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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亮河上的月光 第七章 作者:靳絜
    范姜明葳和陈洁安从同学的夫家走了出来。她们相约前来新竹慰问骤逝丈夫的玉梅。

    “玉梅好可怜哪。”范姜明葳的脑海里还停留着同学家中前一刻的画面。玉梅伴着年幼的儿子,守在丈夫的灵前,泪水早巳干涸,剩下的却是教人便不忍多看的哀凄面容。

    “她还那么年轻。”陈洁安也十分感慨和同情同学的遭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一点征兆也没有。”

    “就因为太突然了,玉梅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所以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先生刚拿到化工的博士学位,没想到就这么走了,对社会来说也是一大损失,真令人惋惜。”

    “玉梅辛苦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先生毕了业,日子就要好过了,没想到短短的几分钟内,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教她情何以堪?”陈洁安想像着一个健康开朗的男人在家门口蹲下系鞋带时忽然倒下,一倒就没再起来。那个男人就这样倒在妻子的面前,做妻子的目击一切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任何言语和文字可以形容吧。

    两人沉默了一段路,似在继续着对骤逝者无声的哀悼。

    “洁安,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常愿自己幸福,愿亲人友人都幸福。可是,怎样才算幸福?”范姜明葳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就像天使一样,随时可以煽动翅膀准备离去。玉梅的幸福就在自己的眼前轰然一塌,灰飞烟灭。

    “幸福太抽象了。”陈洁安喟然答道。“健康长寿、功成名就可能比较具体,对不对?”

    “也许是吧。”范姜明葳在新竹的风中眯起了眼睛,幸福虽然抽象,却是她心中具体的愿望,她希望洁安跟哥哥幸福,希望车子良跟王妗娣幸福,也希望自己和费家齐幸福。

    “你跟我哥还好吧?”

    “还好。”陈洁安点头。“你跟费家齐呢?你们还好吧?”

    “还好。”范姜明葳淡淡地。她瞅着陈洁安,若有所思地说:“洁安,我和费家齐交往你有什么意见吗?”

    陈洁安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可笑。“你为什么认为我该有意见?你有交男朋友的权利呀。”

    “我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范姜明葳对于自己和费家齐的恋情总觉有些隐忧。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认识是偶然,交往是必然。”陈洁安分析着。“说老实话,我还很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总比看你和车子良苟延残喘地拖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结果要好得太多了。”

    范姜明葳略显不安地问她:“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对不起车子良?”

    “拜托!”陈洁安故作欲昏倒状。“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你对不起他什么?我还觉得他三心二意,对不起你呢。”她很严肃地对范姜明葳道:“你不该有这种念头,这样对费家齐不公平,难道你还爱着车子良?”

    “我爱费家齐。”范姜明葳的语气很坚定。“他给我不同的感觉。”

    “这就对了,爱他就不该再对车子良念念不忘。”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我只是觉得他的处境很令人同情。”

    “你不要替古人担忧了好不好?收拾起你的妇人之仁,趁早跟车子良把话说清楚,别让他脚踏两条船,跟你藕断丝连的。”陈洁安不断对她洗脑。“别忘了,他早已使君有妇。”

    “我没有跟他藕断丝连。”范姜明葳有些委屈,她对费家齐是很认真的。

    “明葳,对不起。我的话说重了点,我只想提醒你,好好把握你手中的幸福,费家齐是个好男人,他绝对值得你爱。”

    她认同陈洁安的话,用力点着头。

    ———

    天刚亮时,车子良便从一种难以排解的惆怅情绪中醒过来,望一眼他身旁熟睡中的妻子王妗娣。

    他记得她对他坦承真相时的痛苦欲绝,记起她不再咄咄逼人,日渐柔弱的眼神,记起她是一个可以活得健康长寿的女人。

    她阴郁忧柔的形象和善良可人的范姜明葳交互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在情感的辨认中产生迷惑。

