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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的胆小恋人 第四章 作者:任倩筠
    夜深露重,贺兰府宽大的前院,一个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娇小身影弯着身体,鬼鬼祟祟地摸索前进,晶亮的黑眸不时东张西望,看得出十分提心吊胆。

    只是,她似乎不太能一心二用,只要一东张她就摔倒,一西望她就跌跤,这样一摔一跌,结果弄出的声响,远比光明正大的走进去还要多得多。

    好不容易,跌跌撞撞地来到前厅,摸索到前厅的大门,吸了一口气,她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用力,大门就啪的一声被人从里面打开。

    贺兰媛狠狠地倒抽一口气,冷汗直流地瞪着门内的丰腴身影。

    门里面,站着一个穿着大袖薄衫的妇人。

    妇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凶光四射。

    「娘……」贺兰媛吓得四肢发软,全身发抖。

    以前她总认为皇甫炽是这世上她最怕的人,但是这几年来她的娘亲却以黑马之姿急起直追,恐怖的程度直逼皇甫炽,甚至有坐二望一的架式。

    「妳……妳还没睡啊娘。」她低着头,努力挤出几个字,眼睛却飘来飘去,寻找可能的逃生路径。

    她真是太不幸了,才刚从皇甫炽那儿历劫归来,转眼间又要面对娘亲的疲劳轰炸,老天爷对她,还真是特别眷顾呢!

    「我是死人吗?妳搞出这么大的声音,我还能睡得着吗?」贺兰夫人一开口便不饶人,眼睛里的凶光上上下下地扫射女儿身上的行头,越看眉头拧得越紧。

    「瞧瞧妳,妳穿的这是什么?我跟妳说过多少次了?我们贺兰家不比别家,京城里的人都睁大眼睛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妳穿这样在三更半夜跑出去晃荡,妳是嫌我命太长,存心想气死我啊?」

    「娘,我哪敢,我只是……」

    贺兰媛低声下气的辩解声淹没在贺兰夫人滔滔不绝的怒骂声中。

    「也不知道妳是怎么了?小时候还勉勉强强可以,越长大越不象话。今天下午我去绸缎坊想说买几匹布料做几套新衣服,谁想到我一进门就听见老板跟伙计在讨论妳的事……他们在讨论什么妳自己心里有数吧?妳怎么可以做出那种事啊?」贺兰夫人火冒三丈地数落着,想起当时他们把自己女儿的糗态当作茶余饭后话题的那种模样就一肚子气。

    「那是因为皇甫炽他……」

    「幸好有皇甫炽。」贺兰夫人下了结论,表情因为这三个字而稍微好转,「要不是他宽宏大量,不在大街上跟妳计较,还好心的把晕倒的妳送回来,妳还不知道要闹多少笑话呢!」

    她真庆幸老天有限,让女儿选了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时机晕倒,又刚好皇甫炽也在场……说起来,那孩子真是一点都没变,做事成熟稳重,思虑周密,晓得女儿一个姑娘家不方便随便托给别人,所以百忙之中还特地抽空亲自把女儿送回来。

    皇甫炽当天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她看得可清楚了,太来还在想着密谋多年的事情或许有点眉目了,但是一听见他们两人的相遇竟有这般曲折的内幕,贺兰夫人当场气得脸都绿了。

    贺兰媛闻言,红唇倏地抿紧,睽违八年,再一次领受被彻底冤枉的滋味,她的感受是既委屈又难过。

    贺兰夫人没有因为她的沉默而消气,还在一一地数落着。

    「话说回来,妳这孩子怎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会给皇甫炽添麻烦。他好不容易回京当官,妳非要一见面就给人家留下跟以前一样没变的坏印象吗?」

    贺兰媛嘟起嘴,除了委屈难过之外,还多了一些悲哀。

    呜呜……她真是个命运多舛的可怜虫,被皇甫炽欺负也就算了,回家还得不到娘亲的谅解,有时她真怀疑皇甫炽才是娘亲生的,而她是外面捡回来的,不然怎么她说什么娘都听不进去,而那家伙不用说一字一句,就赢得娘的信赖?

