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未点,满天是量黄彩霞,东方不拜在向辛步愁展示过自个的富丽豪宅后,这会儿,一一将身旁那七个千娇百媚的小妾向辛步愁引了引见。
“老弟呀!”东方不拜维持一贯痞子似的笑容,伸手热络地搭着辛步愁肩膊,“咱们男人嘛!日里操烦为生计,夜里操烦为自己!”
“养生之道重在随‘性’,精于房中之术者多半延年益寿、老当益壮,咱们习医者不可不知。”
“是吗?”他无动于衷,“我没兴趣!”
“没‘性’趣?!”东方不拜帮兄弟发了急,“这可不成,身为男人怎么可以没性趣呢?这很麻烦的……”
“没见着嫂夫人,难不成……”辛步愁视线巡过眼前女子,“你只纳妾不娶妻?”
“女人宠不得,自然,不能给予独特地位!”他一副花丛老将模样。“个个地位相当,就会乖乖听话了,自然也不会为了争权夺位勾心斗角,惹人心烦。”
“听起来……”辛步愁一脸不苟同,“她们在你的心中似乎都只是个工具,不放感情的?”
“什么不放感情?”东方不拜招过小妾,一时间环肥燕瘦将他簇拥得几乎见不着人,只见他一个个偷香吻着脸蛋,惹来闪躲娇笑。
“我对她们个个用的都是真情,只不过,东方大哥我是个多情种子,又有过人的‘能力’,自然,是不得专属于一个女子的。”
辛步愁净冷哼着没作声。
“别不信呢,”东方不拜一脸好心,“赶明儿个大哥同你推荐几个好货,包你通体舒畅……”
他的话语却被气喘吁吁奔来的小虎子给打断了。
“师傅!师娘……她……”小虎子结结巴巴,“她不见了!”
锁着眉,辛步愁连招呼都没,转身而去。
这边厢留着的东方不拜见状傻了眼,对辛步愁他是真心崇拜想结为莫逆,可几日下来却见他处事冷漠,彷佛啥事也没放进心头,这还是首日见他有如此激烈的举措。
“怎么,”东方不拜好奇问着还没正常过来的小虎子,“你师傅有老婆?”
“那自然!”
他喘回了神,东方不拜虽在乡里间算是个小恶霸,可小虎子是个硬性的孩子,只服辛步愁,对这厮,脸色不如对着师傅时的十分之一恭敬。
“有个婆娘却藏着不让人见……”东方不拜笑着左拥右抱,“想来你那师娘肯定貌似无盐。”
“貌似无盐?!”小虎子怪笑,手指点过东方不拜那一个个抹得嫣红柳绿的小妾,“我师娘胭脂未施,可光素净着容颜都还比你这七个庸脂俗粉加在一块儿还要好看上千倍!”
“小子吹大螺!好狂妄的语气!”东方不拜扫扫鼻头一睑不信,“瞧你形容成这样,难不成你那师娘是天仙降凡?”
“认识东方少爷这么久,”他笑嘻嘻,“您说过的话里就这句最贴实了。”
看着小虎子离去的背影,东方不拜没来由一肚子火气,挥挥手,便将他口中那堆“庸脂俗粉”赶走,并对那可以勾勒辛步愁如此冷情男子的神秘女人更添了几分好奇。
◆◇◆◇◆
他知道她迟早会醒来,却捉不准会在何时。
她竟日沉沉睡着,他日夜守护,却没料到,她偏挑了个他不在的时候醒来。
她在冰魄玉石中被囚之正确年月他并不知晓,只是,根据医书所载,在玉石中冰封得愈久愈需要一段恢复时间,而且,冰得愈久,她的记忆会愈遭到凝滞,刚清醒的她初时该只有孩童般的智力与记忆,要一段时间才能够接回她被冰封前的那段年岁。
若真如此,乍醒在陌生地方的她肯定是惶然无措的。
辛步愁微有恼恨自屋中一路寻出,卧榻上还有点暖意显见她离开未久,是乍然清醒却见身边空无一人时的慌乱让她选择出走的吧!