    一抬眼,阳光灿亮。他几乎要怀疑昨晚的那一场雨是下在夜里?还是下在他的梦里?望着王妗娣隆起的腹部,他伸手拉高了被子,盖在她身上,盖着他的妻和子。

    ———

    “家齐,对不起,我迟到了。”车子良约了费家齐在他任教的N大附近见面。

    “没关系,我反正没什么事。”

    “台北的交通扑朔迷离,刚才在路上遇到示威游行的队伍,绕了一下路,很抱歉。”车子良无奈地解释着迟到的理由。

    “醒不过来的梦魇是吗?”费家齐脸上一副十分谅解的样子,心领神会地说:“台北人跟人家约会很少不迟到的,我因为是从学校走路过来的,所以可以准时赴约。”

    车子良感激地笑了。“怎么样,最近比较忙吧?”

    “对,最近累坏了,所以下个月想利用学生期中考那个礼拜出去走走。”

    “打算去哪里?”

    “北京。”

    “哦?去玩啊?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我有个朋友在北京工作,想去看看他。”

    侍者拿着菜单过来了,他们各点了一份商业午餐。

    “一个人去?”车子良问他。

    “跟我女朋友一起去。”

    “交女朋友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车子良甚感惊讶,同时也替他高兴。“恭喜你啊,难怪你满面春风的。”

    费家齐只有微笑,过了一会儿才问车子良:“你气色也不错嘛,是不是烦恼事都迎刃而解了?”他还记得车子良跟他说过的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聊一聊,你是旁观者清,说不定能带给我什么启示。”

    “想聊什么?”

    车子良一时之间又不知从何说起了,沉吟了一会儿,他才说出自己的矛盾。“我感到很困惑。”他看着费家齐,眼里的确是──片迷惘。

    费家齐只以眼神暗示他往下说。

    “我发现我大概跟谁都不应该结婚的。”车子良语毕又觉自己说得太笼统,表达得不够清楚,他搔了搔头,续说:“我不该跟我太太结婚,也不该跟我女朋友结婚。”

    “你只跟你太太结婚,没跟你女朋友结婚。”费家齐果然是旁观者清,立刻纠正他。

    “对。”车子良经他一提醒,也发觉自己语焉不详,连忙解释:“应该这么说,即使我没跟我太太结婚,我也不应该跟我女朋友结婚。”

    “怎么说?”

    侍者这时送上两人点的午餐,他们之间有一阵短暂的沉默。

    “我只觉得自己没有扮演好任何一个角色。”车子良囫图吞了几口饭之后,才回答费家齐。“无论是丈夫或情人,我都算不上称职,而且我愈来愈觉得自己不对劲。”他皱着眉,思索着如何措辞。“很多事好像已经回不到从前了,我已经走上不归路,而且也没什么可以给我女朋友了。”

    费家齐抬头看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吃着盘里的食物。

    “我太太并没有得绝症。”车子良的语气意外平静,仿佛胸中波澜壮阔的翻转已成过去许久。

    费家齐对车子良与先前完全相反的说法甚感疑惑,但新的说法是好消息一件。于是他没有再追问什么,隐约感觉出事情有了转机。

    “所以,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也许我和她的婚姻关系必须继续下去。”

    “你觉得勉强、痛苦?”

    “刚知道真相时,我的确很痛苦,不过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车子良娓娓道出自己分析了很久的结果。他点了一根菸,抽了一口。“我太太变了,变得温柔体贴。”一大圈烟雾弥漫在他眼前。“为了曾经欺骗我而深深自责,她甚至愿意跟我离婚,只要我同意让孩子归她。”

    费家齐终于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

    “你答应了吗?”

    “没有。”车子良立刻又改口:“我还在考虑。”然后他询问的眼神看向费家齐。“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不能建议你什么,只能说说我对整件事的看法。”费家齐诚恳道。

    “你说。”

    “你的女朋友还在等你吗?”

    车子良苦笑道:“不知道,我觉得她离我愈来愈远了,不管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距离。”他无奈地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范姜明葳从来没对他说过要等他。

    “也就是说,如果你结束目前的婚姻也未必能成就另一段感情喽?”

