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她尖叫出声,整个人从床上弹跳起来。冷汗湿透了衣衫,触目看见昏暗且温暖的灯光,可是身体却一阵阵地发冷。
竟然梦到死去的人,包括去世多年的父亲与兄长……她双手遮住脸,浑身颤抖地笑了笑。开什么玩笑?为什么做了这么一个恐怖的梦?他们死的时候她都不曾这么害怕无助过。推开将自己缠住的毯子,她起床,注意到电视柜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同时也察觉卫浴间内的流水声。
费叔旖不由一怔,随即为了应证心里的猜测问道:“余东,是你在里面吗?”
流水应声而止,穿戴整齐的男人开门出现在她眼前。发梢滴着水,平日里读不出情绪的瞳眸此刻越发漆黑晶亮。他对她微笑,黯淡光线中有几分暧昧的温柔,而更深的情绪却因掩饰得太好而无从探知。
“醒了吗?还以为你会一觉睡到大天亮。”
“所以你就用我房间的浴室洗个澡?”她诧异地问。
“我是你的保镖,在你酒醉不醒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离开你,尤其还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他坦然道,“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
“哦。”明白他为何洗完澡后还穿着日间的行头,她耸耸肩表示无所谓,“正好,我也进去洗个澡。”
“洗个澡也好,我看你睡得并不舒服。”他深深看她一眼,神色复杂。
“一直做噩梦,都是些死人,真是的……今晚看来的确是喝多了……”漫不经心地回应一句,她走进浴室。目光无意中瞥见垃圾筒中有一部散了架的手机,七零八落惨不忍睹。
这不是余东的吗?怎么会坏成这样?不像是摔坏的,倒像是被大力砸坏的。想起睡梦中那声逼真的“砰”,她不确定他会如此做的原因。余东这人本就透着几分神秘,可是以现在他们的关系,她不愿意去怀疑打探什么,即便十分好奇。她相信他是个可靠的保镖,上次波吉亚之行就足以证明他的实力与忠诚。神思仍残余着梦中的恍惚,她一头扎进温热的水流中,不肯做无谓的追究。
确定另一人已在洗澡,余东靠着窗沿望向星火点点的夜空。方才浴室里接听电话的烦躁心绪稍稍有所平复,剩下的是无法改变什么的悲哀。当初接下这个任务的时候,根本不曾料到事态会朝着出乎意料之外的方向发展。然而又能怨谁呢?与其现在懊悔,倒不如说是人心变化之快之复杂令他无能为力。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他摊开手掌,清晰地看见自己想要的未来正掌握于此。以前自己曾做了自暴自弃的选择,然后在付出了惨痛代价后才意识到应该结束曾经所有的错误。或许这次的抉择在未来的自己看来也是错的,可惜的是作决定时永远是此刻,此时,此地,毫无预知力量的他只能把握最现实的东西。缓缓收拢五指,他下定决心似的握拳在半空挥舞一下。
必须离开波吉亚,必须同近十年的战场告别,必须放弃过往耿耿于怀的情感与眷恋……孤独也好,寂寞也好,儿时怨恨过逃避过的一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是一种希冀已久的平凡幸福。费叔旖的确对他而言充满了魅力与诱惑力,可她偏偏是最大的军火商,与她在一起只怕永远会陷在战争的残酷漩涡中——是他目前最厌恶的生活方式。人若要说服自己,有时候是一件最简单的事,只要随便找一个借口就能结束左右不是的尴尬。
他自嘲地笑了笑,懒洋洋地躺倒在沙发上,将先前所有挣扎过的激动心绪用冷漠掩埋,装作一如既往的淡然及镇定。
“洗了澡果然舒服很多,连睡意都没有了。”顶着头湿发的费叔旖精神奕奕地走出浴室,全然没有凌晨三点起床的疲惫,“实在是喝得太多了,口渴得要命,有水吗?”
她站在半明不暗的灯光下,看不清表情与容貌。穿着服务人员预先准备好的浴袍,散乱的湿发,一副松松垮垮的模样,毫无警戒心与防备。余东无意识地抿紧唇,起身为她倒一杯水。
“我倒是有点纳闷你竟然可以活到现在。”明显的责备。
“呃?”一口气将水喝完的人纳闷地看向同伴。
“太相信别人了。”他叹一口气,“如果我是你的敌人,大可以利用你的保镖对你下手。不但放任我参与生意的谈判,而且对于我们深夜同处一室也无丝毫戒备。”
做出一副“原来你在意这个”的表情,费叔旖轻笑道:“你是例外,以前的保镖虽然也是贴身保护,但我从来不让他们得知生意内容,也绝不会允许他们进入我的房间。”
“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强烈地收缩着。
“我不是说过吗?”她望着他的目光极其诚恳,“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合作人,让你了解生意的内容是我对你的诚意。而对于自己的搭档有所怀疑与防备,这不是我的风格。即便像方兴艾那样的角色,一旦成为我的合伙人,在背叛之前我还是相信他的。”
“我好像还没答应你。”有点不悦她将自己与那个叛徒相比,余东皱皱眉。
“也没差什么。”一时找不回睡意的人干脆打开电视机,很自然地结束了两人间的谈话。
电视频道正在播出的是早就播过两遍的夜间新闻,内容正是有关南之国明年新首相人选的政治活动。镜头落在一个保养得宜的高级官僚身上,精明干练的仪表与果决的说话态度给观众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据说他目前是新首相职位的热门人选之一。
“国家安全部部长,他倒是很少露脸的,看来传言的确有几分可信度。”没有注意另一人在看见电视画面后显得有些僵硬的脸部表情,费叔旖说着事不关己的风凉话,“我听军部好几位将军说过他是个非常有野心的男人,看来有军部作为后盾的财政部部长这回遇到敌手了。”
“怎么说?”余东阴沉着脸问。
“财政部部长今年不过四十三岁,你不觉得捞着这个肥缺的他未免太年轻些了?他是有强硬后台的。同从警察局分署小局长一级级爬上来的安全部部长不同,他的父亲可是军部最高司令官的知交好友,同样也担任过好几任的财政部长。所以军部与财政部的关系之好众所皆知,而其中的猫腻不说也罢。一边是由现任首相一手提拔的才干派,一边是有军部做依靠的少爷党,政治这东西的确比做生意更费心机。”
“那么你觉得哪边会是胜利者?”他盯着一脸悠哉的人,暗笑自己竟为她的答案与立场紧张。
“无所谓,只要不影响生意。”对政治并无多大兴趣,她转换另一个频道,“不过应该是财政部长当选对我的生意更有利些。你呢?”
料不到她会反问,余东一怔,侧脸不着痕迹地避开对方的视线,回答道:“随便,只要当选的首相不发动战争。”
“是吗?雇佣兵大人还是位和平主义者。”她半开玩笑道,却不知这话如利刃深深扎进另一者的心脏。
她是靠发战争财的无良商人,而一度也依靠战争谋生的他却决定要逃离战场……果然,他们是不合适的,就算彼此间已经产生了好感,就算拥有那个美好的清晨之吻。
无声无息地将脸埋在毛毯中,余东静静阖上眼。听着电视机发出的杂音,他感觉蜷缩在沙发中的身体丧失了一切温度,沉向不知何处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