    自怨自艾之余,她想起那个向来极为疼爱她的皇甫夫人,不同于娘亲对她的偏见,皇甫夫人只要一见到她掉泪,二话不说地把过错归于自己的儿子,从不偏袒。

    不过,很可惜的是,她的偏袒往往是那种不了解内情,纯粹由溺爱的角度出发,对她冤情的洗刷毫无帮助就是了。

    「妳怎么一声不吭?难道没有什么要解释的吗?」贺兰夫人双手抆腰,对女儿的沉默十分不满。

    其实,她从绸缎坊回来之后,就直接杀进女儿的房间准备兴师问罪了,没想到她动作太慢,扑了个空,女儿早就溜得不知去向。

    贺兰夫人气呼呼的,连晚饭也没吃,专程在这儿等,不然平常的她,睡着了就跟死了差不多,天塌下来也吵不醒她。

    贺兰媛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样子。

    「反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还能说什么呢?」

    贺兰夫人眸中的凶光大减,这个女儿虽然顽劣,但是说到俯首认罪这点,实在是无可挑剔。

    「那妳说说,妳上哪儿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贺兰夫人的语调虽缓,仍是不打算放过她。

    「娘,我好累,要问供,可不可以等明天?」说着,贺兰媛打了一个呵欠,眼眶立刻蒙上薄薄的水雾。

    今晚,她先是被蝮儿来不及带走的蛇吓得魂飞魄散,接下来又被守株待兔的娘亲吓得魂不附体,她的体力早就透支了。当然,最主要的元凶还是皇甫炽,他那个吻搞得她魂不守舍……

    魂不守舍!贺兰媛微微一惊,脸上立即火烫不已,她赶紧垂下粉颈,努力掩饰自己的窘态。

    不是的,她只是太累了,所以才会脑袋不清楚,她才不可能因为他恶作剧的吻就魂不守舍呢!绝不可能。

    「妳摇什么头?」贺兰夫人倒抽一口气,把她的摇头误解成顽强的抵抗,嗓子尖锐得让人起鸡皮疙瘩。「好啊,妳胆子越来越大了,我的话妳也敢不听?我跟妳说,妳今天不跟我交代清楚妳去了哪里,妳就别想进去睡觉!」

    贺兰夫人说到做到,伸出手轻易就抓住畏缩的女儿,准备来个彻夜大逼供。

    「娘,妳误会了,我摇头不是因为……」

    「少啰唆,给我进来!」

    一道平稳低沉的嗓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伯母,媛儿是上我那儿去了。」皇甫炽迈开大步走进前院,高大的身躯在移动时丝毫没发出任何声响。

    两个母女呆愣在原地,维持一个拉扯一个抗拒的姿势不动,好半晌才总算对这道声音做出截然不同的反应。

    贺兰夫人抛下自个儿的女儿,迫不及待地迎向前去。

    贺兰媛则是很高兴自己被抛下,她迫不及待地转身就逃。

    「哎呀!这不是炽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来来来,快进来坐,外头冷得很哪!」像变戏法似的,贺兰夫人原本像母老虎似的表情倏地消失,眼睛闪着慈母般抅光晖。

    「我是送媛儿回来的,她今天晚上去找我『叙旧』。」皇甫炽刻意强调,压根儿不认为自己有说谎的嫌疑,锐利的黑眸轻易穿透黑暗,捕捉到贺兰媛跑没三步就摔了一跤,正忍痛爬起来继续奔逃的娇小身影。

    「哎哟,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你们应该灸聊一会儿,干嘛急着这么早回来啊。」贺兰夫人笑得眼儿都弯了,仿佛看见心中期盼已久的事情出现一道曙光。

    「让伯母担心了。」皇甫炽淡淡地说,随着贺兰夫人的脚步移动。

    「担心?开什么玩笑,我一点都不担心。」

    这真是天助她也,照这样看来,皇甫炽好像没对媛儿前些日子的脱序表现留下坏印象呢。

    两人的对话飘进在前厅中央又摔了一跤的贺兰媛耳中,她气愤难平地咬紧唇,听出娘亲明显厚此薄彼的言语,委屈得几乎想尖叫。

    为什么她自己一个人回来就叫「太晚」,而有了皇甫炽就叫「太早」呢?

