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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冠 第八章 作者:鸿雁
    鼻间最后一丝甜香渐渐淡去,干涩的双目沉沉地睁不开。那些声音恍惚得像是前世的回声……

    “你真是不小心,怎么竟让宁神香熄了呢?万一太后一会儿又闹起来,可有大家好受的了。”

    “没想到太后竟是那样的人……现在才知道什么是最毒妇人心呢!”

    “小声点!这话要让人听去你还要不要命啊?其实也不奇怪啊,不是早就有人说那些个夭折的小皇子死得蹊跷吗?哎,跟你这个新来的说这些做什么?你不知道这宫里头黑着呢!比这可怕的事多得是,我听说本来还有个女官专门记录这些宫廷秘事,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也莫名其妙地死了。”

    这些奴才!在说什么?猛地睁开眼,恍如从一个无法挣脱的噩梦中惊醒,一头的汗。眼珠微微转动,她终于发出微弱的声音。有人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沉重的帘慢终于拉开,久违的阳光涌了进来,让她不自觉地微微合上眼,“何连长!”

    “太后不记得何总管还在天牢了吗?”小心翼翼的回答让她稍稍回复神志。猛地睁开眼,阴冷的目光让两个宫女打了个寒战,连手脚都打颤。

    “你们刚才说得很开心是吧?”

    “奴婢该死!”跪倒在地,胆子稍大的低声道:“奴婢说的都是太后自己说的……”话没等说完,另一个已一耳光掴在她脸上,大声道:“奴婢该死!太后饶命……”

    “你刚才说什么?哀家说了什么?”虽然身虚体弱,但凌人的气势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太后真的不记得了?太后说那些话的时候皇上和英王都在,那个元一真人还说太后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胡说八道……”

    “失心疯?”震惊!那种连心脏都好像被人捏紧的压迫感与痛楚。她究竟都说了什么?怎么好像做了一场又累又长的噩梦,而梦醒,已物是人非……

    忽然记得什么似的撑起身,“其他人呢?慈颐宫怎么只剩下你们两个?”

    “回太后,其他人都在外面……”

    “是吗?”没留意宫女欲言又止的神情,太后挥挥手道:“去把何连长给哀家叫来!”

    “太后,”宫女为难地道,“皇上叫人守着外面,慈颐宫的人如未奉诏,一律不得自由出入。”

    “你说什么?不!哀家不信!”她尖叫着,看着宫女惊惶的神情却渐渐安静下来。

    这算是什么?软禁她?她这一国之母,竟被自己的亲生儿子软禁起来!别说她不是疯了,就算她真的疯了,他又怎能这样对她?更或者,他也不过是恼她泄露了一些他本就已心知肚明的秘密。但这世上任谁人都可怨她恨她,独他不能。若没有她,他又如何有今日?好啊!她倒要看看她的孝顺儿子——那个奉行百善孝为先的皇帝怎么来面对她这个得了失心疯的母亲。

    侍卫不敢阻拦她,她华衣盛装,身后簇拥着太监宫女,又是那个雍容华贵的一国之母,只有眼角突然明显起来的皱纹带出一丝丝倦意。

    皇上在御花园中的湖心亭听那个说她疯了的道士讲道。她远远地看见儿子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原本气恨不平的心泛上酸楚悲意。她就算千错万错,也是他的亲娘啊!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步入亭中,皇上近前一步相迎,那个负手而立背对她的道士却没有回头。一来敬重方外之人,二来也没那个心思理那个道土,她只一拉跪在身前的儿子,哀声道:“皇上,你还真是孝顺啊!”

    一句话让本就忐忑不安的皇上涨红了脸,讪讪道:“母后大好了?”

    “哀家好得很!一直都好得很——哪个说哀家病了,那才是真得了失心疯!”

    皇上愣愣地听着,慢慢开口:“母后是病了,幸有元一真人妙手回春才让母亲好得这么快。”

    “哀家没病!”

