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袁不凡叫唤,那人身形稍停,却又立刻奔出。
只一瞬间,袁不凡已觑见他的背影,那是个陌生的男人!他正打算追上去——
“袁大哥!”宁馨却忽然打开房门叫住他。
袁不凡立刻冲上楼。“你还好吗?”
“不好。”宁馨噘起小嘴。
“有人来过吗?”袁不凡上下打量宁馨,仔细检查她有没少一根头发。
“哪有什么人来?倒是有人一大早就不见了。”宁馨把袁不凡拉进房里,关上房门。
袁不凡立刻不好意思起来。“可是我刚才看到一个人影,那人身手不弱!”
“管他是谁,反正不是找我的。说到身手,还有谁比得上袁大哥,一夜就从洛阳奔回汝阳。”
袁不凡的脸当下涨得通红,“哪有……你怎么知道?”
“看你脸这么红就知道,”宁馨笑道:“你不是说你一急奔就会血行加速、脸孔泛红,现在红成这样,可见奔得有多急啦!”
这丫头,还真把他的谎话当真了。上次他脸红是因为抱她啊!想到这里,他的脸又更红了。
“哇!连脖子都红了,这段路真是够远了。”
“你继续笑我吧!”他还不是听了她的劝说,才决定回汝阳一趟——虽然他本来就有这个念头,但确实是宁馨让他下定决心。
“我怎么会笑你,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宁馨高兴的攀上他的脖子,“袁大哥,你好棒!”
袁不凡身手俐落,立刻挣脱宁馨的怀抱,不然他的脸就要沦陷在她的香吻之下,还好,他及时保住了他的职业道德!“没什么棒不棒的,好歹我幼时也住过袁府,吃了袁府四年的饭,走这么一趟,正好证明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嘴硬道。
“结果呢?见到你爹了吗?”
袁不凡摇头,“我没见到,不单是袁老爷,袁府所有人我都没见到。”
“一定是你回去得太早了。”
“我不知道,”袁不凡道:“虽然天色是有点暗,但我在那里待了一下,觉得整座宅子空荡荡的,好象没人似的。”
“袁福不是说袁府已辞退了下人吗?偌大的园子没下人,难免冷清,你有没进屋去看?”
“没有。”袁不凡当然不会进屋,他不想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存在,他只想看一眼就走。
事实上,他一看到袁府门口并未挂上白灯笼,他就安心了一半。
“这样不是白跑了一趟?你是担心我对吧?”
当然就是这个原因,他实在不放心宁馨一个人,像这般公私不分,甚至“以私害公”的行为,他向自己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
“这样吧!”宁馨接着道:“我们今天再多留一天,你再回汝阳看个清楚。”
“这怎么行!”难道还要再以私害公一次吗?
“当然行,秦老头也没规定你什么时候到如春堡吧?”
“我们约好两个月为期,最多不要超过三个月。”如果超过三个月,秦观海就会亲自派人入关,那时武林又要掀起风波了。
“那就是啦!现在还不到一个月哩!”
“即使有时间,还是不能,这是原则问题。”
“什么原则?就算受雇于人,也总有告假的时间吧?百善孝为先,法律也不外人情嘛!”
“还是不行。”他走了,她怎么办?刚刚这几个时辰,可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呢!
“行啦!你带着我,不就好了?”仿佛了解袁不凡的难处,宁馨出了这个主意。
“带着你?”
“是啊!我不是二少奶奶吗?”
“这……不成啦!”袁不凡嘴上虽抗拒,心里倒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近乡情怯”,有宁馨陪着他,正好可以壮胆。
“哎呀!又不是真的,就像樊大胡子和宁贤弟一样,做场戏就好。”
“可是……”可是如果袁府中人当真了怎么办?
“没有可是,我一个黄花闺女都不在乎了,还是你怕你名草有主,弄得将来娶不到老婆?”
“我是觉得对你不好意思。”宁馨这么讲义气,让袁不凡好感激。
“顶多将来我嫁不出去时,你娶我就好。”宁馨向他抛了个媚眼。
她是说真的,还是假的?“这……”袁不凡不知如何回答,既不能说好,也不能说不好。
宁馨立即道:“我开玩笑的,你可别当真,不然倒像我为了嫁你而硬帮你出这个主意似的。”
“不会,我不会这么想,我知道你是一番好意。”他们的缘分只有这两个月,袁不凡会让自己清醒一点。
“那你愿意接受我的‘好意’了吗?”
