」

    习惯性的咬咬嘴唇,他仍坚持着,「不管怎么样,我就是要你!就是要你留在我身边!就当我骗自己也好,至少我一觉醒来时你还在我怀里,这就够了!」

    他又凑过头来,我想躲开,却被他牢牢按住了。

    傻孩子,这不够的,不够的!

    ***

    「静颜,你说什么?」

    「我要离开这里。」我平静复述一遍,看着叶难得的变了脸色。

    「静颜,这几日你和邢傲不是处得很好吗?你为什么非要想那些事呢?就在这个院中安心住下不行吗?」

    我微微扬了扬唇角,「住在这里?那我能做什么?去学绣花?这几天……哼,邢傲是很懂得趁热打铁。他还不是怕我跑了,腻在我身边亲自监视我。」抬头望了望窗外那片蓝天,「叶,难道今后属于我的天空、就只有这么大吗?」

    「静颜,以你现在的身份,又没有夜岚在手,如何出得去?」话一出口,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有些惊异的望着我,「静颜,你该不是……」

    「我是。叶,我有我的骄傲。邢傲越是想用这些法子逼我留下,我就越是想走给他看!更何况,我留下,只能使我们的关系更加恶化而已。我和邢傲现在就像走进了死胡同,越走错越多,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叶,我这几日越发的想得清楚了。邢傲心里知道错的,也知道这样下去我们最终会面临什么,他却放不开手!他现在是过一天算一天,明明整天提心吊胆,又伤心又伤神的,还要骗自己觉得很快乐。叶,他已经要靠伤害自己来留住我了!你觉得我们这样子在一起很好吗?

    「我是真的疼邢傲,所以我更不能任他就这么错下去!他早不是小孩子了,男子汉,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怎能如此优柔寡断?长痛不如短痛,当断即断,当放手就放手;既然知道错了,就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承担后果的气度!

    「叶,你不是说过,我和邢傲的性子不同、他是得了我才算完整吗?所以他下不了决心的事,我来帮他下,他惹下的祸事,我来和他一起承担!

    「叶,我要离开这里!」

    「静颜……看来我是真劝不了你了……」

    我站在窗边,转过头来看着他,「你不仅劝不了我,你还要帮我,黑帝。」

    后两个字一出口,便见叶浑身打了个颤,一直佝偻着的背,突然直了起来。

    ***

    我的师傅水惊穹,是江湖上人人称道的一个奇迹。

    天生体弱无法修习传统武学,他竟在十二岁时就从舞蹈中演化出了适合自己的武功——行云流水,纵横天下难寻敌手;十四岁接过父亲的位置,在一片怀疑的声浪中成为龙坛五帝之一的水帝,人们才发现这个深居龙坛十来年的少年竟然天文地理、兵法列阵、奇门遁甲无所不通。

    惊叹的同时,多赞的是他是如何的天资过人,平素又是如何的勤奋刻苦,却很少有人想得到,一个无法修习武学的孩子要参透武学的种种奥妙有多困难,一个从没出过自家大院的孩子从百家杂着中熟捻天文地理、兵法列阵又是多么不可思议。

    即使是对一个成年人,都太过困难,何况是一个年幼的孩子!

    纵是水惊穹也不能!

    所以他其实也有自己的老师,一个能给他详细的讲解武学精髓、正确的解读各种兵书的人。只不过他的老师不光对于整个江湖,即便是在龙坛内部,都是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影子般不确定的存在。

    他的老师就是龙坛主司暗杀和惩戒的黑部之长――黑帝。

    我黑帝两字一出口,便见叶浑身打了个颤,一直佝偻着的背,忽然直了起来。

    我心里便有了底。

    这个龙坛中影子般的神秘人物,这个可以当得起我师傅老师的人,我见到他是十三年前,那里他已经是青帝手下一个只管给人治病的长老了。

    「黑帝,你当日答应我师傅的话,还算数吗?」

    「我欠了他的,当然算。」叶挺直了背,身形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他说这话时,显得格外的苍老。

    龙坛之内知道叶身份的,据说除了我师傅,便只有寒舒。

    而寒舒,救过叶的母亲。

    百善孝为先,叶的母亲虽说早已辞世,这个情仍大到足以让叶偿上自己生命来还。听师傅说,寒舒是个嘴角永远挂着笑,气质极温和的人。他没有让叶为他做任何事,他只是要叶不要插手他所做的任何事而已。

    我当时一听这话,便明白寒舒是个多么可怕的人物。这要求仿佛是给了极大的恩惠,一般人感激还来不及,更别说是拒绝。而事实上,寒舒是不敢用叶,他要叶为他做事,若是叶心中不愿,还可能阳奉阴违,反而坏他的事。所以他干脆要叶什么都不管,虽然看起来是少了一个强助,却是暗中除去了一个劲敌。

    叶心中虽不安,也只能答应下来。

    他就这样,失去了救我师傅的权力。

    叶总觉得愧对我师傅,曾经承诺要帮我师傅做三件事,无论难易。我想师傅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真的怨叶?当日一口答应下来,该只是想解了叶的心结而已。

    后来师傅收了我,到我十六岁时,才许了第一件事――要叶想法送我走。师傅怕龙坛的人寻我麻烦,我又是个孤儿没有依靠,叶还欠我师傅的两件事,便转到了我头上。

    这些事,连邢傲也是不知的。

    「叶,我许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离开这里。你指办得到吗?」

    「静颜,你师傅心中是希望你们师兄弟能好好相处的……」

    我看着叶,知道他在做最后的努力,「叶,我知道你想帮师傅达成最后的心愿。你不用担心,如果师傅还活着,他一定会赞成我这样做的。」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那片蓝天,「因为师傅他其实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渴望自由,你能懂吗,叶?」

    师傅当日不是不想走,他是走不了,毕竟他的病只有那么寥寥几人可以治,他一走便只有死路一条。

    我是不同的,我身上没有这些束缚,既然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呼吸,又怎能浪费这权利将自己锁入囚笼?