    “母后病了!”声音不高,却是不容置疑地坚决。

    看着自己儿子坚决而略带责备的目光,悲从中来又有万般的不甘,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哀家没病!哀家知道你是怕哀家说的那些话传出去你没法子见人,才硬要哀家承认自己是疯了病了,可哀家没病,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哀家说的都是真话。”

    “母后,你又犯病了。”

    被儿子急急地打断,她忍不住低头抹泪,“面子、清誉、体统……你为了这些个没有的东西,硬要把娘说成个疯子吗?!好!你和先皇还真是父子——一样无情!”看着皇上一张脸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时压低的乌云,她哀然大笑,突然听见一个低柔的声音淡淡重复:“太后病了。”

    “哀家没病!”她大叫,扭过身却禁不住骇得倒退两步,“你是谁?!你、你就是那个元一真人?”怪不得!怪不得何连长那么忌讳他、防备他,“好像……”她低低喃着,眼睛却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一直看着无名慢慢走到皇上跟前,嘴角勾起一丝阴森的笑,“太后的病还没好,还是需要静养才是。”

    “不错!来人,送太后回慈颐宫。”

    “哀家没病!”有生以来第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待遇,竟是因为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挣扎着,扭头瞥见那抹让人冷到骨子里的阴笑,泪水忽然停滞了。是他——他真的从地狱里爬回来复仇。何连长没有说错,灾星又回来了!“昊祥,昊祥,你要小心啊!小心这个灾星,这个祸害……小心他害你啊!”

    被人强行送回慈颐宫,太后一个人跌坐在地上,坐了好久好久都没有说话。虽然还想不太明白,可是她知道最近发生的事一定都和那个灾星有关系。那个晚上——妙清在骗人!宫女在骗人!她一定是真的到了冷宫,而那个如妃就是那个灾星……或许,那个灾星也是鬼!是和他娘一起从鬼域来找她报仇的!一定是!要不然怎么别人都看不见?皇儿也那么听他的话?一定是妖术,是何连长说的妖术!不行!她不能让他们伤到她的孩子——不能!

    惊跳起身,她冲到门前使劲地摇着门,“开门!哀家是一国之母,你们不能这样关着哀家!哀家要见皇上见英王!”

    “你们这群狗奴才!快开门让哀家出去!敢为难哀家,哀家要把你们满门抄斩!你胡说!皇儿不会那么说的!哀家不是犯人!放我出去……”颓然倒地,她哀哀地叫,“皇儿不会那样对我,我不是犯人——放我出去!为什么?皇儿,我是你的亲娘啊……”

    呆呆坐了好一会儿,她又突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昊祥!你真是娘的好儿子!好!你做得好,做得好……”如妃真的做到了。失去儿子、没有了尊严、让人鄙夷,她真的是尝到和她一样的痛。接下来呢?该轮到火焚吗?火呢?火在哪儿?在哪儿?!

    跌跌撞撞地转回妆台前,她对着菱花镜傻笑。这镜子里的女人是谁?一脸的悲凄,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傻样……是了,这是她呀!什么时候竟有了那么多的皱纹?她老了吗?是什么时候起她竟也老了?先帝若还在,也会嫌她老丑不堪另立新后吧?是呵!皇上死了五年了,那个又自私又好色又无情,却是她这辈子惟一的男人死了五年了。连那些个和她争和她斗的小妖精都死的死、散的散,只留她一个孤零零的,就连她的孩子都不要她这个老太婆了。

    她痴痴地想傻傻地笑,有人默默进来点亮了烛台上的红烛,又退了出去。又有人送了饭菜,甚至还有一壶好酒,她歪着头看着那跳动的烛火,瞳孔收缩眯成一条缝。突然扑到桌前抓起酒壶仰着脖子在嘴里灌酒。“咳咳……你别来吓我!我不怕你不怕你不怕你!”她挥着手,好像又突然看见那轻飘飘的身影。笑吟吟的脸。

    “姐姐,我来接你了……”

    “滚开!我不怕你不怕你……你来,好——我再烧死你!”她抓起烛台,猛地往前一戳,捅在白影上。呼地一下,白色的纱幔沾火就着,火舌蹿得老高。她吓了一跳,跌落在地的烛台燎着了裙摆,燃着了地毯,惊慌后退又撞倒了妆台旁的灯架,火舌舔着纱灯倒在桂花油上,越发旺了起来……

    火蛇四蹿,那些朦胧的诡秘的笑脸围着她冷笑着,“来吧来吧,我们已经等你好久了……”

    “不!”她疯狂地尖叫,要逃却无处可逃,竟一头扎进火中,转瞬即被火舌吞没……

    一场大火烧毁了整个慈颐宫,也烧毁了所有的秘密。没有人知道宫中起火的原因,甚至没有人知道皇太后曾经得了失心疯,因为在太后宫中伺候的所有宫人太监——从太后最宠的太监总管何连长到新进宫的小宫女,所有的人都因皇上的圣旨而为太后殉葬。