    这种天差地远的待遇再次说明一件事,就是她这个亲生女儿在母亲眼中真的很微不足道。

    瞧她娘亲跟皇甫炽讲话的那股亲热劲儿,好像那个身材高大颀长的男人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她不晓得是打哪儿蹦出来的一样。

    身后传来进门的脚步声,把贺兰媛从自怨自艾的深渊中拉回,她低呼一声,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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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炽儿啊,上次你走得太匆促,伯母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你,今天你可要给伯母面子,陪伯母聊一会儿再走。」

    皇甫炽轻声答应,黑眸低敛,没错过贺兰媛又一次的精采表演。

    这次,她一头撞上一盆摆在通往后院走道的巨大花盆,花盆被她狠狠一撞,依然不动如山,倒是她揉着前额,痛得龇牙咧嘴。

    皇甫炽勾起唇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

    贺兰夫人举手拍了拍,前厅的另一道门立刻走出两名婢女,她们手上各拿着一个大灯笼,亮度虽然不是很亮,却足以让人看清室内的一切,包括蹲在地上捂着额头拼命吸气的贺兰媛。

    「媛儿,妳蹲在地上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贺兰夫人下命令,随即转头看着婢女点亮烛火,并且吩咐她们立即送上茶点。

    眼冒金星的贺兰媛听到娘亲的声音,立即胡乱抓了前额的几绺发丝下来,以便遮掩红肿的前额,然后忍痛起身,乖乖地回到大厅。

    她可不想跟娘亲解释她到底蹲在那里干什么,免得引来她的怒吼。

    「妳呀,应该好好跟妳皇甫大哥道谢,人家这么忙,还特地送妳回来。话说回来,怎么妳连请人家进来坐一下都没有,妳这丫头的礼貌都到哪儿去啦?」贺兰夫人不满地看着女儿慢吞吞地在身边坐下。

    贺兰媛哪里会知道皇甫炽根本没有打道回府,还厚脸皮地跟进来?在他的帮助下翻过围墙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过:话说回来,他这么大的人走路怎么都不会发出声音啊?

    「娘,现在已经很晚了,这家伙……我是说皇甫大哥也累了,妳就让他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嘛。」贺兰媛避开娘亲的话锋,不着痕迹地开口。

    兴致勃勃的贺兰夫人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冷水,脸上的热忱梢梢退了些。女儿虽然笨,但讲的话也不无道理,现在的确是有一点晚了。

    「炽啊,你会累吗?」

    贺兰媛抬起眼睫,拼命对他使眼色。

    皇甫炽看着她挤眉弄眼好一会儿之后,薄唇轻勾。「不,我不累。」

    贺兰媛的脑中响起比撞到花盆时更大的声音,人也跟着一阵摇晃。

    松了一口气的贺兰夫人情绪整个高昂起来。「来人啊,上菜、倒酒,顺便把老爷叫起来。」

    贺兰媛不肯死心地再劝说:「娘,现在是三更……」

    「妳闭嘴。」

    「我是说……」

    「闭嘴。」

    这次贺兰媛才张开嘴,贺兰夫人便先声夺人,顺便递给她一个充满警告的狠瞪。

    「媛儿如果觉得累,就先去休息好了。」皇甫炽故意丢出一句看似体贴的话,有趣地看着对面的小脸因此而愤恨地皱了起来。

    什么嘛,明明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娘亲根本不可能放人,皇甫炽还故意那么问;所以她就说嘛,他真的是天底下最邪恶、最卑鄙的男人。

    「她不累。」贺兰夫人马上抢着回答。「而且媛儿跟你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们两个应该趁这个机会多聊聊才对。」