他跟着她细细足印走了一长段路,那足迹时深时浅,说明她心底的慌乱,这块陌生的大地再配上有限的记忆,可能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究竟想寻些什么!
他突然想起,认识她虽已八年,可他却连她的嗓音都不知晓。
这会儿即将听着,他的心,没来由地一阵紧缩。
她是依着落日方向行去的,出了城集,他终于在一处荒凉的崖顶看见了一抹嫩黄的身影。
是她!他知道她今日穿的是鹅黄小袄搭着藕紫色的长裙。
他清楚,因为那是他帮她穿上的衣裙。
她竟日沉睡,成了他看顾的一尊安静的娃娃,是以他每日帮她净身,帮她更替不同颜色款式的衣裳。
为她做这些事时,他并无多余心思,纯粹是以一个医者的身分罢了。
他踱至她身后,感觉得出他的身子在感受到外来事物时突起了紧绷,像只饱受受惊吓的小兔,半天鼓不起勇气回头。
“崖下之处叫‘锦绣谷’。”
他淡淡出了声音,眼神却没看着她,迳自投向彩霞逐着落日的远天和两人脚下谷底的繁花锦簇。
“右侧那池水叫‘巨指池’,传说此地远古时闹过场大干旱,有位好心肠的巨人路过此、插石入地,瞬即地下便有泉水涌出成池,每当池沸涌出气泡时,山下便起层云,当地人称此异象为‘泉涌云兴’。”
“这儿只是半山腰,再往上爬另有一处高峰,那儿是观赏云海最好的地方,春夏之交、云烟缭绕,若在日出之际,则是红日东升,云霞焕彩,此外,还可远眺大江,游目骋怀,胸襟大开。”
辛步愁停了声音,由着崖上风声呼啸穿梭在两人之间,由着她渐渐习惯他的声音,甚至,他的存在。
片刻后,一个细细的嗓音响起,他微挑着居用眼角余光瞧着她,若非当真见她启了唇,他会当那只是风儿轻喃的声响罢了。
那声音,说不出的柔软熨心,还有股淡淡的娇憨。
“为什么池会沸?为什么水底会有气泡?”
他遥眺着那烟气缈缈的巨指池。
“它的水是由地底冒生,由地心热浆熔育而出的,一年四季都是温水,泉水清澈并富含硫黄等矿物质,那水,不仅可以沐浴净身,甚至还可以治愈皮肤恶疾,而一个个自地底窜生而出的气泡……”他想了想形容着,“就像生命,泉源不绝地汰旧换新、世代交替的轨迹。”
“你是夫子吗?”她偏过头,首次正视了他,亮亮的眼神中满是稚气。
辛步愁摇摇头,有些失笑,突然想起如果她当真只剩孩童般的思维,这些道理对她是深涩了点。
“那么,”她昂昂下巴,“你就是大夫了!”
他在她的身旁坐下,用又是好笑又是佩服的眼神看着她,“你怎么猜出来的?”
“母后说过,”她笑了,又是稚气又是得意,“这世上,既聪明又爱说道理的人,一是夫子,一是大夫,你既不是夫子,那么,就该是大夫了。”
“母后?!”他锁着眉,“你想起了母后,那么,也想起了自己是谁?”
她微有落寞的转回头,再度将眼神抛向夭际云霞。
“这就是刚才我一直走一直走时思索的事情,奇怪的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我究竟是谁,一路上也没见着半个认识的面孔……”她看着他,“你来找我,所以,你该是认得我的喽?”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对于她,他究竟算不算认得?
老实说,连他自已也没答案。
她眼神微黯。
“我只记得父皇突然死了,母后突然疯了,奶娘张嬷嬷抱着我直哭,她叫着小公主、小公主,我苦命的小公主……”她抬头正视他,小大人似的眼神,“所以,我爹娘都不在了,我是个孤女,你诚实说吧,我承受得起。”
“我不知道,”他摇头一脸涩然,“我真的不知道,别说你爹娘,我连你来自于何方都不知晓!”
