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的母亲大人直到傍晚才回来,玩了将近两天,到家第一件事自然是洗澡,小睡片刻出来吃晚饭时,方看见一个大出意料的人坐在餐桌前跟她挥手打招呼。
“晏,你怎么在家?冕人呢?他让你多玩几天吗?那冕什么时候来接你?”宁妈妈问句如连珠炮。
“吵架了。”宁靖晏无辜地望着母亲大人,口气哀怨。
奇怪的是,明明宁爸爸在这次争斗中赢得胜利,偏偏他整天一语不发,哀怨程度跟宁靖晏有得拼。
“吵架!我没听错吧?”宁妈妈用发现新大陆的目光看着长子,她从不知道晏和冕会吵架,真是天下红雨了。
这两个人从小黏在一块儿,冕说地球是圆的,晏一定点头说是,当年若不是宁爸爸介入,两人怎会分手?
吵架?恐怕是他们交往以来第一次吧!
宁靖晏苦着一张脸,用最长的话把事情交代一次,宁妈妈还不时提问,否则凭宁靖晏的叙述能力,大概讲到世界末日都弄不明白。
“老公。”听完后,宁妈妈第一个朝牵手开火,面上带着危险笑意。“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跟冕吵吗?”
被点名的宁爸爸一脸心虚,从旁边摸来报纸,打算把人藏进报纸里,装作世界上没他的存在。
“不准躲!你为什么又去闹冕,嫌之前没闹够吗?真要两个儿子又分了才高兴?”宁妈妈眉头皱得死紧,有点想踹他两脚出气。
宁家最大的宁妈妈都发话了,自知理亏的宁爸爸当然是坦白从宽。
“我忍不住嘛!”宁爸爸跟着儿子摆出无辜表情,可惜他装得不太像。
“怎么,跟你儿子吵架会上瘾啊?”宁妈妈没好气地回了句。
宁爸爸笑了一下,举起报纸想当挡箭牌,以防被老婆打死。
报纸尚未举高,已一把被怒气冲天的宁妈妈夺走,迅速折起扔在一旁,居高临下地瞪着老伴。
“你先前答应过我会跟冕好好谈的吧?我信任你不会乱来才出门去玩,怎么,我连出去玩一天都不成吗?你把我的信任当什么?想尝尝什么叫瞬间信用破产的滋味吗?”宁妈妈仍在笑,口气不愠不火反而更骇人。
“妈,虽然爸也有错,不过这次是冕太过分了。”弄不清楚情况的宁靖晏,声音微弱地帮老爸讲话。
没办法,家里老妈最大,况且爸也有错,他想反驳也驳不出来。
“照这么说,你跟冕吵架就为了这事?”宁妈妈叹息。
她原本以为小俩口吵架尚有别的理由,没想到……她的老伴这下祸闯大了。
宁靖晏摇摇头后又点点头,他一开始想起移民的事,后来想想若他私底下跟冕谈,吵起来的机率微乎其微,算起来……他们真的是为老爸而吵的呢!
见状,宁妈妈重重吐出一口气,再深深吸入一口气,准备骂人工作。
“你老胡涂了啊!”她放开嗓门朝老伴大吼,吼得宁爸爸耳朵生疼。
“妈……”宁靖晏再度小声劝架。
宁妈妈丝毫不理会,继续骂老伴:“没事生事,若不是你这死个性晏和冕会弄成今天这样,冕会不理你?你还不知道反省,真要儿子找律师上门你才知道错了吗?”
“冕也有错,爸毕竟是长辈,总不能要他道歉吧?”宁靖晏小小声发表意见。
“长辈不是完人,知错要改,总不能成天倚老卖老、欺负小辈吧?”宁妈妈正色的道。
说罢她目光往宁爸爸处扫去,瞧得宁爸爸又是一缩。
“可是……”
“晏你不知道?”宁妈妈脑筋蓦地转到某处,几分讶异又有点不确定。
“知道什么?”
