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的侍从气喘吁吁地跟在小王子的身后,喋喋不休地想劝退吉尔王子与生俱来的冒险犯难的精神。
但是,吉尔才不理会贝提罕的劝说呢!
他父亲难得到外海去一趟,他好不容易才偷得机会,能溜到外头的世界来见见市面,贝提罕干嘛一直跟他提危险的事?
他都已经十六岁了,大得足以顾全自己的安全,不用贝提罕老是在他耳旁罗唆。
「吉尔王子——」贝提罕拼命的摆动他的鱼尾巴,好不容易赶上吉尔。
「回去吧,」贝提罕又在老调重弹,他根本就是一直守在吉尔的身边绕圈圈。
吉尔烦都快烦死了。
「贝提罕,你若是真怕危险,那就别跟了。」要回去贝提罕自己回去,他才不要回那无聊的皇宫呢!
「吉尔王子,小的哪时候担心过自己的安全呀?小的是怕你若真出个什么意外的话,那小的纵使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让王上砍啊!」小王子到底知不知道他的肝胆忠心啊?
「我只是到岸边看一看,能有什么危险?」
「危险可多了呢!王子忘了几百年前,你的先祖,就是那个小人鱼公主吗——」
「变成泡沫死掉的那一个吗?」吉尔好奇的问。
「对对对,就是那一个。」贝提罕的脑袋瓜子都快点到地上去了。
「她哪有遇到什么危险啊?」
「她最后都死掉了,还不危险啊?」
「可是,那是因为她爱上了陆地上的人类,而那个王子又不爱我的先祖,所以,那位小人鱼公主才会死的嘛!而小人鱼公主之死又跟我到陆地上去玩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贝提罕急得浑身直冒热汗。
他只是条小小的热带鱼,只有小小的身子、扁扁的体型,被提拔当小王子的跟班已是王上给他最大的荣幸了,如果他连小王子的安危都顾不好,那么,他就真的一无是处,不管做什么,都不管用了。
贝提罕热得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今天的天空虽然没有乌云笼罩,但是,天际一片阴沉沉的,空气中还飘流着令人焦躁不安的气流,仿佛就要有什么大条的事情要发生似的。
贝提罕的眼皮直跳。
「……那天,小人鱼公主遇上麻烦时,也是这样的天气。」贝提罕着急地喃喃自语着。
吉尔听到了。
「胡扯,我先祖的故事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你那时候都还不晓得在哪儿呢!又怎么会知道我先祖发生事情时,天气是怎样的?」他听贝提罕在盖。
「我听我奶奶说过这个故事。」
「故事也只是故事,其中以讹传讹的成分一定不少,我先祖的故事也有可能只是子虚乌有的事罢了。」吉尔其实并不太相信古老的传说。
「可是——」贝提罕正要反驳,天际突然传来一记闷雷,轰隆隆的,敲在人的心坎上,那感觉毛毛的。
而贝提罕像是得到老天爷的警告似的,拼命的舞动起他的鱼尾巴,直绕着吉尔打转。他说:「看吧、看吧!天要下雨了……」
「那又怎样?」吉尔却一点也不以为忤。
贝提罕急得都快掉下泪来,因为他被眼前的景况吓到了,「接下来就是刮风又闪电——」贝提罕的话还没说完,天空就真的劈下一道雷。
随着雷声轰隆隆而来的就是豆大般的雨点。
不一会儿,天空变得灰蒙蒙的一片,地面上刮起了风,海面上变得波涛汹涌,吉尔跟贝提罕在海面上载浮载沉。
贝提罕一见眼前的景象,不禁慌了手脚。
「王子,咱们快回去吧!」贝提罕深怕自己会跟小王子一样,真的走上百年前的老路,步上人鱼公主的后尘,变成泡泡消失在茫茫大海中。
贝提罕在狂风中游动着自己扁平的身躯,一步步的想把吉尔逼回大海里;吉尔被逼得直往后退,蓦然,他眼尖的看到海上飘流着一样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吉尔赶忙停住,往后退去。
「贝提罕,你看!那是什么?」吉尔指着他从没见过的庞然大物问道。
贝提罕转过头,往后一看。
天……天哪,
那是、那是……船!
