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他好像一直都这么累,总是没命的工作、不停的工作,有案子就接,丝毫不管自己是否有体力能负荷,感觉就像是匹脱缰的野马,只管不停的往前奔驰。
超时的工作让他的只脚好像绑了一块石头似的,让他的脚步既艰辛又缓慢的移向停车场。
对他而言,他唯一的知觉就是累!这几年来他的身心状态一直都是累的,可虽然累,他仍是有那个天赋异禀能将客户处理得服贴,每每接下的案子也都大受好评。
他的作品讲求的是简单与自然,运用着几何建筑线条与光影搭配出和屋主个性最相符的调性。
有人说他的作品很大器,也有人说他的作品很优雅,而不管任何评价,所有人一致的看法就是,他是个创造空间的鬼才。
这几年下来,他已经累积了不小的知名度,根本就不用再这么卖命的工作,毕竟他只要接下一个大案子,就能让旷日工作室吃上一年了。
但他就是拚死命的工作着,这让同业们常忍不住酸酸的批评,「干嘛这么拚?弄得我们都没饭吃了!」
天知道这只是因为他的时间太多,不知道如何打发,只好寄情于工作。
他刚参加完一个商场的开幕典礼和酒会,老实讲,他本来就只打算随便去应付应付就要走了,没想到被一群人缠到那么晚。其实他不过是个搞装潢设计的,何必连他都要到呢!
而让他更不耐烦的是,那一堆闲杂人等还鼓噪的要他上台去发表什么「设计理念」,他向来最不注重理念了,他的至理名言是──看得舒服、用得方便,这就够了。
所以他上台说了一句,「人会死,但一个伟大的建筑却会永远留存。」这么洒狗血的废话居然能博得满堂采,这些人是没大脑吗?
他只手插在口袋里等红绿灯,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停车场,即使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他还是习惯让自己的身心处于备战状态。
一辆辆车呼啸而过,眼看已经是黄灯了,突然一辆红色的小March速度减弱了些,像是犹豫着该不该过!可也只是减速了那么一秒钟,很快就又加踩油门扬长而去。
可就是在那么短短的一秒钟!
他还是清楚的看到了车主,若那辆车的车窗不是只摇下一半,他甚至可以更清楚的看到车主的长相及穿着。
他浑沌的脑袋彷佛被人用千斤顶敲了一下似的,他再也顾不得是什么灯号,拚命的追赶着那辆红色的小March,用尽全部的力气在后面追赶,直到那辆红色小车愈变愈小,一直到看不到为止。
他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喘气,嘴里默念着车牌号码RD4326、RD4……
他拿起手机,熟稔的拨了一组电话号码,「喂,阿肥。」
被称为阿肥的男子,鼻音极重的抱怨,「石大爷,你不知道现在是我睡眠的时间吗?」他不用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打来的人是何人了。
事实上,阿肥一点也不肥,他留着及肩的长发,还有一张迷死人的脸庞,说他是潘安再世也不为过;更好的是,他不止俊俏,还带着斯文的秀朗之气。
「阿肥,帮我查个车号。」
「车号?你现在也接帮人设计车牌的工作吗?」他打趣的问。
「少啰唆。」石旷日不耐烦的道。
「多少?」
「RD4326。」
阿肥随手一抄,「拜拜,我要睡了。」
「明天就给我。」使用的是命令的口气。
「石大爷,现在是半夜两点,可以饶过我吗?」他真是误交损交。
「少啰唆,明天我起床后一个小时就要收到。」语毕收线。
阿肥在电话那端鬼吼着,他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会让他认识一个怪物呢!
得赶在石旷日起床后的一个小时内查到资料,开什么玩笑!那岂不是代表他得从现在就开始工作才来得及?那他不就不用睡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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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石旷日正专心的在画平面配置图,那是属于官员级的住宅,他设计起来格外兴奋,主要是屋主的房子空间够大,足足有八十几坪,视野佳,可以俯瞰整个台北盆地。
重点是这位屋主的预算无上限,让身为设计师的他做起事来格外顺手又能发挥创意。
「旷日,我好想睡觉。」一名女子打着呵欠道,半夜三点了,她的妆容仍保持得十分完好无缺。
更重要的是,无论她走到哪,永远都维持时尚有型的模样,就算是上菜市场,她也会穿着一身造型不突兀的高贵服饰,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今天她穿着一袭马甲上衣,微微露出乳沟,却又让人不感到低俗;至于剪裁大方的迷你裙则是衬托出她匀称的美腿。
丁秀暧算是旷日工作室的股东之一,也是石旷日的助理;而这个助理职位当然是她硬拗来的。
她算是少数石旷日对待起来比较有耐性的女性之一,通常他大爷只要一个不爽,对女性同胞采取爱理不理,或是当场甩门的例子多到不胜枚举;只要是面对女性,他通常没有什么耐性。
他也是个奉行下半身思考主义者,偶尔来个一夜情,只方没有牵扯,他是很欢迎;若是想要和他来个谈情说爱,那他是一律谢绝的──他向来讨厌任何既麻烦又拖拖拉拉的关系。
那为什么丁秀暧会享有这种特权,可以得到石旷日的容忍呢?