    「娘,我并没有……」话还没说完,贺兰夫人便在贺兰媛的腿上狠狠地拧了一下,逼得她不得不把到嘴的话跟被疼痛逼出来的泪一起往肚子里吞。

    「那妳好歹让我进去换一套衣服吧?」贺兰媛只好退而求其次,至少让她回房小瞇一会儿,只要一会儿就好。

    「不用,妳穿这样很好看。」贺兰夫人挥挥手,完全忘了自己刚才看见女儿一身紧身黑衣时的鄙夷样。

    「我同意。」皇甫炽轻声附和,幽深的黑眸意味深长地落在贺兰媛曲线毕露的黑衣上。

    他的目光露骨得让贺兰媛感到一股强大的侵略性,她搁在腿上的小手蓦地握紧,感到自己正被那道目光一寸一寸地吞噬掉。

    就在此时,婢女端上酒菜,那种被鲸吞蚕食的不安感才稍稍消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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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一会儿,贺兰府的主人贺兰老爷从大厅的另一侧姗姗来迟。

    他先拍拍贺兰媛的肩膀,用那种自以为愉快的口吻说:「贤侄,好久不见了,最近好吗?」

    然后他转向贺兰夫人,用一种关爱的语气说:「媛儿,几天没见妳,妳好像成熟了不少?」

    最后他总算把目光投向皇甫炽,然后用担忧的口气说:「夫人,妳好像晒黑了。」

    贺兰夫人又尴尬又火大,一手将准备歪到皇甫炽身边坐下的贺兰老爷抓回来,用呵呵的干笑声来缓和被迷糊的老爷搞得有点尴尬的气氛。

    「好,人都到齐了,来,炽儿,我们全家敬你一杯,恭喜你当上大将军。」

    贺兰媛虽然也举起杯子,但是对于自己正在做些什么却没有任何概念。

    她真的好想睡觉,想念她舒适的床、想念她柔软的棉被、想念皇甫炽的……的什么?

    她稍微惊醒,吓得差点用手去拍打自己的脸颊。

    心虚地抬眼觑了对面的男人一眼,却发现他虽然在喝酒,却越过杯缘,以一种让人猜不透心思的深沉目光凝视着她。

    「怎么了?妳的脸怎么那么红?」皇甫炽莞尔地问。

    贺兰媛一时无法反应,幸好她有个绝佳的「代言人」,兴奋过了头的贺兰夫人立刻用积极、充满暗示的言语代她回答。

    「哎哟,我都忘了,我们家媛儿向来是滴酒不沾,一杯就醉,所以炽儿你下次找她喝酒时,记得让她喝几杯就好,千万不要喝太多杯喔。」

    贺兰媛还在想着这些字句里的矛盾之处,她的爹——贺兰老爷就用咕哝的声音开口了。

    「夫人,妳这样讲就不对了,既然媛儿滴酒不沾,一杯就醉,那又怎么能叫贤侄找她……呜呜……」他双目圆睁地瞪着忽然塞进嘴里的酒杯,吞咽不及的酒液顺着他下颚的胡须滴落。

    「很明显你是还没睡醒……来!多喝点酒,醒醒脑。」灌完酒,贺兰夫人又赶紧夹了一大口菜塞进丈夫的嘴中,以确保他有一段时间不能开口。

    恍然明白娘亲在盘算些什么的贺兰媛,脸上像火烧一样地烫。

    天,她怎么会有这种娘亲?居然伙同外人来设计她,看来娘是不甘心皇甫炽非她亲生,所以想尽办法要让她成为半子就对了。

    要是换成别人,她可能还会体恤娘的一番苦心,勉勉强强地顺着她的心意,只要对方四肢健全,人品也不是太差就好了。

    但既然对方是皇甫炽,那就什么都不用讲了。

    正当贺兰媛想着反正皇甫炽也不会对她有兴趣时,他忽然出其不意地问了一个问题。

    「伯母,媛儿应该许配给人了吧?」目光深沉地望着那张绝丽的小脸。

    贺兰嫒差点打翻眼前的酒杯,她皱起眉,乌眸在皇甫炽那双看不出情绪的黑眸里梭巡着,猜想着他又在动什么歪脑筋?