袁不凡点头。“只是太麻烦你了,本该是我保护你的,结果现在反而……”
“没什么麻烦的,朋友嘛!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啊!”宁馨豪爽的笑了,“那今天我们就在洛阳将一切打点好,明天再启程吧!”
袁不凡不解,为什么不是今天走?
“总要备些礼,改个装啊!”宁馨指指自己。
是啊!她是姑娘打扮哩!
“好,那我去街上办货,你就在酒楼里休息。除了袁福以外,不要见其他人。”
“我知道,我会小心。”宁馨甜笑,“‘相公’放心去办货吧!”
***
“袁大哥,你会不会买太多东西啦?”
“会吗?我觉得还好。”袁不凡为了回家而买了一大堆东西,一直劝他回家的宁馨本该高兴才是,可是除了珍贵的药材是买给袁老爷的外,他买的全是给她的东西。
“你看!”宁馨打开衣柜,“从下午到现在,商店已送来八套衣服啦!”
衣柜里整齐挂着一件件崭新的衣服,从长衫、短袖半臂衫、裙到帔一应俱全,颜色则是时下最流行的红黄绿等色。“这么短的时间,你从哪里弄到这么多漂亮的衣服?”
“我当然有我的办法。”袁不凡微笑。
他到城里最有名的布店,向老板指明要最时兴的女装,老板拿出几套别人订做的新衣,袁不凡依着宁磬身材挑了几件,要老板卖给他;老板起先不肯,但袁不凡请出他的“黄白朱孔”四位好朋友,这些朋友交际能力一级棒,立刻就和老板也成了朋友。
“可是你买这么多,我怎么穿得完?还是退掉一些吧!”
“穿不完就带到如春堡去,虽然以后你跟着秦堡主,衣服一定也多到穿不完。”
“我才不要穿秦老头给我的衣服!好,我一辈子就只穿这几件衣服。”
袁不凡心中一动,“那又何必……”
“袁大哥,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你有没有买?”
“你是说钗吗?”宁馨要扮作少妇,得把头发盘起来,钗是不可少的配件,袁不凡从怀中拿出一个木匣子,“这赶时髦的有几支钗,拣你喜欢的戴吧!”
“怎么又买这么多?”里面金银翡翠玛瑙珍珠一应俱全,宁馨就是有十个头也够戴了。
“女孩儿家的东西,我不会买。”袁不凡不好意思的笑笑,所以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罗!
“你这就是太谦了,明明就是个中老手。”
“什么老手?”袁不凡听不懂。
“讨女孩子欢心啊!出手这么大方,是偷了多少纯洁少女的心啊?”
“我没有。”他虽然不是君子,可也不是花花公子。
“真的没有吗?”宁馨笑睨着他。
“当然没有。”袁不凡认真解释。“我干嘛要做这种事?”
“难说喔!男人有了钱,通常都不会太安分。”
“我们好歹也在一起快一个月了,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袁不凡生气了。
“那你为什么要买这么多东西给我?”宁馨嘟起小嘴。
“因为是你啊!”袁不凡不懂宁馨为什么要诬赖他!
“所以如果换成是别的姑娘,你就不会这样对她了吗?”宁馨笑得很甜。
“这……”袁不凡词穷了。
“你说不出话来,就表示被我说中了,所以这表示你对我是‘情有独钟’对吧!”宁馨一副自我陶醉的表情。
“张小姐。”
“叫我宁馨。”
“嗯,怎么说呢?我今天会买这么多东西送你,纯粹是为了答谢你的协助,并没别的意思。”他说有点心虚,“如果让你误会,我真的很抱歉……”
唉!是她误会了,还是他在逃避?“你知道我们之间,纯粹是生意上的关系。”只是生意伙伴也有成为人生伴侣的例子啊!“所以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
“排练完毕!”宁馨打断了袁不凡的话。
“排练什么?”袁不凡摸不着头绪。
“练习当袁二少奶奶啊!”宁馨一本正经道:“要当别人的娘子,第一步要先学会怀疑相公。”
这是什么歪理啊?
“第二步要学会自我欺骗,怎样?这两点我都学得很好吧?”