    虽然惊讶,但无一人对“太后病逝”的消息敢提出疑问。官员、百姓门前俱供了香案祭祀,而英王因要守孝三年而取消了原定的婚事。

    对妙清而言,这是一件好事,至少不必每天对着龙昊祯那仿佛洞悉一切而隐着深深悲哀、怨恨的目光。明知道龙昊祯现在必恨她入骨,却还是鼓起勇气去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泛着纸灰的轻烟,只一步,就仿佛是陷入了另一个世界,阴冷而充满死亡的沉寂。

    龙昊祯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古怪的神色,却又迅速掩去,低下头把纸钱添进铜盆。

    看着片片纸钱转眼即成灰烬,妙清愣愣地呆了一会儿,上前上了香陪跪在一边,拿起纸钱刚添了一枚,龙昊祯突然发难,劈手夺了下来掷在地上,“你出去!”

    垂下头,妙清咬着唇,终于说出来:“我、我是来辞行的。”

    “辞行?!”龙昊祯抬起头来,冷笑的脸讥笑而嘲讽,“完成了无名交待的任务,就再没有必要留下了对吗?”

    妙清沉默着无法开口,事实上也真是他所说的那样吧。对于英王,妙清始终是内疚的。可做出那样可怕的事的她,除了恨自己竟是无法去怨指使她的那个人,“王爷要是怨我、恨我,那就杀了我吧!”

    “杀了你?好轻巧的一句话!”龙昊祯看着她,狠狠地,在她以为那一拳会打在她的脸上时,紧握的拳头却狠狠地砸在她身后的柱子上,“我真希望自己少喜欢你几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毁了你!为什么?为什么做了那种事,负了我信任的你还可以有这样清澈的目光?妙清,纵是母后做了什么再恶毒的事,她对你总是好的,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太后是对我很好……所以,你就算现在杀了我,我也不会反抗,这是我欠你的——老天爷其实是很公平的,欠下的债,不管过了多久,都是要还的。”

    脸色有些发白,龙昊祯无法去反驳,过了好久突然苦笑,“是!债总是要还的,因为不管过多久,都会有人来讨。无名的债,母后算是还了,还得干干净净。可是无名他肯就这样罢手吗?除了母后的命,他要的还有更多吧?”看着无言的妙清,他再逼近,“人的欲望没有满足的时候,就算是你奉为神一样存在的无名,他也不过是个欲海难平的普通人罢了!你现在到大街上去看看,看看那些被道士差役像狗一样拖着的和尚,你就知道现在无名只是一头被仇恨和欲望驱使的疯狗!”

    妙清踉跄后退,明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却强迫自己不要去相信,“你很清楚,他所索取的一切都是他应该得到的!他并没有多要一分一毫!”

    “没有吗?那那些无辜死去的宫女太监呢?就算是太后对不起他,何连长对不起他,当年的高僧对不起他,难道那些官人、和尚也都对不起他了吗?还是这天下的人都是欠了他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妙清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在门边突然转身逃了出去。

    龙昊祯望着她的背影,半晌,终于冷冷地道:“告诉无名,我不会让他肆意妄为的。妙清,我知道你也绝不想让他变成一头失去理性的野兽,所以——帮我!”

    玄冥观,三清殿。

    香烟缭绕中溢出销魂的低吟,在这最接近神灵的地方竟有人于此幽会偷欢。

    “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半眯的眼落在供于大殿上的灵位,他冷森森地笑着。

    “师父……琼玉不明白,师父现在还需要讨好谁呢?”

    “傻徒儿,师父这可是为你好……皇上要在玄冥观做法事,你想想,要皇上七七四十九天都不近女色,皇上哪儿受得了呢?那些嫔妃又近不得前,可不是白给你大好的机会?”

    “什么机会啊?皇上有什么了不起的,琼玉放在心上的只有师父你一个哦!”琼玉笑着撒娇,“何况皇上哪看得上徒儿这样的庸脂俗粉呢?”

    食指划过她艳红的颊,无名淡淡笑道:“凭你的本事,哪个男人不为你神魂颠倒呢?”

    “是吗?”琼玉媚笑如丝,“师父你也为我神魂颠倒吗?”

    “那是!”无名一笑,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见她神色,知她也有几分意动,“说不定咱们玄冥观也会出位贵妃娘娘呢!”