    该不会……

    她双眸一亮,随即又不齿地瞇起。他一定是想把他麾下最粗勇卤莽、最蛮横嗜血的部下介绍给她,这个小人!

    「没有、没有。」贺兰夫人飞快地回答,心中的狂喜在扩散,或许……就是今晚,她多年的美梦终于可以……

    想到这里,她嘴角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扩大。

    皇甫炽沉默下来,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有任何想法。

    「当然,是有很多人来探问啦,炽儿你也知道,我们家媛儿虽然傻傻笨笨的,又经常闯祸,不过幸好——这也是她唯一的优点啦,就是遗传了我的美貌,所以这几年托媒人来提亲的人……不是我爱说,差点就把我们家的门槛都给踩平了呢!」贺兰夫人说得口沫横飞、得意洋洋,想起当年她也是这般风光,人人争相要娶她,只不过她千挑万选的结果却是……

    有了前车之鉴,女儿的终身幸福自然要更加谨慎。

    皇甫炽在她眼中一直是像宝一样的人物,她早就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总有一天会大鸣大放,她果然一点都没有看走眼。

    皇甫炽安静地听着,脸上维持着让人猜不透情绪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深深地看了贺兰媛一眼。

    贺兰媛从来不是精明之辈,对于双方这种暗藏玄机的话她自然无法理解,更何况她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皇甫炽的阴谋诡计,所以听到这句话,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不过,这些人我跟我们家老爷都看不中意,说来令人失望,虽说上门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却没有一个人符合我们心目中的标准。」贺兰夫人继续说,仿佛不曾被打断过,她刻意停下来深深地看了皇甫炽一眼,才又继续道:「我们理想的女婿最好能够像你一样,既有才干又有抱负,人品一流,家世背景也没话说,最好是跟我们熟识,当然,身材样貌和个性什么的,也最好跟贤侄你一样,如果能够跟贤侄你一样曾经征战沙场、军功显赫,最后被封个大将军什么的,那就是我们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婿了。」

    含蓄地做了结尾之后,贺兰夫人停下来歇了一口气,目光却毫不放松地盯紧听完之后面露思索之色,似乎是在慎重考虑的皇甫炽。

    炽儿啊,八年前是我失策,没让你先跟媛儿订亲,这次说什么也要让你成为我的女婿。

    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贺兰夫人盯着皇甫炽的眼神益发垂涎。

    坐在她身边的贺兰媛也很紧张,不过这种紧张跟娘亲大人那种紧张有着根本上的不同就是了。

    她的粉拳在膝盖上握得死紧,心里的不安扩大成真实的惶恐,这种惶恐蔓延到她脸上变成如灰的死白。

    不会吧?听娘亲这意思,根本就跟他一拍即合,反正既然皇甫炽当不成半子,那么经由他介绍的人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这……这根本就是狗急跳墙,没鱼虾也好的作法嘛!

    娘亲只觉得皇甫炽样样都好,连他放的屁都是香的,哪里会明白他是个多么邪恶、狡诈诡计多端的人。

    而正所谓物以类聚,跟他熟识的人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更别说以他向来对待她的卑劣行径,介绍给她的对象绝对会是下下之选了。

    她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皇甫炽明明看起来一副并不想要参加这个三更半夜为他举办的庆贺会,却安然坐在这里的缘故。

    原来这就是他一开始打的如意算盘,这个好人!

    想到再这样谈下去,两人可能就这么拍板定案,那么她的将来就会变得暗无天日,说不定还会被她的莽夫一时兴起拎起来照三餐打,她就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扯了扯娘亲的手臂,焦急地开口说道:「娘,可不可以先不要讨论这个,我想……」