这得追溯到婴儿时期了,由于他们两人的奶妈是同一个人,比较不同的是,这个奶妈是丁秀暧的妈妈,至于石旷日则是隔壁邻居,他的妈妈因产后没有奶水,又没钱买奶粉,恰巧隔壁邻居妈妈的奶水多到喝不完,就顺便一起喂养起来,便产生这种奇妙的缘分。
两人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
今天,她又赖在石旷日家了,她总是爱赖着他,无关乎男女之情,她就像个小妹妹般缠着他;石旷日平日对待众人总是爱理不理,可唯独对丁秀暧,他就觉得是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其实他们两人不但同年生,她甚至还比他早出生一天呢!
「那你回家睡觉呀!」石旷日眼神十分专注的在他的电脑上。
「这么晚了,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她一边欣赏着自己的水晶指甲,一边似有若无的请求。
「不可以。」他马上打断她的支支吾吾。
「这么晚了耶!你忍心让我一个女孩子坐计程车回家吗?」计程车之狼可是时有所闻,人家她都已硬撑着陪他到这么晚,他居然还是要赶她回家。
「现在有无线电叫车服务,既方便又安全。」他毫不留情的说。
「旷日,你每天都只睡三、四个小时,工作时间又这么长,你真的受得了吗?」这一个月来,石旷日的工作量根本就是平常的一倍,她都快吃不消了!
好在昨天终于结案,不然她就要累惨了;本来该好好补眠一场,却没想到石旷日居然又接下了新的case,简直是不要命。
「受不了。」
「那你为什么不睡?」丁秀暧知道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石旷日仅睇了她一眼,压根不回话,只是继续盯着他的电脑。
石旷日失眠已有好几年,起初吃安眠药还有一点作用,后来不知是产生了抗药性,还是其他因素,总之他就是无法入眠,于是他改采不停的接工作来替代睡眠,常常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太阳升起,然后带着一身的疲惫上班。
「你要不要试着去看心理医生呀?现在看心理医生很普遍,而且有睡眠障碍的人也愈来愈多,看心理医生一点都不丢脸……」她试着婉转的劝说。
规劝石旷日去看医生也已有好多年了,但他始终不为所动,而且还会冷着一张臭脸说:「我又没病,看什么医生?睡不着能算病吗?我有因为失眠而出过什么乱子吗?你少在那里给我乱出馊主意!」
可丁秀暧也从没放弃过,她总是找着各种时机来进行道德劝说。
而这一回──
「好。」丁秀暧还没有规劝完,石旷日突然一口答应了。
「嗄……」丁秀暧正想继续落落长的说出一连串的好话来说服石旷日,却没想到他竟说出个出乎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不但如此,他看似顺手的丢出一张传真纸,「就这个医生好了。」
「你主动去找医生了?」怎么可能?这让丁秀暧更是吃惊。
「听说这个医生很有名,被她治疗过的病患后来都能好好入睡。」他语调平淡的说。「改天记得帮我预约。」
四点了,他将今天的进度存档,伸伸懒腰,感觉到似乎有一点点的睡意,决定去躺着培养一下睡意。
一旁的丁秀暧还愣愣的看着传真纸发呆。
「我要睡了。」他又丢了一张名片给她。「这家车队是连锁的,不会乱来,里面有几个司机我认识,你可以放心。」说完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一旁的丁秀暧因早就知道石旷日向来是以冷血着名,也就认命的拨打电话,乖乖叫无线电计程车了。
但她也没忘记那张传真纸上的内容──台北基督教私立怀恩医院精神科岳芙,她在心底默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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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旷日躺在床上,本来觉得有一点睡意,却因想起阿肥传来的传真内容而感到内心澎湃不已,他明白只凭自己短短一瞥就认定那个人,然后内心的思绪便开始狂乱奔腾,实在有违他实际又干脆的原则。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中文名字,当看到传真时,他根本无法判断是不是她?!可他就是愿意无怨无悔的去追寻。
也许只是个幻觉!
也许只是个长得相像的人!
也许只是他因睡眠不足而认错人!
但他仍想相信他所看到的,虽然就只是那么惊鸿一瞥。
那清丽的脸庞到现在他还是忘不掉,他知道他今天又要失眠了,本该有点睡意的,但一思及她,他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脑袋不停的转呀转的。
他彷佛还能看见当年的她──
那个有着一头俏丽短发,手中总爱拿本诗集,没事就爱笑着对他说东说西的小女生!
他一直没忘记她最爱念的那句诗词,「旷日,我念诗给你听,『相见时难别易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他彷佛还能听到她用那带着美国腔的好玩中文,认真念诗的声音。
他彷佛还能看到她用着清澈的眸子认真对他说:「旷日,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在阳光下的她,就像个天使般的纯洁无瑕。
「这下我真的是凄凄惨惨戚戚了。」他无言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心忖着,这一夜,你会来找我吗?会来到我的梦里吗?会吗……会吗……
就像是过去无数个数不清的夜里一样,他又在梦中遇见了她──一段有关他与她的相遇……
他仿佛还能看到她用着清澈的眸子认真对他说:「旷日,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
在阳光下的她,就像个天使般的纯洁无瑕。
「这下我真的是凄凄惨惨戚戚了。」他无言的看着天花板发呆,心忖着,这一夜,你会来找我吗?会来到我的梦里吗?会吗……会吗……
就像是过去无数个数不清的夜里一样,他又在梦中遇见了她——一段有关他与她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