    琼玉眨了眨眼,一笑,“琼玉才不稀罕这个没用的皇上,要做娘娘的话,琼玉也要等着……”

    门突然被推开,无名一分神,便没留意琼玉的话里有话。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妙清,他皱了下眉,“进来吧,我也等你很久了。”

    琼玉皱着眉,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裳,在无名的示意下,离去前狠狠地用胸撞开妙清。

    妙清却似根本没有感觉,只定定地盯着无名,“为什么等我?是想问我英王的动向还是怕我说错话、做错事坏了你的大事?”

    沉默,无名望着她,嘴角流出一丝苦笑,“事实上,我是在等你来质问我。”

    “质问?!我有什么资格?明知你给我的所谓‘安神香’是使人迷乱的毒,明知你说太后疯了就是存心要逼死她,可我……哼哼,你听过杀人的刀、害人的药去问它的主人为什么要害人杀人吗?!”

    无名看着她,没有解释。李太后的死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的计划里,太后至少还有两年好活,还要尝过失去亲生骨肉的椎心之痛,遭世人鄙夷指责,最后才卑贱痛苦地死去。但冥冥中另有主宰,竟让她死于火海——和当年一模一样的大火。就连何连长也乖乖地奉旨殉葬——何连长临死时那一句“报应”倒是真的说对了!

    “其实,我是想来问师父一句话。可是我站在门前,听着师父对琼玉说的那些话,我就知道师父再也不是从前的师父,就算是报了仇也再不肯放下握在手中的权力。”妙清凄然一笑,“女蜗补天,精卫填海,可那都是神话!这世上还有太多补不了、填不平的情天欲海。师父,你放不下这花花世界、大好江山,而我,也无法做你的女蜗精卫。”

    在她凄然的笑里,无名的心一丝丝地抽痛着,却终于沉声道:“取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有何不妥?何况你不觉得我比龙昊祥更适合做皇上吗?虽然这些年天下太平,他这皇帝当得也还安稳。可这样的太平还能有几年?不说福王、滇王还有那些塞外的异族人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就算是英王,眼下说什么手足情深,大公无私,可说不难哪天这着机会头一个造反的就是他。而这些人里头,我不觉得有哪个比我更适合做这个皇上。”

    男人——究竟是自信还是狂妄?什么凌云壮志,什么豪气万千,在他们心里总是少了那一个“情”字吧?

    “师父说的这些,妙清不懂……”慢慢转身,妙清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手搭在门上,她蓦然回首,眸中浮上袅袅雾气,“虽然我不喜欢那座玄冥观,但现在我宁愿自己一直都和师父住在那儿,一辈子——都没有来过这里……”

    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无名猛然一拳击在神案上,供在案上的神牌应声而落,他却只木然地瞧着自己震裂的虎口一丝丝渗出的鲜血,沉默如孤立千年的石像。

    何去何从?何去何从?喧嚷的街头,她是最孤单的一个,寂寞像深植入骨的毒,慢慢自骨中血中渗出。她的失魂落魄,她的痛苦挣扎,不会有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对于那些匆匆而过的人而言,她不过是个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人。而她呢?这座繁华的城市,圣朝的京师重地,于她无异于焚着烈火、凝着玄冰的地狱。

    “你不该跟着我的……”

    “你会后悔!”

    “你看清楚我!我——只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你该远离我……”

    没有办法逃,就算是天涯海角,都无法将他从她的心和她的记忆中抹灭。

    “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告诉我这世界是黑的、人性是恶的?”她宁愿自己也是一个没有心、没有情的恶鬼,与他同在地狱快活,“师父,帮帮我……”她低低地呻吟,被人撞到一旁,木然地抬起头,才发觉四周的空气都是沉寂的,仿佛突然凝固了般。

    那是什么?穿过长街的差人手中扯着的铁链,如粽子般坠成串的和尚……还有那些得意大笑的道士。

    妙清傻傻地看着,在“玄冥观”三个字入耳时,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你们快别瞎说了!我看是皇上早厌烦了这帮子和尚。哪关无名仙师的事儿呢?”

    “可不是!我听说在观音寺搜到武器盔甲,甚至还有年轻的姑娘家,这一帮子淫僧八成还要造反呢!”

    “也是这佛教气数尽了,要不然太后娘娘怎么突然这时候仙逝呢?你倒说这突然被逼着还俗的和尚尼姑怎么过日子呢?”

    “做什么都好,总比那些个强硬的被杀了来得好吧?”