    车子良思忖片刻之后才点点头。

    “但是如果你跟你太太离了婚,立刻就导致──个家庭的破碎,你的孩子将在一个单亲家庭中成长,对吗?”费家齐十分中肯地分析给他听。

    “你的意思是赞成我继续这一段婚姻关系?”

    费家齐没有正面回答他。“我想你太太是深爱着你的,不管她用了什么方法跟你结了婚,最终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因为爱你。你不是说她变了吗?既然她能为你改变,你为什么不能也为她改变呢?”

    沉默支配着车子良。

    “也许我该先跟我女朋友谈一谈,我想听听她有什么打算。”许久之后,车子良有了感想。

    “如果你这么认为,跟她谈谈无妨。”

    ———

    费家齐和范姜明葳追逐着时间,将初识的春送进了夏,热恋中又把秋赶进了冬。冬日里,两人比翼双飞到了北京。

    北京首都国际机场的入境大厅里,徐稹等到了久违的费家齐和他的女朋友。

    他朝拉着登机箱的两人招着手。

    “徐稹!”费家齐一看见他立刻加快脚步朝他走去,上前和他握了握手,然后把范姜明葳拉到自己身边,为初次见面的两人互相介绍着。“范姜明葳,徐稹。”

    “你好,欢迎到北京来。”徐稹热情问候。

    “你好。”她大方地向徐稹伸出友谊的手,和他轻握──下。

    徐稹又朝费家齐说话了。“走吧,先上车再说。”他很礼貌地替范姜明葳拉着登机箱,领着两人到停车场,坐上他的北京吉普。费家齐坐他旁边,范姜明葳坐在后座。

    “世滢怎么没跟你一道来?”费家齐等车子出了停车场之后才问他。

    “喔,她本来说要跟我──起到机场接你们的,是我怕她坐车会不舒服,所以要她留在家里等就好了。”徐稹看了费家齐一眼。“她最近变得很贪睡,不让她跟来,她还可以睡个午觉呢。你不介意只有我一个人来吧?”

    “当然不介意。”费家齐朗声一笑,“怎么,她是不是工作压力太大了,睡眠不足啊?”

    “她怀孕了。”徐稹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想到自己快当爸爸了便喜不自胜。

    “真的啊?恭喜你了。”费家齐也十分开心。

    “谢谢。”

    男人们在前座聊着,范姜明葳则在后座默默欣赏沿途的景色。当然,她也听见他们的对话了。世滢?她这才发现费家齐从没跟她提过他学妹的名字。工作压力?原来他学妹在北京也有工作,她脑海里又浮现画册中少女的脸──

    “自己开车上下班吗?”

    “对,我住的地方离市区有一段距离,自己开车比较经济,我每天跟世滢一块儿上下班,在车上还可以聊聊天。”

    “温馨接送情?”费家齐莞尔一笑,这夫妻俩果真如胶似漆。“到你家还有多远?”

    “没多远了,下了机场高速很快就到了。”徐稹说完之后打了行动电话回家。“喂,你醒啦?接到人了,我快下机场高速了……对……好,你跟他说。”他把电话递给费家齐。“世滢要跟你说话。”

    费家齐接过电话。“喂……就是啊,好久不见了。世滢,恭喜你,要做妈妈了……当然来了,跟你们说要带她来就一定会带来的。”他回头对后座的范姜明葳一笑。“好,待会儿见,拜拜。”

    “世滢是不是急着要见范姜小姐?”徐稹笑问费家齐。“我看你待会儿会被她冷落在一旁。”

    费家齐笑着耸肩。“你别称呼她范姜小姐,跟我一样喊她明葳就好了。”

    “OK。”

    他们很快就到了徐稹家。

    李世滢挂了电话就等在家门口了,车子进了车库,她也跟了进去。

    “费家齐!”她笑得好开怀,又见范姜明葳也下了车,立刻上前致意。“嗨!你好,欢迎到北京来。”