“等我跟你讲完后,你再考虑要不要帮你老爸。”宁妈妈的头快要痛死了。
向来乖到笨的宁靖晏点点头,等待下文。
“你上次会跟冕分手,全是因为这个糟老头跑去跟冕说要他别恩将仇报。”宁妈妈指着老伴,气得将他叫成糟老头。
心虚中的宁爸爸没胆反驳,乖乖当糟老头。
从出生即认识宁靖冕的宁靖晏闻言张口结舌,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了解,依宁靖冕认真性格,再加上老爸的毒嘴……冕很难受吧?钻进牛角尖的难受,找不到出路,被恩将仇报四个字压得死死地,不得不依老爸的意思做。
难怪……难怪冕对老爸的浑话反应激烈,而他竟然一点也没察觉。
瞧长子有一点开窍,宁妈妈继续讲下去:“说起来我也有责任……”
她才刚说了句话,只见宁爸爸在旁边微微点头,推卸责任之意万分明显。
可惜他点到一半的头接收到宁妈妈杀人目光,瞬间静止不动。
“几个孩子里冕一直让我最放心,既没像你这么笨,不像与锦时常得出动全家找人,也不像妹妹呕个气会离家出走跑去同学家住,大学时代还因为跟你爸吵架住到刚分手的男友家,弄得大学毕业就奉子成婚……”
“可是妹夫人很不错,对妹妹也一直很好啊!”宁靖晏插口。
“他人要不好,早被你爸轰出去了,还留到现在啊?”宁妈妈笑着提醒宁靖晏,他老爸个性糟糕。
宁爸爸一脸得色,尚未自夸他也是有用处的,即被宁妈妈瞪得缩回去。
“因为冕太让人放心,让我忘了他还是个孩子,需要人引导也需要人呵护,一回神他已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跟你老爸水火不容似的,整年说不到几句话。”
宁靖晏沉默着,昨天宁靖冕讲的话一句一句滑过脑海,当时他认定的过分话语都有了解答。
并不是说冕的话没有错,而是……
姑且不论他们的情侣关系,单论兄弟关系,他就该关心冕的,该了解冕在想些什么,为何说出中止收养的话。
他为什么没有察觉呢?那不像冕啊,不像总是理智的冕。
昨天冕叫他一起走,是在向他寻求安慰吗?他却推拒了他,推拒……
宁靖晏有点懂了,懂得有点迟。“冕……觉得他像外人。”
“这些年冕不曾寻过亲生父母,为了什么你懂吗?”宁妈妈朝着宁爸爸微微一笑,她知道老伴会懂。“他早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根在这里何必再寻根。可是有个糟老头却一次一次把他往外推;家不是家,对现在的冕或许还好,他有能力建立自己的世界,但学生时代的冕除了把苦往肚子里吞以外,他能做什么?”
宁爸爸静默着,好似领悟什么,又像在发呆。
“冕现在有自己的家,是指我和他那个家吗?”答案已存在宁靖晏心底,只是他无法肯定,亦不敢承认。
宁妈妈无奈地点点头。
他们的事她能插手的不多,孩子大了总要飞,她除了祝福,一样只能祝福。
“而我却为了混蛋老爸跟他吵……”宁靖晏喃喃自语。
被降级成混蛋的宁爸爸敢怒不敢言,以免被骂得更惨烈。
“所以罗,现在回去跟冕谈谈吧,他应该在等你。”宁妈妈依照常理推论。
回去两个字在宁靖晏脑子里回荡半晌,昨天跟冕吵架的内容也一并出现,然后所有思绪化为尖叫:“呜!我没脸见冕了啦!”
宁靖晏捣住他那张不甚好看的脸,哇哇大哭。
不知道两人吵架内容的二老面面相觑,对于宁靖晏的举动完全不能理解。
最后两人以安静吃饭表达内心的疑惑,以及对宁靖晏的关心。
★★★
时间是晚上,用古代算法大约是二更天。
地点跟冕住的城市相同,但是是宁家老三宁与锦开的店——地下室。
对宁与锦来说,世界上他会怕的人里,第一名当是他的娘亲大人,第二名即为二哥宁靖冕,对郑雅今当然是爱多于怕罗!
此时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宁家五个孩子里攻击力最低的大哥宁靖晏,按理说他应该丝毫不放在眼里,问题在于……
无论是谁,看见自家大哥在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尽管心里再烦,觉得这家伙影响生意外加有碍观瞻,总也不忍心把他扫地出门。
“与锦,怎么办?”宁靖晏自备大盒面纸,一面问弟弟,一面包水饺。
宁与锦不理会发疯中的大哥,自顾自地洗他的杯子。
“呜呜呜——我没脸见冕了啦!”
这句话打从宁靖晏出现在“地下室”开始,已经不知说过多少次,他讲得不腻,听众都听腻了。
于是那个可怜兮兮、无法逃跑的听众,抬起头来冲着大哥一笑。
“你有没有看见左边有道墙?”
