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醉了?”良久,她呐呐地问。
如果没醉,怎么能编出这么一大段洋洋洒洒的谎话?
“如果是醉话还好。”就是因为是真的他才困扰。
他本来就对家业没有兴趣,尤其他身体差,爹娘也看出来他志不在此,早放弃要他继承家业的想法。对于大哥这个虽然是养子却有能力许多的儿子,爹娘除了视他为亲骨肉之外,更希望由他来继承家业。
偏偏顽固的笨大哥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说他适合继承佟家,他还是会让那些恩情和道义之类的道德典范把自己捆得死死的,非得要他这个没用却是真正佟家骨血的弟弟来继承。
“所是真的了……”他困扰的神情说明了一切,她也只能相信。“在那之后你就逃家,为了不要继承家业?”
“嗯,我逃了,而且逃了快十年,咳、咳……”其实他是希望大哥能够随着时间的过去,了解他一点都不想继承家业的事实。
可是他不断的逃,追兵只是有增无减,让他认清了大哥固执的想法从没变过,于是他才决定任由这孱弱的破身子继续烂下去,总有一天,等到他死了,大哥就会因为没有继承人而成为佟家的真正当家。
水绮罗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他真正打的主意,不禁摇摇头。
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只能说她认识的人都太温柔了,他们只顾着对方着想,而忘了多替自己想一些,才会让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从指缝流去,也造成无可弥补的莫大伤害。
“佟大哥若是知道他这么做等于将你逼上死路,不知做何感想。”水绮罗感到无限感慨。
“咳、咳……大哥并没有逼我,是我自己选择的。”茶水一杯接着一杯,可他咳嗽的程度越来越加重。“逃家之后,我看见了这世界有多广,咳、咳……认识了教会我画画的师父,这些已经令我很满足了。”
“难道你从没替你父母想过?他们正等着你回去呀!”她不敢想像今日若换成是她一逃家就是快十年,那会有多伤爹娘的心。
“我跟他们的缘分本来就浅薄。以前大夫们看诊完,都说我很难活超过二十岁。”他对生死已经看得很淡然。
“敢问大爷您现在几岁了?”她双手抱胸,一副高姿态的问。
“二十八。”即使他坚持不看大夫,仍是多活了八年,这大概是他唯一能骄傲的事了。
“那不就是超过了嘛!”水绮罗白了他一眼。
“但还是不知道我何时会死。”他耸耸肩,生死这等大事在他眼中仿佛稀松平常得很。
“呸呸呸!再给我听到你说死这个字看看!”水绮罗一听,立刻板起脸训斥他,“你会活着,活很久,因为我不准你比我早死!”
若说现在死了有任何令他牵挂不安的,也只剩下她了。
“我尽力。”向晚仍是说得云淡风轻,但心底却很明白,为了她,他就算拚了最后一口气,也绝对不会轻易死去。
要死,也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因为他不愿意见她为自己掉泪。
“不是尽力,是一定!”水绮罗捧起他的脸,说得好认真好认真。
眼眶有些泛湿,怕再说下去会哭出来,向晚话锋一转,问:“那么,接下来要往哪去呢?要回艳府水家吗?”
他顺口提起,突然想到还不知道她逃家的原因。
“对了,你为何逃家?”
“正确一点来说是逃婚。”水绮罗摊了摊手,干笑几声。
“你有婚约了?!”这比什么都令他害怕。
既然她是逃婚,那么回去以后岂不是要嫁作他人妇?