    “你好。”范姜明葳朝她微笑的同时,不禁打量了她一番。眼前清丽脱俗的佳人就是那画中少女,但是她比少女时代多了一分温柔婉约;她美得内敛、美得成熟,教人不由得想多看一眼。

    “我们进屋里去吧。”李世滢等徐稹停好了车,搬下行李箱之后,招呼着大家。车库里有个门直通屋内,她领客人进了去,请阿姨替他们把行李搬到二楼去,然后回头对费家齐说:“昨天我就让阿姨把客房和儿童房整理好了,你们待会儿再上楼看看,自己决定怎么住好了。”

    “谢谢你,世滢。”

    “费家齐,我跟世滢可没把你当客人喔,你别那么客气好不好?”徐稹又看着范姜明葳。“明葳,你也一样,千万别客气,客气就不好玩了。”

    “明葳,来,我们坐这里。”李世滢拉着她在起居室的长沙发上坐下。

    徐稹一屁股坐上另一张椅背比较高的单人沙发,扬着眉对费家齐道:“怎么样,我刚才说得没错吧,她们现在是一国,没人理你了,你自求多福随便坐吧。”

    费家齐早坐下了,对徐稹的调侃会心一笑。“你们住这里很不错嘛,环境清幽,我看见一路都有保安人员,社区入口门禁森严,满安全的是吗?”

    “还可以吧。”徐稹答道。“我跟世滢决定搬来这里住也是为了你说的这些理由。”

    “两个人住会不会太大了一点?”费家齐环视屋内偌大的客厅,起居室和饭厅,又记起这是一幢三层楼的house。刚才他已经看见了外面那雅致的庭院。

    阿姨端上四杯茶之后又下去了。

    “我跟世滢的budget合起来,住这里已经替公司省不少钱了。”徐稹喝了口茶说道:“大一点好,朋友到北京来玩就可以住在家里。”

    “你们公司的福利还不错嘛。”

    “还可以。”

    “明葳,你跟费家齐是怎么认识的?”李世滢掩不住好奇,问着身旁的范姜明葳。

    “在一家广告公司的庆功宴上认识的。”她回答地简单而贴切。

    “明葳是模特儿经纪公司的经纪人,”费家齐向主人介绍着。“和我一样受邀列席,就这么认识的。”费家齐体贴地配合著她的说法,免去了她在PUB里喝醉了那一段尴尬。

    范姜明葳感激地对他一笑。

    “难怪我觉得明葳看起来很不一样,我第一眼看见她还以为她是个模特儿。”李世滢毫不吝啬地赞美着。

    “会吗?”范姜明葳低头打量着自己一身轻便的穿着。“我是经纪人,不是模特儿。”

    “不过,我觉得你有模特儿的气质。”李世滢很坚持自己的看法。

    “如果有的话,大概是因为我成天在模特儿堆里打转,耳濡目染的结果吧。”范姜明葳漫应道。“世滢,我怎么看不出来你怀孕了?”

    “喔,才三个多月,头一胎比较看不出来吧。”

    “你们一路搭机、转机的,一定很累了,我看你们先上楼休息一下吧。晚上我们去能人居吃涮羊肉。”徐稹体贴他们一路辛劳。

    “好吧,你也别让孕妇累着了。”费家齐关心着准妈妈。

    “你别把我说得那么娇贵好不好?”李世滢笑着抗议。

    “我是怕徐稹心疼。”费家齐对着徐稹挤眉弄眼的,

    “对对对,我们也上楼歇着去。”徐稹说着就起身拉着娇妻,揽着她要上楼,还回头请他们一块上去。

    在二楼的转角处,范姜明葳发现墙上挂着一幅名为“鹣鲽情深”的水彩画,上头有费家齐的签名,她在画前停下脚步。

    “你画的?”她问费家齐,后者颔首。

    徐氏夫妇也停了下来。“这是费家齐送我们的结婚贺礼。”徐稹解释着。说完,他和李世滢先上了三楼,回到他们的卧室里。

    “他们好恩爱。”范姜明葳在他们消失背影之后,羡慕不已地对费家齐说。

    “就像我画的这幅“鹣鲽情深”,对不对?”他也很羡慕。

    她忽地想起刚才起居室里的闲聊。

    “他们在同一家公司上班?”