“那么,”她目有讶异,“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你是我的一个……”他斟酌着字句,“病人,很重要的一个病人,你是因为被困在冰魄王石中太久所以才会暂时失了忆的,在你复原前,我有义务照顾你。”
“病人?!”她偏着螓首上下审视他,哼了气,“你说话像大夫,长得却不像,我见过的太医都有副山羊胡子,还有满脸皱纹条斑的,你生得大好看了,一点儿也不像。”
“谢谢小公主赞美。”辛步愁轻拂着她的发,如她沉睡时他帮她梳整长发时的习惯动作,她的神智不认得他,她的身子及毛发却全是识得的,他的手抚在她发际,让她舒服得微眯起了眼眸,像只又想再睡回笼觉的小猫。
“可我真的是你的大夫,”他解释着,“专属大夫。”
“你说我被困在冰魄玉石中?”一个个问题源源不绝冒窜而生,“什么是冰魄玉石?为什么?因为我犯了错,还是因为我父皇母后失了势?而我究竟被冰冻了多久?我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困在里头的吗?还有,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的问题太多了,”他苦着笑容,“而且,大部分都是我无法回答的,我惟一能确定的是—你并不是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困在冰魄玉石里的,冰魄玉石会冻结住你的成长。所以,无论你被冻了多久,外界年岁更替都影响不到你,换言之,如果你是在十六岁时被冰冻住的,这会儿的你,依旧只是十六。”
“十六?”
她讶然垂首环顾己身。“我像十六岁吗?”
“像!”他笑笑拉她立起身,“瞧你这模样,肯定清醒后还没时间看清楚自己,”他带着她前行,“这会儿的你,十足十是个十六岁的漂亮少女!”
“漂亮?!”她眸底是孩子似的雀跃,“我漂亮吗?”
他失笑,原来只要是女孩儿,不论年岁,都是在乎别人的观感的。
“漂亮!”他点点头,忍住叹息,“非常非常漂亮!”
◇◆◇◆◇
那天夜里,他带了她到“巨指池”里洗了温泉浴。
他让她一个人在里头泡了半天重新熟悉自己,而他,守在泉外,月影旖旎,星光点点—两人隔了道巨岩各自翘首望着星月,有着各自的思维与满载的喜悦。
她像个孩子般欣喜于重获新生。
辛步愁高兴的则是他终于圆梦听见了她的嗓音,而且,一点儿也没让他失望。
没见着人,里头却不断传出她玩水时的琳琳笑声,这是她重获新生后的第一次沐浴净身,自是玩得不亦乐乎。
却突然一声尖叫扬起,辛步愁纵身越过巨岩来到池畔,黑影一闪扑入他怀里,正是他的冰魄少女,她连衣服都还来不及穿上就这么裸身偎在他怀中。
池畔烟气弥漫着视线,蒙蒙胧胧什么也看不清,其实,他在心底叹息,对于她,他早已不用看清,照顾了这么许久,她身上还有哪处是他不熟悉的?
一伸手他将她的外裳披至她身上,柔声询问——
“怎么了?”
“有东西!”她依旧将头埋在他怀里,用手指着池水左畔?个大石上,“有东西瞧着我!”
他凝神望清后浅浅笑起,转过她下巴要她一并看清楚。
“只是只野猴仔。”
“野猴?!”她小小声瞪大眼,前方大石上方才那对晶亮的发光物体在烟雾里缓缓澄明了线条,真是只长毛小畜牲!
这会儿那小家伙正在大石上上下跳动着,还响起了奚落似地讪笑声音,捧着肚子笑拍着毛毛头,讥笑着她的胆小。
“可恶!”她微恼,低身想拾石子扔掷那吓了人还一脸得意的野猴。
“别扔,”他笑着从她手上拿下石子,“它有同伴,若整群发了难,你会受不了的。”
他话还没说完,果不其然,大石后方又陆续攀出了四只小野猴,野猴仗着猴多势众,压根不将辛步愁两人放在眼里,这会儿除了原先那只讥笑她的野猴外,另四只竟两两成双抱成一团,模仿着她偎在他怀中的模样。
池畔,烟蕴蒙蒙,一个绝美少女依在个俊俏男儿怀里原是极其赏心悦目的画面,却让四只野猴东施效颦全坏了气氛。
其中一对是被抱者体型壮阔,半天挤不进对方怀里还压得另只猴吱吱嘎叫。
另一对则八成是养眼情事看多了,思想受到严重污染,竟佯装出一脸情意浓稠,销魂媚骨的表情,咿咿呀呀出了难听的猴音。
“它们在做什么?”她不解偏首问着辛步愁。
“学我们!”他忍着笑,那些猴仔该去戏班耍猴戏的,资质甚佳。
“我们?!”她讶然,“胡说,人家哪是那个样了?丑死了!”