在海面上随着海浪载浮载沉,被狂风巨浪打得东倒西歪的庞然大物竟是、是……一艘船!
完了、完了!这情节跟百年前的故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贝提罕几乎可以说出接下来的故事了。
吉尔王子一定会遇上一个人类,然后爱上那个人类,最后还会变成泡沫,然后死掉……
呜呜呜!怎么会这个样子?
「王子,咱们回去吧!王子……王子……」咦?小王子呢?
贝提罕收起鼻涕、眼泪,左顾右盼,四处寻找。
而吉尔就在贝提罕的身后。
他努力的划动自己的身体,想再靠近那个体积庞大的东西一些,他想看清楚那是什么?也想弄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庞大的东西?
它也是一条鱼吗?
不然,它怎么会在海上游?
吉尔想再靠近一些,天际突然劈下一道闪电。
闪电直直的劈下,吉尔闪了过去,但是,那艘庞大的船却没有闪过——那大船就像铁达尼号撞上冰山般,活生生的从中间被劈成两半!
吉尔看着大船着火,看着有很多跟他一样却没有鱼尾巴的人类一个个的往下跳,而后,他的视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给攫获住。
「不要看、不要看!」贝提罕急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吉尔的视线。
他不能让王子喜欢上人类啊!
那将注定会是个悲剧。
「王子,咱们回去吧!」贝提罕挥动着他的鱼尾巴求着吉尔。
吉尔的视线却怎么都离不开那抹英挺的身影。
他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人被一群人簇拥着跳下海!
当吉尔看到那个人跳下海时,一颗心揪得紧紧的,他深怕那个人不会游泳,会就此灭顶,那他就永远都看不到那个人了。
吉尔当下便决定游过去救他。
「王子,你要去哪里?」贝提罕看到吉尔奋不顾身地往火海里游过去,他都快吓死了。
王子他……该不会是想去救人吧?
「王子,不要啊——」去了,王子就会变成人鱼公主第二,那是贝提罕此生最不愿意见到的结果。
「王子,你别去,你若是去了,被那些人类看到你,那咱们就大大的糟糕了。」贝提罕好说歹说,就是想要劝退吉尔。
而吉尔这次也真的把贝提罕的劝说听进耳里了,他不再往前游,因为,他看见那个人类游泳的技术好得惊人。
那个人在海里悠游自在的模样,全然不输给他们人鱼一族。
当吉尔发现那个人不需要他救时,他也就不再贸然上前了。
他知道人类对他们人鱼有多大的好奇心,他从来不想去满足人类窥视他们人鱼族群生态的欲望,那是因为他知道人类有多自私,就好比人类常常在海上捕捉他们的子民、同族鱼群,但是,人类却从未好好的爱惜过这片海域。
人类对鱼族予取予求的态度让吉尔无法对人类有任何好感,但是——那个人却令他产生了不同的感觉,那个人一出现;便攫去他所有的目光。他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他好想再靠近那个人一些。
吉尔好想再游过去一点,但贝提罕却阻止了他。「王子,别去——你若去了,被他看见你的鱼尾巴,他会怎么看待你呢?」
贝提罕的忧心成功的拦下吉尔。
的确,他若过去,又该怎么跟那个人类说他的事呢?
他能告诉那个人,他有条鱼尾巴是因为他是个人鱼王子吗?
他能告诉那个人,他之所以靠他那么近,是因为他贪看他的人吗?
不能。
一句句的不能几乎把吉尔打入了黑暗里。他打消念头,不去看那个人类了。「咱们回去吧!」反正那个人他会游泳,死不了的;而……若是有缘,他还会再见到那个人的。
吉尔转身往回游。
见小王子打消念头要回宫,贝提罕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才游开,身后便传来更大的爆炸声。
吉尔听到声响往后看,此时,裂成两半的船身冒出更大的火花,而竖高的船桅则被火焚烧地从中腰斩开来,粗大的船桅直直的往下劈,脆弱的船板登时被劈得四处飞溅开来。
吉尔看到那个好看的人类被飞溅的船板给扫到后脑勺。
他、他、他……晕了过去!