    “嗯。”

    “世滢也在电脑公司上班?”她满腹狐疑道:“她不是你学妹吗?学美术的怎么会在电脑公司上班呢?”

    “她是学妹的高中同学,以前她总是跟着我学妹喊我学长,所以我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学妹。”

    “那你是因为她才认识徐稹的喽?”

    “嗯,她其实是徐稹的学妹。”

    “喔,原来是这样啊,不早点说清楚。”她娇嗔道。

    “你现在清楚了吗?”

    “清楚了。”她点点头,心里又惦记起那本画册。“你家里那本画册是看着她画的吗?”

    “不是,我是凭想像画的。”

    “哦?你画得真好。”

    范姜明葳突然觉得心中有点不是滋味,凭想像就能画得那么传神?她想起他那一句“你在我心里,我就画得出你”。他如此擅长心灵作画吗?还是对特别的人才有特别的感觉,她甩甩头,不否认世滢的确很特别。

    ———

    徐稹夫妇利用星期六、日两天权充临时导游,陪费家齐和范姜明葳到司马台长城和龙庆峡一游。这两处位于北京的郊区,交通不方便,于是夫妇俩决定先带他们去看看。龙庆峡是一处天然峡谷,两岸险峰耸立,谷中湖水幽深清澈,有“塞外小滩江”之称,值得一游。舍一般游客必到的八达岭长城而选择司马台长城,这一段是李世滢的建议,她认为这一段长城未经太多人工的重修复建,保留了倾圮的原始风貌,费家齐会比较感兴趣。

    周末假日一过,徐稹夫妇照常上班去了,留下北京旅游导览和一本地图册给他们,要他们自助旅行。

    除了紫禁城、颐和园和天坛等几处不可不游的古迹之外,他们还去了琉璃厂文化街、徐悲鸿纪念馆、宋庆龄故居、老舍故居等地,此外还在各大胡同里流连许久。

    在城区里又搭地铁又乘小巴的,两人玩得不亦乐乎,几天下来,范姜明葳累坏了。

    “你先上楼睡觉去吧。”费家齐见她呵欠连连,催着她回房去。

    “好吧,”她眼皮重得快撑不起来了。“晚安。”

    客厅里留下徐稹和费家齐两人。

    “世滢出差了是吗?”前两天费家齐就听他们提起过。

    “嗯,下午飞香港,后天才回来,赶得上送你们,”

    “怀孕了,出差就更辛苦了,是不是?”

    “就是。不过她的情况还算好,没见她有什么不舒服,就是爱睡觉。”话是这么说,不过徐稹的表情还是很不忍的,

    “预产期什么时候?”

    “明年六月。”徐稹继而将话题一转。“你跟明葳的感情很稳定了吧?”

    “嗯。”

    “准备什么时候请吃喜糖?”

    费家齐考虑着。“还没这个打算,我不想吓着她。”

    “你别这么温温吞吞地好不好?既然两情相悦,为什么不早点结婚?有什么顾忌吗?”徐稹关切道,

    “没有。”费家齐答道,“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也满好的,我并不急着要结婚,顺其自然吧,时候到了再说,”费家齐表明自己所持的平常心。

    两个男人难得有机会促膝谈心。前嫌尽释之后,他们早已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了。

    北京菜的口味重,吃了教人容易口渴。范姜明葳才睡着下久,忍不住口渴便要下楼去找水喝。

    夜深人静,两个男人的对话清楚地传入她的耳里。

    “你知道吗?几天下来我终于发现了一件事。”这是徐稹的声音。

    “什么事?”

    “明葳有几个角度看上去跟世滢很像。”

    “有吗?”费家齐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有一点,神韵很相近。”

    “也许吧。她们都很吸引人,可能有一些共同的特质吧。”

    “有没有移情作用啊?你老实说。”

    费家齐沉吟片刻。“初见明葳时,只觉得被她善良的气质所吸引,当时我并没有多注意她的外表。”

    “善良?”徐稹重复着。“你看,这就对了,世滢也善良,你该不会是──在她身上看见世滢的影子吧?”

