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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不为贼 page 21 作者:赖刁刁
    然而,纵是他出手再快,那些人早就是先行一步!虽然他的铁蒺藜刺中对方,但那粉末也已洒向钟颜。

    她紧闭了双眼,出手去揉,可眼睛热辣辣地疼,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模糊,再不能视物。

    伍瑞之见之,一阵揪心。他这蠢人,怎早没想到这一层?!钟颜虽然武功不俗,但她毕竟出道时日短,又天生孩童般的正直,哪里料得到江湖匪类那些下三滥的招数?是他大意,是他大意!

    见她眼不能视物,仍是挣扎着听声辨物,始终未放与对手顽抗到底,他胸中气动。心中一阵自责,伍瑞之飞纵相助,跃入战局之内。

    钟颜忽闻风声过耳,一样物事破空而过,直击她身后的匪徒,引得一声惨叫,紧接着便是人倒落在雪地上的闷响。这般厉害的暗器功夫,绝非是差役们能做得到的,竟是有高人相助。

    她想睁眼去敲,无奈双眼痛得厉害,她忍住剧痛强撑着睁眼,却见隐隐约约之间,一道模糊背影,正与匪徒们交手。

    眼里犹遭针刺,她瞧不清楚。她狠狠地闭上眼,眨了眨,就在她强忍着剧痛,想要再度睁眼瞧清对方之时,忽然,一双大掌盖住了她的眉眼。

    眼皮上传来微微粗糙的触感,那是对方掌中的薄茧。温暖的热度,在这寒冬之中,蕴得她眼上暖烘烘的,让她经不住涌出泪来。

    那人沉默着。

    钟颜的嘴唇动了动,或是许久,才开口拼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是……是你吗?”

    回答她的,只有簌簌落雪之声。

    再然后,那双温暖的大掌,渐渐抽离。她忙伸手去抓,可却只能无助地在半空中摸索,寻不着那人的方向。

    下一刻,冰凉的雪团被覆在她的眼上。融化的雪水缓解了痛觉,也减缓了药性。她忙睁眼去看,却只见一名差役立于身前,“钟姑娘,你没事吧?”

    她没有回答对方,她只是瞪大眼,放眼望去,想在漫漫雪原上搜寻那个人的身影。

    可天地之间,只有落雪成白。

    眼上的雪团,融成了水滴,顺着她的脸颊,静静滑下。她仰面望天,天地悠悠,却是良久无语。直至许久许久之后,她垂首,惨然一笑,“骗子。”

    寒风起,月中天。

    院中的梨花树,落了积雪,随风零落,好似落英缤纷。

    摇曳的烛火,将一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之上。那人正临窗伏案,似是在书写什么。忽然,他放下手中的笔,朗声道:“既然来了,何必遮遮掩掩。我说,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贼性难消啊。”

    被他出言嘲笑,伍瑞之也不生气,只是自屋顶纵身跃下,立于院内,直面那扇映着人影的纸窗。

    烛影一晃,那黑影移至门前。只听“吱呀”一声,那人推门而出,冲他淡淡一笑。

    月影在地。伍瑞之凝视对方片刻,先是一惊,随后又是怅然——那人一头银发,他初时一见,还以为是月映落雪,可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人当真已是白了头。

    杜伯钦面目并未显老,还是那样俊秀的青年面容,只是一头华发,披散身后。伍瑞之见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轻声道:“这是我初次看见当真有人愁白了头。我以为世间不会再有什么,能比那心事深埋的十年,更让你发愁的了。”

    杜伯钦扬起唇角,淡淡笑道:“你错了。藏着掖着并不为难,最愁的,是面对。”

    “……”伍瑞之默默无语。他与杜伯钦一样,愁的是面对,难的是面对,怕的,也是面对。

    见他良久无言,杜伯钦牵扯了唇角,竟难得地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落座于草庐内那小小石桌边。杜伯钦一边轻轻掸去落雪,一边道:“你变了。”

    伍瑞之挑眉望他,“变得能担得起你一个‘请’字了?”