贝提罕也看到了,他急着劝吉尔道:「王子,别过去,会有人救他的。」
「没人了,你没瞧见吗?他身边根本连一个随侍都没有,怎么会有人救他呢?」吉尔甩开烦人的贝提罕,快速的游到那个人的身侧。
那个人早就晕了过去,身子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便直往下沉。
吉尔赶忙驮着那个好看的人类,奋力的往岸边游去。
他会成为第二个人鱼公主,与人鱼公主一样,成了悲剧中的人物吗?
吉尔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不许死。
**************
王子他、他、他……他竟然吻了那个人类!
当贝提罕奋力的摇摆他的鱼尾巴赶到「案发现场」时,差点没让眼前这一幕景象给吓得最死过去。
「王子!你怎么可以吻他?!」要不是贝提罕的鱼体太小,他早就冲过去拉小王子一把,不让他做这种蠢事。
要知道,若是王上回来,发现他夥同小王子两人一同到岸边,还见到鱼族的天敌:人类……
贝提罕不敢往下想,因为可以预见的是,王上一定会很生气、很生气,说不定还会把他丢下水煮来吃。
而小王子不懂事情的轻重,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还在觊觎那个人类的美色,跟人家玩亲亲?!
小王子这样趁人之危,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贝提罕皱着眉,把他的鱼腮鼓得满满的,一颗头还猛晃个不停。
贝提罕冒着生命危险跳上岸,鱼身体在陆地上「啪啪啪」的跳着,他跳到小王子跟那个人类中间,不许吉尔再吻人类。
而贝提罕如此努力的结果竟是……吉尔随手将他一拎,又抛回海中。
「王子——」贝提罕正要抗议。
吉尔一个白眼瞪了过去。「你少罗唆。」
「你不能吻他啦!」贝提罕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吉尔实在是被他的小随侍气到没力。「你是眼睛瞎了吗?我哪有在吻他?」
「可你跟他口对口——」他明明看见了。
「我是在救他。」
「救他需要口对口吗?」
「笨,这叫人工呼吸。」吉尔懒得再跟贝提罕废话,张口又往那个人类的口中吹气,又用手把人类吃进嘴里、鼻腔内的海水给逼出来。
那个人类呕了几口,把呛在口、鼻内的海水全吐了出来。
朦朦胧胧中,他看到一张仿如阳光似的脸。
「是你救了我吗?」那个人类迎着阳光,亮晃晃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逼得他眯细了眼,他看不清楚恩人的长相,只知道恩人有一张灿烂的笑容。
而他的恩人却回他一记无言的微笑。
那微笑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呢?
那个人类来不及问,因为他的头昏沉沉的很不舒服——他闭上眼,脑际一片空白,只是在朦胧中,他似乎听到交谈的声音。
他听见有人说——
「王子,有人来了,咱们快走——」
「好啦!」吉尔贪看那个人类的长相,还舍不得离开。
「王子——」
「就来了啦!」吉尔不耐烦地打断贝提罕的催促,折身跳回大海中。
那个人类想再看他的恩人一眼,但是,他的眼皮沉得像是被压了块大石头似的,让他纵使想睁眼再看恩人一眼也办不到。
而吉尔隐约听到有个声音在叫那个人类为:公爵——
公爵!
那么……被他救的人是个尊贵的身分,是个公爵罗?
吉尔笑了,因为有了身分,想必那个人类应该不会难找才对。
****************
「王子,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再说一遍:」贝提罕不愿意相信耳朵所听到的事实,扭动他的鱼尾巴,游到吉尔面前,看着吉尔。
吉尔没好气地回答贝提罕。「不管我说几次答案都不会变,我要去找海因兹。」
「那是个魔鬼呀!王子。」
海因兹掌管海域最阴暗的角落,听说……海因兹住的城堡是由白骨、尸体所搭成的,海因兹会在她需要食物的时候刮起大风,把大海搅翻,像是变了个世界似的。
海因兹制造事端,让平静的大海变成吞噬众生的魔域,还听说……海因兹吃的就是人类的鲜肉、喝的是人类的鲜血。
那海因兹根本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魔鬼呀!