    「你想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叶的头又低了下去,佝起了背,回复成了那个卑卑微微的样子,「今天下午,等我的消息。」

    ***

    那天下午,叶领了我七拐八拐的去了柴房,让我换上了小厮的衣服。又招呼我坐下,忙碌起来。

    「静颜,此去凶险,你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的。」

    「你这人,平素虽聪明细致,心肠却太软,你要时时记着你的处境,切莫太过感情用事。」

    「我记着的。」

    「你内功修为不好,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还在,记着要多休息,不可着凉。」

    门外轻轻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好了么?时间不多了!」

    「叶!」我睁开眼有些感动的看着他,「这么长时间,谢谢你了。」

    「唉――」叶停下了手中的活,拿过一面铜镜给我照着,「静颜,你自己看看。」

    镜子里印出的是一张很普通的中年人的脸,普通到让人见过转身就能忘记。叶的技术果然很高,完全看不出修饰过的痕迹。

    叶拿着镜子,前后看看,皱了皱眉说:「眼神不对……没办法,你还是尽量低着头好了,千万不要看别人的眼睛。」

    我笑了,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也裂开了嘴,「叶,你是不是就为了这个才总低着头。」

    叶闻言,猛的抬头看了我一眼,一瞬间精光乍现,看得我一时愣了神,只觉得时光飞逝,自己仿佛在那一瞬间将这二十年所经历的种种、心中所思所想全部毫无保留的展现了出来,尽被那一双眼收了去,而我所看到的,不过一潭深不见底湖水。

    只是一瞬间,叶的目光又变成了平素畏畏缩缩的样子。

    耳边传来叶的轻笑:「年轻人,是你火候不够,我连眼神都可以做出来的。唉,你不必这样看我,我们这些老骨头,走的时间长了,看的东西多了,心态早已不同于你们。你今日所做的决定,你们现在所有的豪情和勇气,早已不是我们这些人所能做得到的。静颜,说实话,我很佩服你,你师傅若还在世,也必定会以你为荣。」

    敲门声又起,越发的急促,我冲叶笑笑,「叶……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就算不能打,至少还可以跑呀。」

    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管家打扮的人,临行前,我又转过头,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叶知道我的心思,先开了口,「静颜,你放心,我会小心看着那孩子的。」

    我点了点头,算是感谢,转过身低下头跟着那人离去。

    那管家打扮的,便是这龙坛中主管膳食的白副总管。他领着我和很多小廝一起,说是要出门办事,直接穿过龙坛从正门走的。

    一路行来还算顺利,我一直低着头走着,中途只抬了一次头,正对上了那天阻我逃跑的人――后来从邢傲口中听说,他的名字叫云扬。

    云扬当时正在和什么人说话,我抬头时他似乎也转过头来瞟了我们一眼,却没有注意什么似的,只一眼就过去了。

    我跟着他们走着,并没有回头看一眼,只是在不停的想,不停的想。

    那天一早邢傲就出去了,直到我走都没有回来。

    而前一天晚上,他也只是如往常般搂着我睡了,没有跟我说什么特别的话。

    再前一天,也是如此。

    再往前,还是如此……

    一路上也没有见着邢傲。

    走出大门时,我没有丝毫的犹豫。

    我离开了,离开邢傲的保护了,我要独自去面对他给我设下的重重艰险了。

    有生之年,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而我们,甚至没有好好的道别。

    一如当年。

    出了龙坛不久,便入了集市,白总管让众人分头采购去了,领着我到了一处偏僻的地方,拿出个包裹交给我,「司徒公子,在下只能送到这了。公子自己保重。」

    「白总管大恩,静颜有生之年,必当重谢!」

    我抱拳向他行礼,他一侧身避开了。

    「公子言重了,能慰水帝在天之灵,对在下来说已是天大的恩惠。告辞,公子珍重!」

    目送他远去,我心中忽然感慨万分。

    这次事情如此顺利,龙坛之内有不少人暗地里帮了我的,这位白副总管便是其中之一。而他们会如此帮我,不过是因为我太像我师傅――水帝水惊穹。

    当日邢傲便是打着师傅养子的名号扳倒寒舒成为龙帝,拥护他的,除了青帝的手下,大多是师傅的旧部。如今青帝手下那一批人已失了势,邢傲所依仗的,基本都是对水帝无比忠心之人,我同样是水惊穹的徒儿,而我更像他们心目中的水帝。

    无论外貌、气质。那些人心底深处,其实一直接受不了水帝已死的事实,自我到龙坛的第一天,他们便不由自主的将我与他们心目中水帝的影子重叠起来,甚至在邢傲想打我时脱口而出「水帝」二字。

    那一日我以师傅的行云流水在湖上飞驰,邢敖一听,便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不是真的想那样逃跑,我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这些景仰师傅的人看,我要坚定他们的信念:我更像水惊穹的继承人,而且我和水惊穹一样不甘被囚于此。

    事实证明,这一举动的确很有效。

    师傅,徒儿今日又托了你的福了。

    徒儿现在面临大劫了,这是我和邢傲共同的劫。望你在天之灵保佑我们,保佑我们能安然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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