“左边……”宁靖晏不疑有他,乖乖将视线转往左边,毫不意外地看见三公尺外有道墙。
“去撞!”宁与锦一本正经的道。“把脸撞得变形,就不是现在这张脸了。”
宁靖晏望着墙愣了半晌,回头看着他狠心的弟弟。“呜,与锦好坏哦!”
“谢谢。”
“想你小的时候多乖啊,叫你向东绝对不会向西……”
“那是因为我怕迷路。”宁与锦吐槽道。
“那我开始想你小时候尿床、随地大小便的事好了。”要耍狠谁不会,至少他可以跟弟弟斗个没输没赢。
如果是平常,宁与锦可能跟宁靖晏继续吵下去,可这里是他的店,宁靖晏坐在吧台处,人来人往的什么风吹草动都听得见;在这种地方被翻儿时旧帐,算了吧!
“不然你要怎么办?”宁与锦没好气地瞪着大哥。“叫你撞墙不去,要你硬着头皮跟二哥谈也不去,回家陪爸妈也不要,死皮赖脸住到前妻家也不肯,你说,你到底要怎么样?”
宁与锦一口气吐出一堆建议,可惜除却直接跟二哥谈有一点建设性外,其余的点子……稍稍有一丁点理智的人都不会采纳。
“没有别条路了吗?”宁靖晏眼巴巴地望着弟弟。
“没有!”宁与锦斩钉截铁。
“呜呜呜,我知道你眼里没我这个大哥,连点方法都不帮我想。”宁靖晏张大嘴巴哭给弟弟听,当然所有在吧台附近的人统统听见了。
宁与锦把杯子往洗碗槽重重一放,抬起头准备跟宁靖晏展开大战,见宁靖晏哭得伤心万分,最后还是放弃骂人,再度低头洗杯盘。
“你要我去跟他说什么?我哪有脸见他啊!”宁靖晏长长一叹,用力抽出三张面纸再度放声大哭,让人不禁佩服他哪来这么多泪水。
就在他哭到宁与锦想骂人时,旁边悄悄靠近一个高瘦人影。
“换张脸再去见他嘛!”
突然出现的人有着好听嗓音,宁靖晏虽然被吓了一跳,觉得来人太过突兀,却没有厌恶感,反倒在看见男子样貌后生出好感。
男子的身高在东方人来说属于高的族群,若混在西方人中并不算高,虽比宁靖晏高,但若跟宁靖冕相比还是矮了一点。
在这西化社会里,他身着一袭中式长衫,却无任何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他的站姿挺拔,很像习惯随时随地被人观赏的模特儿,微笑的弧度、手指举动位置、偏头看宁靖晏的角度,样样件件都像是计算好的,散发惊人美丽。
即便他已经不再是最漂亮的年纪,仍令人感觉得出来,若他再年轻个几岁,站在这种场合会引来多少苍蝇蟑螂,甚至是人中龙凤,难以计数。
“牡丹?你来干嘛?我没听说你今天有约人。”
宁靖晏尚未回应,吧台里的宁与锦已经先有反应了。
来人正是“地下室”里最美的一朵绝色牡丹——君子旭。
“没事、没事,不会害到你的。”君子旭笑着,歪着头的样子相当可爱,感觉不出来他已然而立。
事情和君子旭身边的保护者有关系,总之他最近被禁止出入可能觅得一夜情的地方,以防娇嫩花儿弄出什么事来,累得大伙儿要收拾又心疼。
想当然耳,君子旭出现在“地下室”总会引来关切目光,大家不可能真的去骂君子旭,被“关切”的人自然是宁与锦罗!
为了自身安全,他选择将君子旭赶出去——他有办法的话。
“没事才怪。”宁与锦嘟囔道。
君子旭笑笑,聪明的假装没听见,继续跟他有兴趣的人攀谈。
“没脸见他,换张脸不就得了。”牡丹君子旭笑得高雅斯文,目光却有那么一点点狡猾。
真正认识他的人都知道,根本上君子旭和官阳泰一样,是个喜欢小小恶作剧并以看戏为乐的家伙。
“啊?”
对于听都没听过,或者该说曾经听过但未曾细想的提议,宁靖晏呆了。
“整型、保养、改变穿着,总之就是改头换面,变成新生的人再去见他。”君子旭笑眯眯地,骗死人不偿命。
实际上君子旭对后头两样还有一点点认真,至于整型……他只是随口说说。
“对哦,可以这样。”宁靖晏恍然大悟地点头。
吧台里的宁与锦听得有点小吐血,这样也行?不会吧?
