棘茉阳在上书房里走来走去,整件事说完之后喝了一大口水,可是心里还是觉得气不过。
想到他就呕。
“是呀!这宇文执真是傻瓜呀。”棘刚摇头笑道。
“对嘛!父皇,你也说他不对吧。”哼,父皇果然是明白的人,一听就知道谁对谁错、谁忠谁奸。
“他当然不对啦。他呀,维护的是公主,着想的是公主,还给公主到朕面前来咬了一口,这不是又傻又蠢吗?”
“父皇,你说些什么呀!那傻瓜几时为我着想了?”
“他当时要不拉着你,你这丫头早冲下去,说不定给人几拳就打傻了。”他笑了笑,“你说,这不是为你着想?”
“他跟你说先按兵不动,届时连大鱼一网打尽,这不是维护你?”棘刚正色道:“如果你莽莽撞撞的调了兵,只抓到几名小喽罗,别说旁人要笑你,就连父皇也要治你。
“茉阳,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些人目无王法,嚣张到在天子脚下挖矿,寻常百姓有这等能耐吗?若是揪不出这个人,你父皇的龙椅还能坐得安稳吗?”
她仔细的想想,也觉得自己太过莽撞,心中那把火不但消得一干二净,反而有些泄气和惭愧,“是我没想清楚。”
“你不是想不到,而是太好强,什么都要跟宇文执比。”棘刚了解的说,“茉阳,不需要这样,知道吗?”
“喔!我知道了。”
怎么会不需要跟他比呢?他是左丞相,她是右丞相,他做了一些人人称赞的事,而她却一事无成。
听父皇的意思好像她可有可无。
“朕命人把宇文执传来了,你去跟他说说话,别让他知道朕晓得这事了,听他说这事要怎么办。”
他这么交代她,但他知道她一定办不到,宇文执绝对能察觉到她已经跟他说了。
他特地这样交代,只是要让她知道,她为什么不需要跟他比。
“好。”棘茉阳心中难过,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的,缓慢的退了出去。
“公主。”李先勇在门外候着,说道:“宇文大人已经在慈宁花园相候。”
“知道了,我自己过去就好。”她轻声交代,“大家别跟着我。”
公主看起来怪怪的,是怎么了吗?小灵子和飞娜相视一眼,同声回答,“是,公主。”
她快步的往慈宁花园走去,想起父皇的交代,听他说这事要怎么办。
早朝的时候,父皇也常说:“宇文执,你说呢?”
为什么父皇从不问她怎么说?难道她不是他封的右丞相?
迎面四名内侍领着两个人朝她走了过来,一看见她纷纷请安道:“参见公主。”
“嗯。”她有些奇怪的看着内侍领进来的人,“他们是……”
“他们是名双国来的使者,皇上传着要见。”
“喔。”她看了那两人一眼,其中一人有些无礼的盯着她看,模样有些熟悉,好像是昨天那个把马鞭得伤痕累累的人。
“赶快带去吧。”她往旁边一让,让他们走过去,那人又回头看了她一眼,才收回目光。
她缓慢的往前走,越想越觉得委屈,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请问,刚才那位是公主?”使者之一问道。
“茉阳公主?是呀。”内侍回答道:“皇上可宠得呢。”
“原来如此。”那人点了点头,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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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大人!”棘兰辰柔声道:“真巧,你也在这。”
其实一点都不巧,她听内侍说皇上传了他进宫,要他在慈宁花园候着,她一知道连忙稍加打扮就过来了。
“参见兰辰公主。”宇文执两手一拱,行了个礼。
“不需要跟我行礼,我们并没有这么生疏吧?严格说起来,我应该尊称你一声老师。”
棘兰辰是个聪明的女人,她记得自己的身分是公主,虽然爱慕他,想办法要接近他,可也不致做出有失身分的事来。
因此她假托要他指点,命人将自己所作的诗的词及画交给他,让他帮她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
“公主天资聪颖,臣不足以为公主之师。”
他一向是个多心的人,因此多少也察觉到兰辰公主对他心生爱慕,因此能避就尽量避着。
棘兰辰还算衿持,有人大胆的追到他家去,可就让他消受不起了。
“宇文大人太客气了,我资质驽钝得很,一直希望有名师指点,可惜你公务繁忙,不能常常拨空过来。”
“公主若有心向学,可移驾国子监讲学堂与仕子共学。”
棘兰辰抿嘴一笑,“我是女子又是公主,怎么能跟那些男人杂处一室?”