    「闭嘴,大人讲话小孩子不要插嘴。」

    「不是啦,我是想说我还小,婚姻的事……」

    「还小?妳都几岁啦?妳的表妹、堂妹这会儿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娘啦!」

    被娘一阵抢白,贺兰媛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大人还是小孩了。

    不过她不死心,溜下椅子,咚咚咚地跑到爹爹身边,很努力地想要在一切成定局之前力挽狂澜。

    「爹、爹,你说句话啊!」她抓住爹爹撑着下巴的手,使劲摇晃。

    「呼……呼……」

    贺兰老爷给她的回答是几声细微的打鼾声。

    贺兰媛愣了一下,不敢相信爹居然在这紧要关头睡着。

    少了爹爹的意见,娘更是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呃,虽然平常也是这样,但是这次情况比较特殊,娘要是坚持只要皇甫炽开口,阿猫阿狗她都得嫁的话,她就完了。

    想到这里,贺兰媛摇得更用力,贺兰老爷在一阵东摇西晃后终于缓缓睁开眼皮。

    「咦?又要干杯吗?好,来,贤侄,我敬你,祝你宫运亨通。」尽管趁着老婆不注意偷偷打个盹,但是贺兰老爷还没忘记自己三更半夜被挖起来是为了什么。

    「爹,你先不要喝酒,娘正说到我的终身大事,你是一家之主,多少也得说句话吧。」她不敢公然要求爹的帮助,只好拼命使眼色,外加用手肘不停地顶他。

    「终身大事?怎么,媛儿,妳要嫁人了吗?」怪了,他才打了一会儿盹,怎么宝贝女儿就要论及婚嫁了?唉,真是女大不中留,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啊!「好吧,夫人,咱们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嫁妆方面不要省,务必办得风光体面。」

    「这我自然知道。」贺兰夫人翻了翻白眼,懒得跟老爷解释目前的状况。

    「爹,我不想那么早……爹?爹?」

    更大、更均匀的呼吸声传来,瞪着干脆趴在桌子上大睡特睡的爹爹,贺兰媛愣在原地,小手还揪着爹爹的衣袖。

    惊讶、慌张、困惑和无助在那张小脸上轮流变化着,大大的眼睛充满无奈,无辜得让人心疼。

    「还不赶快回去坐好?」在贺兰夫人凶巴巴的瞪视下,求救不成的贺兰媛只好回到自己的位子。

    哼,娘这样霸道,爹又在状况外,她的下半苦子难道就要任凭皇甫炽发落了吗?

    越想越不甘心,却又无计可施,闷得无处发泄的贺兰媛只好赌气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打算来个藉酒浇愁。

    「哇,好辣、好辣!辣死我了、辣死我了……」浓烈的酒将红晕逼上脸颊,贺兰媛抚着喉咙,粉色舌头吐出来,哈哈喘气,像只不耐酷暑的小狗,表情可爱极了。

    一杯茶水被推到她眼前,也不管这是谁送过来的,她抓起茶杯猛灌了几口茶,试图减低直窜胃部的灼热感。

    忙着跟烈酒造成的刺激对抗,贺兰媛完全没有察觉对面的黑色瞳眸在看见她粉色舌尖溜出来时,顿时变得炽热。

    这一切全没逃过贺兰夫人那双锐利的眼,她悄悄地端起酒杯,优雅地啜了一口,眼睛瞇趄,笑得仿佛听见皇上刚刚封她为一品夫人般。

    「哎哟,伯母说了这么多,却是忘了问你,贤侄啊,皇甫大人跟皇甫夫人不知道有没有帮你订好哪家闺女?」贺兰夫人故意问道,心里其实早就有谱。

    虽然两家分居长安、洛阳,却是常常鱼雁往返,前阵子皇甫夫人才在书信中透露出强烈的不满,说他儿子好像打仗打上瘾了,根本就没有成家的打算。

    最好笑的是,就如同她自己适才对皇甫炽明指暗喻的话一样,皇甫夫人希望未来的媳妇儿最好就像贺兰媛那样,既温柔又乖巧,既单纯又善良,说得白一点,就是要贺兰媛当她的媳妇儿!

    唉,果然是她的好姐妹,想法都跟她一样呢!

    既然如此,两人为何不干脆自己做主,把这两个孩子凑成一对?