她挪挪身子没打算从他怀中抽开,张嬷嬷虽说过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可他不同,她孩子气地向着野猴们扮了个大鬼脸。
“你是我的大夫,又是我的再造恩人,哪像那些泼猴的恶心样!”她一脸不赞同,孩子气的心思,显见对于男女之别尚无深刻认知,更不觉得自己在他面前的裸裎有何不妥。
辛步愁叹口气将她揽了揽,看来,在这段等她恢复记忆的时间里,他还有很多事情要教的。
“这里为什么有野猴?”她好奇地问,显见因着出身尊贵,对这些山林走兽陌生得紧。
“这会儿,那些野猴也许正发出了同样的问题,”他笑了笑,“这里为什么会有人?”
“小公主,野猴们以山林为居,以野池为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所以……”她孩子气地偏了偏螓首,“我才是真正的闯入者?”
“没这么严重,小公主,”他望着池上的烟气,“这池活泉是上天的恩赐,所有生灵均有权使用的。”
“别叫我小公主,”她嘟着嘴有些恼,“我只是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的人,所谓的公主,似乎只代表了个乖舛而被人锁在玉石里的命运。”
“那么,”他失笑望着她,“你想叫什么?”
“我想叫什么都可以的吗?”
“当然,”他揉着她的发,含着宠溺,“你是自己的主子。”
“你呢?你叫什么?”
她反问他,此时才发觉她竟连他叫什么都还不知晓,却已全心全意地信赖着他了,不为什么,只因眼前男人年纪虽不大,却有股稳当得足以安定人心的力量。
也许,因为他是医者,才会有那股神奇的力量吧?
“辛步愁!”他淡语,“步履的步,忧愁的愁。”
辛步愁边解释边略有失神的想起那曾将他名字解读为不用发愁的小女孩,他下山好一阵了,她还好吗?
“步步忧愁?”她皱皱眉头表明了不喜欢这名字,“太悲伤了!哈!”她拍拍柔若无骨的小手掌,“那我就叫去忧吧。”她对着他亮起无邪芙靥。
“就让我一步步帮你去除忧愁吧!”
她伸出双掌顽皮地又玩又扯,拉高着他向来淡漠昀唇角,“我会让你整日笑盈盈地去除忧愁,这样,才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去忧?”辛步愁失笑,绽着亮眸,“你要知道,我救你,并非图你回报。”
“我知道,”她稚气地笑着,“大恩不言谢嘛!只是,我……”她脑中突然一阵轰然作响,原要跟在“我”之后出口的三个字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如果你不是……这故事,势必改写!
是哪三个字,为何会迫得她连想起都不愿?即使在她经过冰冻后,却仍心存抗拒至斯?
“我去忧向来是不欠人的。”
她试图佯装无事却瞒不过他,对于她的一举一动,一个表情一个痛楚,他都了若指掌,她似乎并不愿意回想起过去。
可这事是无法抗拒的,迟早,她会重拾她的过往,然后连接起一切的,他目前惟一能做的,只有守着她、帮着她,直至,她自己决定不再需要他的时候。
“别想了!”他背过身嘱咐她将衣裳穿妥,“你今天已经历了太多事情,脑子会承受不住的,咱们先回家吧!”
“家?”伴着细碎穿衣声的是她的甜笑,“就是我醒来时身处的那栋医馆?”
他背对着她点点头。
“那儿就是步愁和去忧的家?”她调皮地问道。
“是的,”他点点头,“如果你愿意,那儿就会是步愁和去忧的家。”
“那咱们快走吧,步愁大夫!”她一手挽着他,一手向那立在石上依旧还在嘻闹的猴群们吐了舌头。
“我可不愿再留在这同那群野猴生气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