“是臣失言。”他还是喜欢茉阳的率真大方,不喜欢这种假衿持。
“罚你每日到花园给我讲学一个时辰。”
“这罚得太重了吧?”棘馨风带着一阵香气叮当而来,她打扮得久了些,没想到就晚了兰辰姊姊一步。
还好她及时出现,不然如意郎君可就被别人抢走了。
“这么巧,你也来了。”棘兰辰脸上含笑,心里气恼着她的突然出现。
“我是特地来的,不像姊姊那么多的巧合。”棘馨风微笑的说:“宇文大人,昨天我送去的百花糕好吃吗?”
昨天?棘兰辰吃味的问:“馨风妹妹,你出宫去啦?怎么我都不知道呢?”
“我跟父皇说过就行了,难道还要跟姊姊打招呼?”
“我是听说东门街有家卖甜水的味道很好,本想请妹妹出宫买回来,真不巧错过了。”
这小妮子真不害臊呀,居然追到人家家里去!这下近水楼台,可别让她得了月。
“那就是姊姊没这福气,不是妹妹不顾手足之情了。”棘馨风一语双关的说,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会,激出了点点的火花。
宇文执嗅到了战火的味道,忙着想抽身,“两位公主慢聊,臣……”
他话还没说完,棘馨风就插口,“你想告退呀!父皇传你呢,不在这候着要到哪去呀?”
棘兰辰也点了点头,“父皇不是传你吗?”这臭馨风,人家他们本来谈得好好的,她偏偏要来插嘴,瞧她那俗不可耐的神情让宇文执都不想久待了。
“皇上是传我,不过他是要我到这来见茉阳公主。”
心有所属,诸多美意也只能辜负了。
“见茉阳?”棘馨风尖声道:“为什么?”
棘兰辰镇定的说:“茉阳妹妹是右丞相,跟宇文大人一定有很多公事要谈,这是理所当然的呀。”
“可是为什么要在花园?而且还是父皇替茉阳传的?”棘馨风显露出不甘心,“父皇一定是要招宇文大人给茉阳当驸马。”
“馨风,别胡说!”棘兰辰连忙一斥。
宇文执正色道:“公主是金枝玉叶,宇文执高攀不上。”这句话是说给两位公主听的,希望她们能够知难而退,将对他的爱慕之心转到别人身上,或许会有个幸福快乐的人生。
“高攀不上?”棘兰辰扬起一笑,“宇文大人太客气了。”
“不会高攀不上的。你是左丞相,怎么会配不上我?”棘馨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意,“父皇一向疼我,只要是我喜欢的,他不会反对。
“可他那么疼茉阳,说不定他心里早就做了打算。”她忍不住嘴一扁,眼泪跟着夺眶而出。
什么都是茉阳优先,她真气自己不是从皇后娘娘肚皮里钻出来的。
“馨风,父皇根本没那个意思,你又何必这样?”棘兰辰假好心的劝慰。
“兰辰姊姊,我知道你心里想的跟我一样,就别装得不在乎了!”
宇文执尴尬的开口,“公主厚爱,宇文执实在感激,只能说心领了。”
真是要命,为什么该来的不来,不该来的却一次来了两个?