    问题就出在皇甫炽身上。

    他太早熟,太有自己的想法,又非常有主见,小小年纪就掌控着自己的一切,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而且往往做得极为出色,相对的使得在人生道路上扮演提供意见角色的爹和娘毫无用武之地,反过来遇到疑难杂症还得「请教」他的意见,所以在婚姻这件大事上,两位老人家也就遵从皇甫家一直以来的规矩,由皇甫炽说了算。

    既然他一直都不说,皇甫大人和皇甫夫人也就无从置喙,反正说了也是白说,到时还不是会被他三言两语驳回,因此两人才始终保持沉默。

    不过,依贺兰夫人自己来看,两家联姻的梦想,应该是八字有一撇了。

    她很有信心地等着皇甫炽斩钉截铁的说没有,果然,他的答案正是……

    「没有。」他答得很干脆,目光始终没有离阻贺兰媛。

    这时的她已经把诱人的粉色舌尖缩回去,嫩白的手捧着双颊,一副随时都要醉趴在桌上的模样。

    「但是我有中意的对象。」皇甫炽随即补充一句,眸光也变得深邃温柔。

    半醉半清醒中的贺兰媛闱言,猛地清醒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正用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皇甫炽,胃的底部好像突然被酒精的灼热烧出一个大洞。

    这家伙有中意的对象了?

    这个老是喜欢欺负她的家伙有中意的对象了?

    这个阴险、狡诈、恶劣、卑鄙,她恨不得他能永远滚到天边,又恨不得自己能亲手报复他,让他也尝尝被人恶整的滋味的皇甫炽,他有……他有中意的对象了?

    这样很好,这样他就不会没事就想整她一下来玩玩,这样她以后就不会再见到池了,因为他有中意的人了!他会经常陪在她身边,他甚王会想办法哄她开心,因为他都说了,那是他自己中意的人,既然如此,他应该会很积极行动才对。

    他会带她去东市买她喜欢的东西,也会带她上大街去看来自各国的表演,还会带她去吃好吃的东西;闲来无事,还会亲亲她的嘴,就像他刚刚对自己……不不不,是亲那个她中意的姑娘的嘴,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贺兰媛恍惚地瞅着他,捧着双颊的手不知何时早已放下来,改而紧紧地揪住桌布,隔着那一层不算薄的布料,她还是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的肉里。

    这对她来说是个百利而无一害的消息,可是为什么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不同于她茫然的反应,贺兰夫人一听皇甫炽这么说,乐得几乎要飞上天。

    只见她紧张地将身体向前倾,心知成败就系于此刻了。

    「说说看,你看中意的是哪家姑娘,伯母马上帮你搞定。」没错,马上把媛儿搞定,看是要敲昏还是灌醉,最好是今晚就立刻洞房,其余的以后再说。

    沉默了半晌,皇甫炽终于慎重的开口:「伯母,我想……」

    「我答应。」贺兰夫人冲口而出。

    「我还没讲完。」皇甫炽沉稳地说,纵使是在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态度还是那样不疾不徐。

    「不好意思,请继续。」

    「伯母,我想请妳将媛儿嫁给我。」他缓缓地说。

    贺兰夫人一阵沉默。

    「伯母,我想娶媛儿。」

    她还是沉默。

    皇甫炽的目光在两个目瞪口呆的母女身上轮流打转。

    接着,他站起来,俯低身子靠近贺兰媛,捧起那张微烫的小脸,唇角轻扬,以缓慢、清晰、坚决的口吻在她面前宣布:「媛儿,我要娶妳。」

    轰!

    贺兰媛的头上响起一阵雷。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表情认真的皇甫炽。

    他在说什么?他要娶她?不是要把她嫁给某一个野蛮粗鄙的部下?他要娶她?娶她做什么?这样欺负起来比较方便吗?

    还没厘出一个头绪,她便被娘亲连人带椅踢到一边。

    「炽儿!」贺兰夫人夸张地喊着,张开双臂将皇甫炽一把搂住,喜极而泣。「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说得好像要嫁的人是她一样。

    贺兰媛维持着摔倒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她刚刚似乎听到一句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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