“不行!还是别回去好了!”他立刻决定不让她回艳府水家。
“不,我要回去。”这点她倒是很坚定。
除了向晚是佟二爷这件事,追兵头头另外提起和艳府水家有关的事,她也在回来客栈的路上向人打听确认过了。
目前这里的情况不太好,所以她非回去不可。
“你要嫁给别人?”这下他可不爽了。
“哈!你吃味?”拍拍他的脸颊,水绮罗笑得好不得意。
“不是吃味,是恨不得杀了那个要娶你的男人。”向晚的神情十分认真,不是在开玩笑。
“别担心啦!那个男人现在是我妹夫了。”水绮罗将妹妹代替她嫁过去的事,避重就轻的说了一遍。
听见她的解释,向晚终于放心,不过还是搔搔头,表情显得有些为难,“这不就代表我也非去艳府水家不可了。”
倘若和她回艳府水家,他的身分还能隐瞒多久?不消说,肯定立刻引来佟家大票的镖师。
“不好?”她笑得甜美,语气略带威胁的反问。
“你知道我在担心什么。”向晚伸手揽过她,对她胁迫中带着的幸灾乐祸可没忽略。
“换个角度想,既然佟水两家不再往来,艳府水家不啻是个最安全、最不会被发现的地方吗?”倚在他怀中,水绮罗对他晓以大义,目的就是要把他带回去。
如果大姊生气她逃婚的话,至少她带了个可以替家里赚来大把银两的“生财工具”回去赎罪,当然,他身兼另一个身分——她未来的夫婿。
“那么,依四当家高见,我到底可以隐瞒身分多久呢?”他含笑问道。
“干嘛隐瞒身分?”她故作一脸不解。
“我说了不回佟家。”向晚皱眉重申自己的立场。
“没有人能逼你回去,不是吗?”水绮罗唇角扬起狡黠的弧度。
“你的意思是……”向晚似乎了解她的用意了。
“我认识的只有人称‘一笔大师’的向晚,什么佟二爷的,我从来就不认得。”
是啊,打从认识他开始,他的名字一直都是“向晚”。
“我可不记得曾经唤过你佟胤徽。”她又补了一句。
如果她打算一辈子隐姓埋名过日子也好,要一直躲避追兵也罢,她都不在乎,只要是他的决定,她可以毫不犹豫全盘支持。
“绮罗……”他要去哪里再找一个如同她那么了解他,且体贴的女人?
“你想怎么做都好,只有一点要答应我。”水绮罗突然直起身,低头瞅着他。
“什么?”
“看大夫。”这是她唯一的要求。
当初他是为了想让没有血缘关系的佟大哥能名正言顺的当上佟家的当家,才会拒绝看大夫,希望能尽早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如今她可不许他那么做。
“要怎么逃才不会被抓到,这由我来操心,你只要养好你的身体就好。”她要的是两人一起白头偕老,就算是由她来守护他亦无所谓。
她怎么能每每说出一些他最想听、最能温暖他心的话呢?
“绮罗。”向晚将她的螓首按进胸膛,哑着声轻唤她。
“嗯?”看不见他的脸,水绮罗不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是多么激动,仅是发出疑问。
末了,向晚将感动化成永恒不变的三个字——
“我爱你。”
☆☆☆
大大的“艳府”两个字的门匾之下,佇立着两个人影。
“好久没回来了。”看着熟悉的门匾,水绮罗却有些提不起勇气去敲自家大门。
同为游子,且比水绮罗逃家的日子更长,向晚了解她此刻复杂的心境。
“要等你近乡情怯完吗?”他打趣道,希望她不要太紧张。
“呵!”水绮罗轻笑了声,“甭劳您操烦,这儿可是我家,只要敲个几下,只怕人人都争着来替我开门。”
“是这样吗?”向晚的表情显然不以为然。
要是真如她所说的,他们还需要站在外头等吗?早可以进去了。
“当然。”她还是嘴硬,却始终没有敲门的意思。
“现下时辰有点早,你若不主动敲门的话,我们可是要罚站到有人先开门才会发现我们。”而他向来不是一个能够“等”的人。
水绮罗观察着他的脸色。
“晚一点我一定找艳府的大夫来给你看病。”一手勾住他的手臂,她的决心可见一斑。
“随你。”自从他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告诉她之后,也就不再坚持不看大夫了。
有了她,似乎那些家族间和上一辈的事都不再那么的重要,说出了秘密,让他有种解脱后的轻松感,她的支持更是他现在最大的依靠。
不用靠死来寻求解脱和成全,她教会了他另一种方法,那正是他们现在要去尝试的,所以他选择活下来。
最重要的是,他想要陪她更久一点。
“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陪你。”向晚牵起她的手。
陪她走更远,看更广的世界。
“无论接下来等着我们的为何,我陪你。”水绮罗回头望着他。
陪他活更久,迎接悲哀喜乐。
交换对彼此许下一生的誓言,话声方落,他们相视一笑,同时迈开步伐——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