他回头一望,刚巧棘茉阳快步的走了过来,一看到两个姊姊显然有些吃惊,但还是客气的问好,“兰辰姊姊、馨风姊姊。”
她们同时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不跟她做眼神的接触。
棘茉阳满脑子只想着自己的事,根本没注意到她们的异样,于是她将宇文执一拉,说道:“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怎么了?”他看她双眼红肿,似乎是哭过了,又是心疼又是奇怪的问了一句。
他不问还好,这么一开口,棘茉阳忍不住心中委屈,眼泪随即扑簌簌的往下掉,哽咽的说:“都是你不好,呜呜……”
“别哭、别哭。”他七手八脚的给她擦眼泪,笨拙的有些狼狈,“是我不好。”
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掉起眼泪?
昨天她还气冲冲的说再也不跟他说话,今天却一看到他就哭?
“父皇只赞你,一点都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这么一说,他才安了心。
不是他真的惹了她就还好解决。“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件事?”
“不是。”她摇摇头,不好意思的看了看姊姊,居然在她们面前哭起来,一定把她们吓坏了,“姊姊,我没事,别担心。”
说完,她连忙拉着宇文执就走,“我们到那边去,我有件事问你。”
看她拉着宇文执走远,棘兰辰哼了声,“人家的眼泪是珍珠,而你的是石头。”
棘馨风眼泪一落,跺脚道:“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是她先看上他的,是她先对他表示好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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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昨天你说偷采煤的事,你会回去再管,你打算怎么管?”棘茉阳嘟着嘴问,“老老实实的说,一句都不许瞒。”
“昨天我本来就打算跟你说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昨天不想听,今天起床突然想知道了。”父皇说不能让他察觉他已经知道了,所以她说话得小心一点。
宇文执很聪明,她稍一露个口风他就会猜到了。
“这件事你跟皇上说了吧?”
“没有,我才不是那种人呢!”棘茉阳连忙否认,奇怪,他怎么会知道?她说了什么吗?
“你说了。”
“我没有!”她还是否认。
他盯着她,“你明明说了,而且皇上还跟你分析我昨天阻止你的原因。”
“你……”说实话,她真的很好奇,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好,假装我真的说了,你怎么知道的?”
宇文执一笑,“因为你没有气呼呼的骂我,如果你不是知道了我的顾虑,不会这么平和。
“你绝对不会自己想到这一点,一定是有人告诉你,而这个人肯定是皇上,所以我说你说了。”
她刚刚的眼泪或许跟这件事有关,所以她才会说都是他不好。
“对!我就是笨、就是自己想不到,所以父皇才会要你不要我!”她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的说。
“你不是笨,你是太单纯了,没有那个心眼去想到这一层。”他安慰的拍拍她的头,“我是随时会被贬到东北的臣子,而你永远都是皇上的女儿。”
“父皇才舍不得把你贬到东北呢!你又不是你爹……”她话一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小心的抬头看看他有没有把脸气青了。
谁知道他只是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我的确不是我爹。”
他是真心为了国家而奉献,可他不是……他是为了她来的。
“我听人家说你爹是个大忠臣,只是时运不济才会被贬,所以你也不用难过啦!我看你运气挺好的。”
宇文执微微一笑,“如果按照你的思考逻辑来说的话,我是不是要气你拐着弯骂我是奸臣?”
棘茉阳忍不住噗哧一笑出来,“你当然是‘尖’臣,牙尖嘴利的。”
不是只有他会学她说话,她也从他那偷师了些,会瞎掰了。
看她破涕为笑,他也跟着笑了。
她突然想到自己还拉着人家的手,连忙放开,心中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害羞,眼光在他脸上一转,秋波流动、梨涡浅现。
“别顾着笑,快跟我说这采矿的恶人要怎么抓?”
他微笑着,“假装你是采矿的主使人,现在知道朝廷要抓了,你会怎么样?”
“当然是快点逃命,难道留下来等人抓呀。”这是常理嘛!
“可是我不知道矿主是你呀,你干么急着逃?”
“那你抓到了我的属下,难道他们不会把我供出来吗?我当然得先走为妙!”