「王子,你去找海因兹做什么?」
「你说呢?」吉尔定住身子,看着贝提罕。
吉尔的眼里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贝提罕被这样的目光给摄去所有的言语,贝提罕蓦地感到慌乱,像是有什么事即将发生,而那事是他所不愿意瞧见的。
「王子,你不会是真的爱上那个人类了吧?」这是贝提罕唯一能想到吉尔王子去找海因兹那个女魔鬼的原因。
自从小王子救了那个人类之后,每天都跑去那个海滩守着,但是;那个人类自从那次海难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他原以为见不到那个人,小王子便会放弃,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地迷上了那个人类。
见不到那个人,小王子变得落落寡欢。
「王子,想想你的先祖——」
「我就是想起我的先祖,所以,我才想去找海因兹。」
天哪!小王子想的竟是这个,
小王子怎么不想想他的先祖——人鱼公主最后的下场?
「王子,你该不会是忘了人鱼公主最后变成泡泡的事吧.而且、而且……」贝提罕说出最艰难的一环。「王子,别忘了,你是男的。」
「那又怎么样?」
「你喜欢的那个人类也是男的!」
小王子跟那个人类的困难之处,比人鱼公主当初爱上人类王子时更难困。
男人与男人——那是不伦之恋啊!「王子,别去找海因兹了,那里危险……」所以,贝提罕苦口婆心的劝。
「我不怕危险。」
贝提罕知道小王子不怕呀!可是,他怎么想都觉得这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王子跟那个人类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啊!」
想想看,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原本就不该在一起,更何况,他们两个还有性别上的障碍要突破。
吉尔也很清楚的知道他的爱恋充满了困难,但是,「我如果不努力就放弃,那我这辈子都会不开心的。」
「不开心也好过命丧黄泉呀!」这是贝提罕的想法。
「不!与其不开心的活着,我宁可拿性命博一博,如果我赌嬴了,那么——贝提罕,我将会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人。」
此时,吉尔的脑子里只有瑰丽的未来,他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充满荆棘与危险。
他就是想去见海因兹一面。
所以,吉尔朝着海域里最阴暗的角落游去。
才刚游进海因兹的领域,他便感受到四周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吉尔仿佛听见有人呜呜呜的在哭……
「王子,咱们回去吧!这里好可怕。」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吉尔后头的贝提罕吓得捂住了耳朵,但还是能听到那让人脚底发麻的哭泣——唔——虽然他没有脚底,但他还是怕得全身直发抖。
「王子——」贝提罕想继续劝退吉尔。
「你若是怕,就自己回去吧!」
「那你呢?」「我还要往前游。」吉尔心中已做下决定,今日不见到海因兹的人,他是不会甘心的。
而吉尔不离开,贝提罕怎么可能走呢?
他是吉尔王子的随侍,是王上派来跟吉尔作伴的,这是王上给他的最高荣誉,他说什么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抛下小王子不管,这样太没有义气了。
「不,我陪王子去。如果海因兹想对王子不利,那至少—至少我跟王子有两个人,这样也好有个照应。」贝提罕强挺起胸膛,佯装不怕。
吉尔看着贝提罕的模样,心底只觉得好笑。
想想看,那海因兹的势力有多大呀?她与父亲同掌海域,两人分庭抗礼,实力不相上下,而他只是个十六岁的人鱼王子,没有神授的法杖,如何能与海因兹一较长短?
而贝提罕——那就更不用说了。
贝提罕只不过是一条小小的热带鱼,海因兹每天丢给手下吃的,就是贝提罕这种生物,瞧!此时贝提罕都怕得全身发抖了,他又如何跟他互相照应呢?
吉尔不对贝提罕抱有任何期望,他只希望海因兹能大发慈悲,看在他只是个人鱼王子,既没有美妙的声音与她交换,更无倾天的权势与她交易之下,便会什么条件都不收地成全他的愿望。
他的愿望好小好小。
他不会奢望那个人类能爱他,他只想变成人类,再见那个人几面,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