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绮罗替睡着的朱家兄妹盖上带来的薄被。
向晚迷迷蒙蒙醒来,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一幕——她像个母亲细心照顾两个孩子,也像神圣又纯洁的仙女,偶然出现于凡人面前。
她仍是一副风吹不乱,泰然自若的优雅姿态,只是眉心不自觉地拧起忧心的皱痕,年轻娇媚的脸庞添了几许成熟的哀愁。
原本没打算惊扰这片刻的宁静,但是当他回过神时,她已经来到他身侧,拿起小壶拔开壶盖,眼看就要凑到他的唇边。
“咳咳咳……”肺部一阵紧缩疼痛,他才惊觉是自己咳嗽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他下意识想躲避,但是喉头无法抑制的瘙痒感难受得紧,不喝点东西停不住咳嗽,所以他仅是挣扎一下便屈服了。
出乎意料的,不是苦涩难下咽的药汁,而是一股清新甘甜的味道。
“好些了吗?”她问。
“这是……?”他的声音沙哑得难以听清楚。
“水。”水绮罗面无表情的回答。
“水?”她不是说……
“正确一点来说是麒麟泉的泉水。”见他不再猛烈的咳嗽,她转身盛了一碗粥给他。“既然是麒麟泉的泉水,便不是两个小鬼带来的,要喝多少随便你。”
“我们到了?”他这才有心思环顾四周。
壮丽的瀑布奔流而下,形成一处泉水,他们就在离瀑布不远处生火露宿。
“是我把你扛到的。”她怏怏不快地纠正他的用词。
她仍在生气,向晚感觉得出来。
“他们睡着多久了?”他挑了个不会引起战火的话题。
孰料,她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没有你久。”
“我睡了多久?”他又问。
水绮罗先是看了他一眼,才转过头继续去看顾火势,“三日。”
向晚未加迟疑地反驳,“不可能。”
假若他昏迷三日,没道理醒来还在这儿。
“哼。”谎言被拆穿,水绮罗不悦归不悦,倒也没有想要圆谎的意思。
木柴在火堆中噼啵作响,她不说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沉寂,来得突然却不突兀。
向晚注意到自己除了和小兄妹俩一样盖着薄被外,为了让他睡得舒服,身下还垫了一件,而她什么也没有。
眼下都几更了?她看起来根本没好好休息。
“你吃过了吗?”
“……很早就吃了。”似在犹豫该不该这么轻易忘却他们吵架的事实,绮罗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的答腔。
向晚在她反复的动作中了解一件事。
捧在手中暖而不烫手的温度说明了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睡,不时添加薪柴,就怕他醒来后没有热食可以吃。
心底流淌过的暖流也温暖了他盈满眼底的玩世不恭和逢场作戏的冷淡。
这要他如何说服自己她只是为了一张任何画师都能轻易画出来的绣图,才会对他这么好?
“我想你一定不知道现下几更……”他喃喃道,想知道她究竟为他等了多久时间。
“打更的又不会绕到山顶来,我怎么会知道。”
属于她会说的讽刺挖苦回答,此刻听在向晚耳里却是那么的顺耳,没有挑剔。
如果现在不珍惜一点,以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听见,他们还能继续同行多久?她究竟能忍受他多久?他……还能活多久?
“好吃。”向晚舀了一口粥吞下,也把感动锁回心底深处不让她瞧见。
算了,暂时别想太多。
饶是两人斗嘴甚至意见不合吵架,她也从没弃他而去,甚至在他昏厥的时候,这个高高在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小事不需她操心,大事毋须她挂心的水四当家竟亲自替他煮粥。
他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是吗?明日你同暖墨说去。”水绮罗的语气听不出是开心还是生气,目光始终停在火堆上。
更正,她只负责看火。
“哈!”向晚忍禁不住。
“笑?难道你就会炊饭了?”哼!不是她不会,是烧饭煮菜这种事轮不到她亲自来做!
“是不会。”相较于她,向晚的口气便显得轻松愉快。
见状,水绮罗心中升起一阵疑惑。
这男人是不是忘了他们曾经大吵一架的事?
三两下吃光粥,他将碗递回给她。“再一碗。”
“还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添第二碗饭,虽然是粥。
“能吃即是福。”
“从你的食量来看,我会以为你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怪觑了他一眼,水绮罗喃喃念着,又舀了一碗粥给他。
向晚接过粥,没有反驳。
连续吃了三碗粥,他的气色终于红润了些。
“麒麟出现了吗?”他冷不防的问起。
“你真的认为会有麒麟?”气还没消,她的每句话都带着浓浓的呛辣刺人。
唉,她似乎没打算轻易原谅他呀!
向晚终于冷静下来,思考整件事情的经过。
从她出发前去替他买药,他便清楚她总是照顾着他,虽然嘴上不说,也从没向他讨过人情,她一直是很照顾忍让他的。
床给他睡,或许睡前发几句牢骚;带他吃最好的,或许总念着盘缠快用尽;半夜起来看他有没有踢被子,有酒绝不吝啬分给他……她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他。
试问,有谁能看出他当时脸色很差,还去替他张罗?
是他把话说的太难听,对这个高傲的女人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如今他们或许可以什么都不说,回到原本相处的模式,但是他知道,只要不说清楚,没有一方退让,同样的事情定会再度上演。
他不希望再在他眼里看见同样的伤心。
“给我。”
“什么?”他没头没脑的索讨,她怎么会知道他的是要什么。
“那个。”向晚指着她腰间的小壶。
“你不是说不喝吗?我还准备下山后拿去喂猪咧!”超强力的酸味挖苦迸出她的嘴巴,奚落他的意思明白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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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去把猪喂得白白胖胖是想快点吃到好吃的猪肉?”向晚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吃猪肉总比倒掉好。”水绮罗皮笑肉不笑地接话。
“既然都花钱了,我想就别浪费了。”
“怎么?向来打着不看大夫不吃药的招牌,您向大师是受了什么刺激?”更酸的话逸出红唇。
向晚霎时气短。
看来要这个女人原谅他,绝对不是同她瞎扯淡几句便讷讷个得逞的,若是没有好好道歉的话,她绝对会在这件事情上酸他好一段时间。
但是……道歉要怎么说呢?
向晚回想起自己活到这把年纪,未曾向任何人道歉过,因此在面对真正需要道歉的关头,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
漂亮的墨瞳直勾勾地盯着他,水绮罗等着看他怎么回答。
向晚下意识想回避她的视线,却又无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好吧,该做的时候也还是得靠一股冲劲。
“对不起。”
水绮罗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大大的怔住。
她还以为他是故意找他吵架,从没想过他会先低头。
趁着她忘了反应之际,向晚又道:“我不该说你多管闲事。”虽然他仍是这样认为。
“你……”她吐出一个字,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给我吧。”他第二次伸手向她讨装着药汤的小壶。
这次水绮罗不发一语,取了一个小壶交到他手中。
她仍是不解他为何突然想通愿意喝药,但至少是个好的开始。
“放心吧,在我拿到绣图前,是不会轻易的收手不管你闲事的。”水绮罗转过身继续看顾着火堆。
望着她的背影,向晚轻轻的笑了。
她的话,没由来的令他一阵心安,仿佛也给了他另一种承诺。
或许,暂时再与她同行一段日子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