    脚下软绵绵的,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师父,你真的觉得这样是理所应当吗?为了一己之恨毁了一个教派,杀了无数坚持信仰的信徒。更或者,你这样做不过是为了使道教独尊,天下归心。但那些死去的人的哀叹你听到了吗?那些因你而流的鲜血你看到了吗?人人都叫你“活神仙”,可是你做的又是什么?用鲜血与尸骨铺就的帝王之路,对你真那么重要吗?就算是你拥有了天下,到最后也不过是需要一块安葬之地罢了。财富、美人。权利,你可以拥有一切,但你安睡于华丽宫室时,可会为满手的鲜血而噩梦连连?

    师父师父,你会怕吗?怕你今生欠下的债会在来世甚至数年之后有人来讨吗?

    师父,收手吧!我不想让你的手再染血腥啊!

    妙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英王府的,但当她面对龙昊祯时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英王想让我怎样帮你?”

    “你真的愿意帮我?”看着她哀伤却坚决的目光,龙昊祯终于开口:“其实很简单,你只要出面告无名行骗欺君之罪就够了。”

    “要对付我师父,其实你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却选择这个最差的方法呢?”

    “你知道原因的。”

    “是啊!我知道,有太多的事你不能说。”妙清的笑里含了丝嘲弄,“皇家的体统,皇家的颜面,所以,你只能利用我这个一无是处的道姑。”

    “要告无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就凭你是无名首徒的身份,任何人都会相信你的话。”妙清,你说得对,我是在利用你,利用我喜欢的女人,可是现在我已经别无选择。就算你恨我,我也只能这样做了。

    “你不用那样看我,虽然你利用我,但也算是我心甘情愿让你利用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实,这样,对师父也是好的。”蓦然抬头,妙清紧紧地盯着龙昊祯的眼,“若我师父因此获罪,落魄潦倒,你得保证不会落井下石,趁机害他性命!”

    龙昊祯一呆,在妙清心急再问时终于咬着牙慢慢开口:“只要无名今生不再踏足京师半步,我绝不会违信加害于他!”看着松了口气的妙清,他又冷冷道:“若他不知好歹,仍要纠缠不放,暗中捣鬼,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啦!”

    妙清的心一紧,颓然苦笑。师父啊!你肯放手吗?肯吗?

    “元一真人,小的说的句句属实,您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早做打算?”无名微笑着,眼中却有一种深沉的痛。

    “要不然叫人在皇上宣真人入宫对质前先叫人杀了那叛师告密的孽徒。”

    “不必麻烦公公了,贫道自有主张。”无名自袖中取出银票递过去,“劳麻公公,这些钱公公打酒喝吧。”

    “多谢多谢。”送信的小德子离去。

    无名再也撑不住跌座椅中。想他自诩聪明,千算万算竟忘了算她。

    “为什么这样做?为什么……为什么要背叛我?!”失控地大叫,无名一手掀翻桌子。只觉气血上涌,一颗心从未有过地痛。好像有人正慢慢把长钉钉入他的四肢、他的心脏、他的头颅,他一挣扎就是撕心裂肺地疼痛,连肢体都要被扯成碎片。

    那个默默跟随在他身后的女孩,那个每次他一回头都会对他羞涩地笑的女孩,那个慢慢长大日渐沉静的女子,那个突然发怒满脸泪痕说永不离开他的女子……她怎么能背叛他?!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可害他,她却不能啊!可是,他心里又清楚得很,能让他从骨子里痛的只有她一个。他曾设想过太多人的背叛,却没一次是她。是连想都不敢想吧?事情真的发生,才知道自己会如此伤痛。

    那种感觉像是虎口逃生的人却无意中让他宠爱的猫儿咬伤、抓坏,除了不甘、懊恼,更多的是悲哀。更糟糕的是想起妙清幽幽欲诉的眼神,他竟无法去恨她。坏掉的肢体,因为连心之痛便不舍割除,只能任由它慢慢腐烂腥臭——他曾见过那样的病人,也曾讥嘲那不可救药的蠢笨,可事到临头,他竟也会为之犹豫……

    自囚于斗室,有如困兽挣扎,在天边现出第一抹曙光时,无名打开门时已是一身湿汗。他双目尽赤,声音坚定却有无尽的悲痛:“当断则断,当舍则舍,当痛则痛……不要怨我,妙清,这是你自己寻来的。”如果要成大事,必须先切除那牵连着他心中最脆弱情感的神经,哪怕再痛,也是他必须经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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