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喜欢看着那小男孩无拘无束地在草地上打滚,玩了一整个上午的泥巴,让母亲好气又好笑地拎回屋子里去,可爱调皮的脸蛋犹带着一脸的意犹未尽,一双大眼留恋地瞧着草地进门。
同样有着一块草皮,一个庭院,那个男孩儿却能毫无顾忌踩踏着,一点也不在乎细嫩的小脸,被率草刮出细细的小伤口……和自己……多大的不同……
呼!累死人了,早知道就不该带这么多的东西,差点累死。
白天羽辛苦地用袖子抹去额际的汗水,疲劳地坐在超大型的行李箱上头,从巴掌大脸蛋的苍白程度,可以看出刚刚必定是做了什么过度劳力的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伟大的事啦!不过是搬个运载量过多的行李箱而已。
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指针准确指着五点右二十四分,粉色双唇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让原本就异于常人的容貌更显得出色。
说他的容貌异于常人不是没有道理的,那张脸蛋很漂亮,看过这张脸的人绝对不会认为世上有其它的脸蛋比这张更好看,但是如此出色的一张脸不但不会令人有距离感,反而让人觉得熟悉温和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会在不知不觉中想要亲近,更奇特的是这是一张分不清是男是女的脸蛋。说是男的,偏偏那五官柔和如水,肌肤细致无须;说是女的,又少了一种阴柔的感觉,可又不像男人阳刚。总而言之,颈部以上的部分要说男也可以,要说女也可以,这世上绝对找不到其它张脸比这张更中性的了。
拨开垂落额际的发丝,解开上衣上的两颗扣子,露出洁白性感的锁骨,锁骨下平坦的胸膛,颈子微凸的喉结帮脸蛋所提出的疑问带来答案,这是个男人没错,虽然身型单薄了点,但绝对是男人。
温和望着马路尽头的双眼突然绽放出喜悦的神采,一辆铁灰色轿车映入琥珀色水晶体,慢慢开到白天羽所在位置旁的车库,车库铁门慢慢打开,一个约略四五岁的小男孩从后车座下车跑到他身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又兴奋的看着白天羽。
他最喜欢小孩子了,忍不住抱起身前的小孩坐在自己的大腿上,又露出浅浅的温柔笑容。
小孩突然伸手捧住白天羽的脸,仔细看了一下子之后,用力地抱住白天羽,小小的脸蛋埋在削瘦的肩颈上。「妈咪!」清楚听见那小小鼻子在自己身上的吸气声,像是要将他身上的每一分味道都吸进身体里头去。
白天羽微笑,张手轻拍孩子的背,并没有纠正他的错误称呼,视线看向从车库走出的高大男子身上。一双锐利且不善的目光同样盯着他瞧,紧抿的双唇可以看出似乎正在压抑着什么一样。「放开我儿子。」出口的第一句话,可以看出是个习惯命令的人。
孩子听见父亲的声音,马上自白天羽身上跳下,如父亲一样好看的双眼不舍地盯着白天羽,依稀带着水光。而后转身抬头看着父亲。:「爹地,好象……」
高大的男人知道儿子想说什么,大手握紧儿子的小手阻止他说下去。刚刚在车上接近车库的一瞬间,他就发现了这个五官与亡妻十分相似的男人,沉寂已久的心猛然一跳。可只是相似,尽管他深爱着去世已久的妻子,也必须承认这男人的五官比妻子还要出色许多,仿佛妻子的脸蛋不过是人类仿真上天杰作的一个创作品罢了。
白天羽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你好,你是岳震宇先生没错吧?我是晓晨的笔友同时也是资助人白天羽,请多多指教。」脸上温和的笑容一点也不因为岳震宇脸上的不善而遭受打击,依然笑得十分愉悦,目光偶尔转移的一直盯着他瞧的孩子身上,趁岳震宇看信的时候对孩子眨眨眼,使孩子不由地露出笑容。
岳震宇很快地将信的内容看上一遍,里头的确是晓晨出身孤儿院院长的笔迹。晓晨以前就常常跟他提过有一个对她很好非常好的资助人,不但出钱供她读书送她礼物,还常常写信来鼓励关怀她。
从她的说法中,还以为那资助人会是一个有一把年纪且没有儿女的中老年人,没想到不但这么年轻,还跟晓晨长得有些相像,他该不是晓晨的兄弟吧?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白天羽腼腆笑着。「晓晨是我在上学途中经过孤儿院时发现的,觉得她跟我长得很像,可惜却没有同样的环境,所以才资助她完成自己的心愿。你可以放心,我父母在生完我之后就已经动手术结扎,所以晓晨不会是我们家的孩子,虽然我曾经这么希望过,我父母也常常这么希望。」爸爸妈妈很喜欢孩子,可是在生下他之后就决定不生了,只为了一个几乎是注定的结果。
「你来这里做什么?晓晨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将信件地回他手中,心里头为他那阳光灿烂搬的笑容感到刺痛。
他该感激他的,如果没有他的资助,晓晨不会是那样快乐无忧的女孩子,不会与他在学费昂贵的学校里相遇,不会认识,不会相爱……可是看见那一张相似的脸蛋,想到过去晓晨也常常这样对他笑着,他的心里无法不痛,无法不怨!为什么这人能活得好好的,而晓晨却非死不可?