“是呀,那我就知道该逮棘茉阳了。”他伸手在她额上一点,“棘萱国有多大,你这只小白狐能逃到哪里去?”
“我几时又成了小白狐?”她好奇的问。
“没事。”他想到初见她时,她那浑身雪白的娇美模样,迄今还觉得心动。
她想了一想,“所以走又不能走,留又不能留,那我该怎么办呀?”
“你当然得趁着消息还没传开的时候找个替死鬼。”
“去哪里找替死鬼?”棘茉阳皱起眉,“难道我要找就有吗?”
“是的。宇文执恭候差遣,我做你的替死鬼。”
棘茉阳咯咯一笑,“那是我们闹着玩,你才这么说。真正的矿主有这么幸运,随便就能骗到一个傻瓜当他的替死鬼?”
“是不能。”宇文执露齿一笑,“不过我们可以安排。”
她疑惑的歪着头,突然明白了,“我知道了,你要把那个矿主骗出来。”
“很聪明、很聪明!就是这样。”
“真的吗?”她也不笨嘛!棘茉阳欣喜的想着,随即又泄气了,“可惜我在父皇面前就是没这么机伶。”
“你不需要把你的机伶用在这种地方。”官场就是勾心斗角,要比别人多一份心肠才能赢,她根本不需要这种心机。
“谁说的,你也不希望我胜过你吗?父皇说我不用跟你比,可是我知道他是说我比不上你。”
她抿抿嘴,眼眶又红了。
“使心眼害人你当然比不上我。”他轻声道:“茉阳,你的天真和善良是你最可贵的东西。
“你不会去害人,所以皇上用不到你,你不需要因为这样难过呀。”
“做官就是害人吗?哪有这种道理?”
“当然,难道你以为只是上上奏这种事而已吗?下朝以后,那些官都在干什么?官做得越大害的人越多。”
她不懂,“当年你爹官做得那么大,难道他也在害人吗?”
“当然。”
“我父皇算是最大的官,难道他也在害人?”
宇文执点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要救人,如果不害这些贪官污吏,好人就没有活路。
“所以他们每天都要思考,怎么样减少这些人,他要用什么手段害他们丢官或丢命。
“有些时候,好人也会被害。为了要害坏人,好人也不得不牺牲。”
她有些明白了,“坏官们也在害人,只是他们害的是百姓,是国家。”
“你懂了。”
她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真希望我不懂。”
棘茉阳一直以为棘萱国很安定兴盛,朝廷内外没有一个贪官污吏。
“为什么父皇要用这些贪官污吏呢?一次把他们全部罢官不就好了?”
“如果有这么简单,也就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了。”
宇文执看着建在水面上的一座飞亭,对她道:“你看那里。如果水底的柱子烂了,你看得出来吗?”
她摇摇头,“看不出来。”
他又问:“会不会有点摇摇晃晃的?”
“如果主要的柱子烂的话,应该会晃,人多上去也会晃吧!”
“嗯。那座亭子就像棘萱国,柱子烂在水面下,没人看得到。可是天天坐在里面的皇上感觉在晃了,他知道如果不快点换上新的、健康的柱子,亭子会垮掉。
“可是他又不能一次将腐掉的柱子全都拔了,这样子亭子还是会垮。
“所以他要先用强健的新柱支撑着,等新的柱子站稳脚步了,他才能安心的撤掉旧柱子。”
棘茉阳明白了,宇文执是那根新柱子,父皇从各地调来许多青年学子在国子监讲学堂,就是在做准备喽。
“可是悲哀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也感染了他那份无奈。
“柱子终究是埋在水里的,时间久了还是会烂。”
棘茉阳没说话,她突然想到父皇恳切的说:“你不需要跟他比,知道吗?”
她终于真正了解了。
看着天边炫丽的彩霞衬着雄伟而华丽的皇宫,她突然感到一阵风雨欲来的平静。
真的好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