虽然有人分散宁靖晏的注意力很好,但那个人不应该是君子旭,再被人发现牡丹出现在“地下室”他就完了。
“两位,打扰一下。”宁与锦伸出一只手在两人面前挥挥。
“嗯?”君子旭微笑以应。
“抱歉,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麻烦你离开“地下室”,爱去什么地方都可以,别搞出事来就好。”宁与锦开口赶人。
君子旭微笑挑眉,明显不把店老板的话放在眼里。
“我打电话给官阳泰哦!”宁与锦摸出无线电话威胁。
官阳泰是君子旭最好的朋友,大多数时候两人狼狈为奸——不!和平共处、以礼相待、君子之交淡如水,总之没有在一起想要怎么恶作剧就对了。可是非常时刻里,官阳泰是少数管得住君子旭的人,想要君子旭爱惜自个儿,找官阳泰准没错。
“哦,阳泰啊……”君子旭笑眯着眼望向墙上时钟。“这时间他差不多在做某件事耶,打扰他好吗?”
对君子旭来说官阳泰仅是好朋友,对宁与锦来说可不太好应付。
“我想,涉及你的事他会很乐意接电话,甚至跟你一起回家研究研究一夜情的必要性,以及你最近为什么需要出来钓男人。”宁与锦不受威胁。
认识多年,他知道君子旭正常时对自身管理做得甚佳,一旦发什么事可就有得瞧了。
他亦晓得圈子里很多现在有财有势的人对牡丹仍有一份依恋,虽然谁也没能攀上这朵花儿,却都有点哥哥照顾弟弟的意味;若牡丹在他的地盘发生事情,被众多保护者叫去谈谈……别吓他了,他还要命呢!
一把手枪抵在头上,牡丹可以面不改色,维持他一贯的微笑,坚持他坚持的事,但宁与锦可没这份胆量。
“牡丹我拜托你,你乖乖回家睡觉吧,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别让我被大伙儿宰了。”宁与锦快疯了。
君子旭没回应,依然笑着,步伐不移不动。
“我真的要打罗!”话才说完,没等君子旭有回应,宁与锦已经在低头找电话号码了。
“雅今最近好吗?”牡丹终于开了口,话题乍闻之下风牛马不相及。
问及情人,宁与锦瞬间停下动作,变得安静。
“你应该不希望他下周出差,一去两个月吧?”牡丹表情好无辜,放在艳丽面庞上特别有说服力。
“你赢了。”
宁与锦含泪退下。
君子旭摇着无形尾巴转头望向宁靖晏。
接着两个人开始谈起整型问题,从疤痕抚平一路讲到拉皮、割双眼皮、脉冲光,不知为何最后开始谈隆乳,又从隆乳谈到阴茎增大术。
宁与锦在旁边听着,从担心到微笑,最后望着他们,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宁靖晏想找人倾诉,牡丹则是除了搞一夜情外其余都还可以。
自家大哥那个德行,牡丹应该看不上眼,而大哥现在一心只要宁靖冕,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对他简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一次解决两个麻烦,棒!
“其实你长得并不差,只是穿着打扮不适合你。”牡丹侧着身子看着宁靖晏说话,手放在吧台上,站姿却一样挺直。
“哪会,这些都是名牌耶!”宁靖晏哇哇叫。
从以前到现在还没有人挑剔过他的品味,这个人是在干嘛?自己身上的衣服哪一件不是有型有款的,什么地方不好看了?
“名牌也有适不适合的问题。”君子旭维持优雅微笑,心情甚好。
宁靖晏一脸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不太敢相信这个穿错时代服装的人说的话。
“不然,我跟你去买。”牡丹好心情地提议道。
“好。”见有人陪,宁靖晏当然是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纵使他有点怀疑眼前人的品味,但是在伤心时刻有人陪总比没人陪好,况且他那没人性的弟弟压根儿不想理他。
两个人说风就是雨,马上转头走人,而且没人要付钱。
“喂!”宁与锦在后头尖叫。
倒不是为了两杯饮料钱,而是……一个是他大哥,一个是众人捧的牡丹,这两个人结伴出去若发生什么事,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还要不要活啊?
“喂,回来啊!”
可惜,脚底有抹油的两人,压根儿没理他。
后头的宁与锦开始想像一群人拿把枪抵在他头上,对面坐着逼迫感很强的—哥,一起逼问他怎么顾人的,怎么会让这两个人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