白天羽为他眼中深处的痛苦而心疼,灿烂的笑容转为似水柔和,像要抚平他的伤痛一样。「为了我曾经答应过晓晨的一件事,所以我来这里……」也为了完成自己的心愿……
「你是说天使画?」晓晨告诉过他,她之所以喜欢画天使,是因为她的资助人时常在信中告诉她天使的故事,还晓得她的资助人比她这个有名的天使画家还懂得画天使,一直希望如果有时间,她的资助人能亲自过来或让她过去看一次他画的天使像。可惜这希望一直都只是希望,白天羽并没有过来画给她瞧,也没有告诉她他住的地方。「你不觉得你现在来得太晚了吗?」在人都已经死了那么久之后才过来,他存得是什么心?
「也许吧!但我也只有现在才有办法来。」他何尝不想早些儿过来,可是事情若是说希望就可以的话,那世间怎会有如此的烦恼呢?「何况,现在画,她还是看得到的。」
「你……」
不待他张口骂人,白天羽先给了他一个微笑,默默注视着他,默默瞧着天际。「她在天上,一定可以看得见的。」
他纯然神圣的微笑,又令他想起晓晨,她也常常这样笑着,带着同样的笑容画着天使,看着天际。不同的是,这男人笑得时候,四周好象散发着光彩,有一瞬间,背上似乎有着一双洁白无暇的羽翼轻展而扬。
晓晨的模样渐渐消逝,转替而代的是晓晨笔下一个个纯洁无华的美丽天使,即使他没有金色的发,没有湛蓝的眼………
「这里就是晓晨的画室,画室旁的小楼梯通到阁楼,里面是一间休息室还有浴室……你准备在这里待多久?」他没打算做个好主人,更没有一颗好客的心,这人能越快离开他的家他的生活越好。不晓得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个人的出现令他心里头难以继续保持平稳,而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刺激。
可惜白天羽没打算趁他的心。「我不晓得会待多久的时间,等我确定好材料收集完资料后才会开始画,我画画的速度不快,大约要一个月的时间。」用力拖着行李箱迈向画室旁的楼梯,辛苦的模样好似随时都会被那大行李箱给压死。
没用的男人!
岳震宇半眯起双眼,上前抢过那行李箱,以为自己应该可以轻而易举的一手提起,没想到那真的不祇是看起来大而已,真的是很重。「你在里面放了些什么?」怎么会重成这样?
白天羽不好意思地微笑。「一些书、衣服、笔记计算机、作画工具还有基本生活用品、数字摄影机跟数字照相机………」
「不用说了,我知道了。」双手一用劲,将起码有与自己同等重量的行李箱扛起,快步地走上阁楼后放下。结果这举动换来两双佩服之至的目光,害他心里忍不住得意了一下下……只有一下下。
一双眼睛当然来自于刚才为了拖那行李箱差点没连老命一起拖掉的白天羽,另一双眼睛则来自他五岁的儿子岳晨宇,两人崇拜的程度只差没拍手鼓掌而已。
「你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把衣服换下?」皱眉盯着几乎是紧粘在白天羽身边的儿子。
岳晨宇看看父亲后又看看白天羽,他也晓得该回房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可是他就是舍不得离开这个好漂亮跟妈妈有点像的叔叔,这叔叔给他一种好温柔好安心好舒服的感觉。妈妈很早就已经离开了他,对他来说,对母亲最深怀念,不是模糊不清的孩时记忆,不是来自一张张带着笑容的照片,而是母亲手中所画出的一张张天使画像,那些画像,充斥着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天使的模样,就像这个笑容温和美丽的叔叔一样。
白天羽了解地摸摸孩子的头。「你先去洗澡换衣服,我们等一下可以一起聊天说说话,我会在你家住一段时间的。」好喜欢这个跟岳震宇相像的孩子,不单单只是外貌,连那种超乎年龄的成熟都像。
「真的?」紧紧扯着白天羽的衣服,一络微卷的发丝落到光洁的额上,那模样,几乎是完全照着岳震宇的相貌而打造,然而隐约间又存在着徐晓晨的模样,却更像白天羽。
「真的,我们可以打勾勾。」蹲身平视那双认真的眼睛,伸手勾住岳晨宇的小手,轻轻晃了两下将两个拇指相贴。
岳晨宇笑开了脸。「那等我喔!我一下子就好了。」
「嗯!我还需要你帮我整理行李呢!」忍不住在岳晨宇软软柔柔充满弹性的嫩脸上亲一个,惹得岳晨宇呵呵直笑。一旁的岳震宇一双笔直的剑眉触得更紧,不懂自己那一向对陌生人保持距离的儿子,怎么会在短短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可以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如此熟识,亲密得好似他们从很久以前就已经认识了一样,不单只是像朋友,更像是亲人。
他不过是长得有一点相似晓晨而已,凭什么那样容易得到晨宇的感情?那应该是晓晨该拥有的,而不是这陌生人该得到的!