    杜伯钦笑而不答,回身自屋中取来一坛酒,置于石桌上,方才继续道:“是,你变了。不再是那个没心没肺的贼小子,变得有些气量,当得起我这碗酒。”

    说罢,他抬手,冲他端起酒碗。伍瑞之也不多说,伸手接过,昂首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压抑在胸中多年的怨,随着这碗酒爆发开来。他就着月光望向对方,忍不住叹出一声来:“当日,你明明知晓一切,你明知我师尊就是杀害钟子野的元凶,为何你不阻止我?你早该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也不会带着阿颜离开,更不会……”

    更不会情义深重之后,才发现他与她,原是生死之仇。

    见他怅然神色,杜伯钦淡淡笑了笑,摇首轻声道:“你以为我没有吗?我将你逐出草庐,却不曾想,阿颜会追着离家出走,更不曾想,你会带着她去忠义王府……”

    说到这里,杜伯钦怔了怔,无奈笑道:“……或许,这便是‘天意’。”

    是了,天意。他们的相遇,是天意为之。他们的恩怨情仇,情与义,仇与怨,纠缠不清,亦是天意。

    伍瑞之右手执碗,他垂首,默默地望着碗中映出的月影。水光之上,月影粼粼,一如当年那漾着莲灯的清流,别无二致。

    他昂首又灌下一口酒,忽大声笑道:“哈,这样的天意,不如忘了个干净!”

    杜伯钦凝视他良久,“你当真舍得?”

    “有何不舍?”伍瑞之反问,随即无奈笑道:“不舍当年的相遇相知,不舍这些年的点滴回忆,那又如何?”

    他越说越大声,到最后,竟是厉声反问:“不舍又能如何?她生父因我师尊而死,你挚友因我师尊而死,那濮阳谨家中二十余口,因我师尊而死!父债子还,我背着师尊这二十多条命债,你与濮阳谨不收我性命,已是仁至义尽,我还能奢求什么?纵是千般不舍,我又有何面目再见她?”

    杜伯钦凝望他许久,望着这个因情仇恩怨、世事变迁而大不相同的故人。良久,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轻声道:“若你当真舍得,那便如你所愿。”

    伍瑞之怔住。他原本只是心中苦闷,将憋了这四年来的怨气,一口气说了出来,却不曾想,杜伯钦当真有忘却前尘旧事之药。

    月光之下,瓷瓶闪出清浅银光。他缓缓伸手接过,却又是怔怔不语——他,当真舍得?

    就在此时,眼前忽闪过一个人影。伍瑞之定睛一看,竟是钟颜飞身而过,自他手中夺走了药瓶。

    见她拔下塞子,张口就要将药碗吞下,伍瑞之来不及多想,一个手刀横过,将药瓶自她手中打落!

    瓷瓶跌落雪中,映着月光,晶亮亮的。

    那人的眼中也是晶亮亮的,闪着水光。月光映在她的面容之上,映出她飞红的眼角,和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四目相对,良久无言。直到伍瑞之忽反应过来,颤声道:“你都听见了?”

    钟颜咬着嘴唇,似是隐忍着眼中的泪水,重重地点了点头。然而因她这个动作,隐忍着的泪水仍是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落。

    伍瑞之心头一紧。深埋心间的仇怨死结,竟被她知晓。他最害怕之事,仍是发生,难道这也是所谓的“天意”?

    “你……”他握紧了拳头,别开脸去,不敢再望她,“你既然已经知道,我师尊便是你杀父仇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话音未落,余光却瞥见那人弯下身,又去捡那药瓶。他胸中气动,一个箭步抢在她之前,将药瓶踹飞了出去,恨声道:“胡闹!有仇报仇,有怨抱怨!要杀要剐,你尽管动手!你以为吃了药,忘了你阿爹,忘了这一切,就行了吗?轻轻巧巧就想忘得一干二净,你对得起养你长大的杜伯钦,对得起教你武艺的濮阳谨?逃避,逃就有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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