袁不凡无言以对……
“接下来,我要练习盘发了,不知道我盘不盘得起来?相公,麻烦你接下来就把我当作是你娶了十年八年的糟糠妻,当我不存在,爱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袁不凡呆呆的看着宁馨轻巧的坐到铜镜前,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历经沧桑。
第二天他们起了个大早,驾着马车往袁府前进。
这一路上,袁不凡好几次都想掉转车头,可是宁馨不时跟他“排练”,弄得他穷于应付,自然就没空担心了。
“相公,放心,一切有我。”宁馨向他挑了挑眉,虽然非常俏皮可爱,但和她这身少妇打扮还真是不搭。
袁不凡终于发现宁馨永远都不会是“端庄”那一挂的,亏她还是闺阁千金哩!不过他倒挺喜欢她这个样子的。
袁不凡发现自己又在胡思乱想了,他想他该是“入戏太深”,被宁馨传染了。
到了袁府附近,袁不凡把马车停好,扶宁馨下了车;宁馨老实不客气的挽着袁不凡的手臂,一别恩爱的欠揍样。
到了袁府大门前,上了台阶,袁不凡叩门,却没人应门,他又敲了三下。
忽然有人走过来,“这位公子,您和您夫人是来看房子的吗?”
“看什么房子?”袁不凡很疑惑,“这里不是住了姓袁的一家人吗?”
“您是来找袁老爷一家的啊!他们早搬走罗!”
“搬走?搬到哪去?这不是袁家老宅吗?”袁不凡诧异的问。
“唉!说什么老宅?”来人道:“袁家大少爷迷上了赌博,把家产全都败光,连这宅子都卖给人家了,现在和他爹一起搬到后面的胡同去住,连大少爷的老婆也跑光了。唉!赌这种东西真是不能沾,想袁家当年多么风光……”
来人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袁不凡却已愣在当地。
半个时辰后,袁不凡和宁馨终于在胡同里找到了“姓袁的有钱人”!
之所以花上半个时辰,其中一大部分的时间是两人又回到马车上换装——本想来个“衣锦荣归”的模样,现在搞得像是在耀武扬威,只能更换。
尽管衣着朴素多了,袁不凡和宁馨那分外地人气质还是让胡同里的人家起了小骚动。
阳光依旧不吝啬的洒下,可是同样的阳光,在这里却显得陈旧。
曾经世代簪樱的袁家,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袁老爷,如今竟沦落至此?袁不凡不胜希吁。
宁馨还是挽着他的手,然而从她手心里传来的不再是骄傲的幸福,而是一阵阵关心的温暖。
此刻,他们真的成了一对同甘共苦的小夫妻。
“喂!袁老,袁大少,有人来看你们了。”胡同里的热人老人帮着袁不凡叫门。
从这称呼就听得出来,袁家即使没落了,在邻里间还是受到尊重的,不过这恭敬的称呼在此时此刻听来却更像是种讽刺。
薄薄的一扇木门,打开就是房间了。
“谁呀?”半天后,一个男人应声走了出来。
袁不凡乍见此人,还搞不清楚他是谁,再看了看——
哦!他知道了,这人就是那个大他七岁的哥哥袁继业,现在该是三十来岁,可是眼前的他看来却像有四、五十岁了。
“这是谁啊?”袁继业打量着袁不凡,面露不耐之色,看样子他是刚被吵醒的——而一个身强体健的青年人这种时辰还在家里睡觉,人品就可想而知了。
袁不凡踌躇着不知如何“介绍”自己,宁馨立刻上前——
“您一定是大伯了。”宁馨声音清脆,“我和相公回来拜见公公。”
“谁是你大伯?”袁继业虽然嘴上否认,两眼却色迷迷的盯着她直瞧,“我说小娘子,这亲戚可不能乱认喔!”
“袁大公子,”袁不凡上前一步,站在宁馨身边,“或许你已经不认得我了,不过你该还记得我的名字,二十多年前,袁老爷给我取名叫‘承志’。”
这个名字的威力果然不小,袁继业愣怔了一会儿,随即上上下下打量他,“你、你回来干什么?”防备心立刻升高。
“我听说袁老爷身体有恙,途经此地,顺道拜访。”说着将手上的礼盒交到袁继业手里,“这是老山参,给袁老爷补身体的。”
袁继业喜形于色,立刻接过,心想这些山参多少能卖个好价钱;怕被人洞察心意,马上端正颜色,“算你还知道为人子女该做些什么事,这十几年来你走得倒是干净,什么事都不管,这个家多亏我一手撑起。”
“大伯真辛苦,不过这宅子怎么愈撑愈小了?”宁馨忍不住反唇相稽。
“时运不济啊!弟妹,”或许是因宁馨可人的外表,爱摆少爷派头的袁继业即使被抢白也不生气。“要不要进来坐坐?顺便见见爹?还好你们现在回来了,爹差不多就剩这几天了。”边说边引着两人进了屋里。
“爹这病拖得够久了,消渴症药石无效,阿志……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这些年照顾爹,家里花了大把银子,家产都败光了,我也不能出去工作。”把责任全都推到袁老爷身上,完全不说自己好赌。
“你娘呢?”袁不凡打断他,袁大奶奶在,总有人照顾袁老爷。
“我娘啊!”袁继业搔搔头,“被她烦都烦死了,一天到晚怨天尤人,从搬到这里后每天都在听她抱怨;就是你好,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阿业,你在跟谁讲话?该不会你又去赌了吧?家里可再也没钱……”伴随着话声,布帘掀起,一名老妇从房间走出来。
“娘,你在胡说什么?”袁继业不悦,“我正在跟承志弟说话呢!”