「晨宇!」
两人都被他这一声低喊给下了一跳,那反射性的动作更是让岳震宇感到愤怒,令他觉得自己反而是这个屋子里的打扰者。
看出岳震宇的不悦,白天羽温柔地对岳晨宇一笑,轻轻拉着他的小手到门外。「我会等你的,要好好洗澡,我不喜欢跟没洗干净的男生一起聊天。」故意皱皱鼻子,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再度使岳晨宇呵呵直笑,赶紧背着小背包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洗澡换衣服。
「这里是我家!」控制不了自己突然变得幼稚别扭的嘴,说出话的同时愕然自己竟也会有像个孩子一样冲动的时候。
白天羽不介意地一笑。「我知道,你的家很漂亮。」故意误会他的意思。「你等一下要帮我整理行李吗?」明知道不可能,他还是充满希望的问着,一双眼似乎是舍不得离开岳震宇的脸,不曾停止一刻地注视着。
岳震宇不想再继续与他同处在一个房间之中,否则他不晓得自己在难以平抑的情绪下,又会做出怎样不成熟的动作。一句话也没回答他,立刻转身离开画室,留下默默看着他离去的白天羽一个人。
确定他真的没打算回头,白天羽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充满弹性的床上躺了下来,温和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倦意,像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大战一样。
身处所在的阁楼小房不大,可是整理的十分干净,是岳震宇亲手打理的吗?一个人默默将亡妻曾经驻足的天地打扫得纤尘不染,连放满参考用书的书柜上,也是一点灰尘也见不到。
撑着疲累的身体,将仿佛已经阖起很久一段时间的窗帘打开,将两扇窗外推,照入一地的菊红火焰,傍晚舒适宜人的微风轻轻吹入。
阁楼的窗,正对着隔壁一栋人家的庭院,相似的典雅建筑,隔壁的面积却比这里还要大上不止一倍,广大的庭院中有着一座秋千架,上头的秋千背风吹得轻轻摇晃。
以前小时候,爸爸妈妈总喜欢陪着他一起荡秋千,妈妈在后头将他推得好高好远,爸爸在前头小心看着,若是一不小心落下秋千,爸爸就在那里接着,他可以很放心的飞在半空中,想象自己的背上有一双又大又洁白的羽翼。
有多久的时间,他没再荡过秋千了?
惆怅地将视线离开空荡荡的秋千架,正巧看见庭院里有一名老者正对着阁楼窗与他相望。微微地朝老者点点头,老者同样和善地回以一抹慈祥的微笑。
没再将窗口关上,回身将行李箱大开,叠的整整齐齐的物品令他轻笑,然而在看见行李箱上方的一个不小的塑料盒时,笑容隐默。打开盒盖将里头的物品清点一次,确定一样也没少之后才放到书柜最下方的空间里头,像是在隐藏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来到这个地方,是他的任性,也是一个愿望。
然而这个决定是对或错,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连他的心也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该不该来,依然在犹疑之中。
但是这一辈子,他少有任性的时候,偶尔一为之,希望带来的不会是后悔。
放好盒子后,看见旁边的那一本淡蓝色封面的书籍,他知道这本书,那是他再晓晨时八岁生日的时候送她的。从书页边的磨损,可以看出主人时常翻阅,从书页的干净整齐,可以发觉主人对它的爱惜。
毫不犹豫地,翻开记忆中的页数,一次就找着了脑海里不曾忘怀的图像。
一个天使,静静俯在白云蓝天之中,一只向下探寻的纤长手掌像是抓着了什么一样,即使粉色朱唇看不见笑容,湛蓝的眼眸却透漏着欣喜。
很久以前画这一张图的时候,连自己也感到十分疑惑,常常问着自己,天使究竟是摸着了什么?
晓晨在看见这一幅画的时候,也写信问他,天使究竟抓着了什么?
天使究竟抓着了什么?
如同画中天使般的朱唇,慢慢地牵起一抹好浅好浅的微笑,放在图画上的纤长五指微微收拢。
天使究竟抓着了什么………
后来晓晨给了他答案,一个其实他早就明白已久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