“承志弟?哪个承志弟?”袁大奶奶想了想,恍然大悟,“就是那个贱……”立刻住口。
“话怎么不说完?”宁馨接口,“没错,那个见义勇为、见利思义、见危投命的大好男儿就是我相公。”
“你……你哪位啊?”乍见宁馨的姿色,袁大奶奶不禁一怔。
“这位是承志弟的媳妇,也是你的媳妇,大家都是一家人。”袁继业介绍得过于殷勤。
袁大奶奶上下打量着宁馨,心中感到很不是滋味——
怎么差这么多——凭那个贱种,竟可讨到这般如花似玉的老婆;而她儿子虽然娶了三个,偏偏就有两个烟花女子,袁家一败,她们就先卷款潜逃;就连大媳妇也带了一双儿女回娘家去了,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他们回来做什么?家里可没什么东西招呼他们,凭家里现在的情况,也养不起这两张嘴。”
“娘,你在胡说什么?”袁继业急道:“承志弟大发了,这盒老山参就是他买来孝敬爹的。”
“是吗?”打量着两人,只见他们衣着朴素,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发”的样子,袁大奶奶不禁想,他们现在是穷了,以前富贵之时,才不会把什么老山参放在眼呢!
“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消渴症怎能吃人参?”袁大奶奶忍不住咕哝。
“阿志,你要不要和弟妹去拜见一下爹?”袁继业连忙打断他娘的话语,深怕承志弟听了他娘的话,会把老山参给收回去。
“爹就在里面。”袁继业把手一指,是他娘刚走出来的房间,他不敢带路,怕他娘在他离开后把人参藏起来。
袁不凡看了宁馨一眼。
“我跟你一起进去。”宁馨会意道。
见过他爹,宁馨就会被认定是袁家的媳妇,虽然袁不凡不会当真,但在进行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仪式前,他觉得还是该征求一下宁馨的同意。
“不要紧,樊大胡子。”宁馨俏声道。
宁馨这是在告诉他,他们现在是在做戏,不必担心,袁不凡冲着她一笑。
两人掀开布帘,走了进去。
没过多久,宁馨就走了出来,眼前景象令她又气又好笑——
袁大奶奶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又气又恨的望着袁继业;袁继业则是双手死命抱住人参盒子,目露凶光。
难怪刚才在里屋听到外面传出奇怪的声音,后来还有重物坠地声,该是袁继业推倒袁大奶奶时所发出的。
还真是难为他们母子俩了,一场激烈的争夺战争竟能以无声的方式进行……可想而知是为了面子吧!
这种大户人家的虚伪作风,真是够了!
袁继业母子见到宁馨出来,显然都吃了一惊——
“弟妹,”袁继业连忙换上笑脸,“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怎么不陪承志弟呢?”边说边扶起他娘,不过一手还是死命拽紧老山参。
“相公很久没见到公公了,让他们说些体已话。”
袁老爷的情况真的很不好,气若游丝,在认出袁不凡的那一刻,心神更是受到冲击。
宁馨心想,袁老爷离开人世可能就是这一两天的事吧!
袁不凡的归来,反而加速了袁老爷的死亡,唉!世事何其无常,可是宁馨知道,袁老爷会含笑离开的。
“弟妹,你想不想到附近走走?这汝阳县繁华的一面,你真该见识见识,不嫌弃的话,大伯可以当你的向导。”能跟这么标致的姑娘走在一起,对男人来说是很虚荣的事。
“好啊!”反正没事,宁馨决定跟袁大少爷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