    范姜明葳重新移动停下许久的脚步,木然地回了房间,她忽然一点也不觉得渴了,她想睡觉,最好能赶快睡着,失眠是很痛苦的。

    男人们的辩证方兴未艾。

    “可是我从来没有拿她跟世滢做比较,她们是不同的。”费家齐思索之后说道。

    “你会不会是当局者迷,因为她跟世滢神似,所以你情难自己。”

    “徐稹,你这么说对我不公平。”费家齐微愠道。

    “你别生气,我没有别的意思。”徐稹诚恳地向他解释。“我当你是一辈子的好朋友,说这些话只是想提醒你看清自己的感情,避免制造困扰。”

    “我懂,”费家齐了解地点着头。“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

    “那就好,我衷心希望你能跟我一样,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会的。”费家齐的语气无比坚定。

    ———

    徐稹对费家齐质疑的话如青天霹雳,范姜明葳神情恍惚地回了房,躺在床上,那些话犹在耳边盘旋萦绕,久久不退──她果然失眠了。

    移情作用?原来自己在费家齐的心里只是一个替代品,原来他对世滢用情至深,世滢才是他心里的人,所以他可以用心灵画出那么多不同的她,用画笔虔诚地膜拜他心中深爱的她。

    她紧抿着唇,吞咽着切肤的感伤和无奈,盈盈的泪珠在眼睫间漫起,无声地滑过脸颊,湿透了枕。她神魂不属、满心迷茫。

    来北京之前,车子良跟她见了一面,告诉她,他的决定。他要重新经营他的婚姻生活,为他自己、为王妗娣和孩子,也为她。

    她没回头找寻那一段感情,显然它没有通过时间的考验,她不但一点也不觉遗憾,反而因此而轻松释怀,一颗心变得明明白白。从此她可以尽情拥抱费家齐的爱,她是那么地相信他的一片深情。

    情人的眼里容不下一粒沙。她自认容得下费家齐过去的恋情。可她介意,介意他从一开始就矢口否认。

    他说从没有与人相爱的经验,那是真的吗?怕是爱得刻骨铭心,永世不忘吧。他心里永远有一个角落是属于旧爱的,而她这个新欢,充其量不过是旧爱的替身罢了。

    乱纷纷的思绪正被抽丝剥茧地在她脑海里清明了起来,愈清明却令她愈痛苦,她已经深深爱上他了,而他却伤害了她。

    ———

    “累吗?”徐稹拥着李世滢,无限爱怜。

    “还好。”

    “宝宝好吗?”

    “你问他。”李世滢轻抚着自己的腹部。

    于是准爸爸附耳在准妈妈肚子上,辗转倾听,仿佛真能听见什么似的。“他说他想爸爸。”徐稹想当爸爸想疯了。

    李世滢没理丈夫的痴人呆语,严肃地问道:“你有没有发现费家齐和范姜明葳之间有点怪怪的,刚才在饭桌上他们两个没有交谈,只跟我们说话而已,我都觉得有点尴尬。”她侧过头问他:“你觉得呢?”

    “闹别扭吧。恋爱中的人难免偶尔闹闹情绪,很正常的,你别大惊小怪的,吓着宝宝了。”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回头看着徐稹问道:“你觉得明葳怎么样?”

    “很好呀,落落大方,人也长得漂亮,跟费家齐很相称。”

    “嗯。我也这么觉得,真希望早点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费家齐说他还不急着结婚,一切慢慢来。”

    “他跟你说的啊?”

    “嗯哼。”

    “你没劝他吗?”

    “劝了呀,不知道有没有用,他就是那个样子,一点也不积极。”徐稹顿了一下,又说:“不过,幸好他是这种个性,要不然当初一定跟我争得你死我活的,有我就没有他,没有他就有我。”他的口气听起来还满感激费家齐这个可敬的敌人。

    李世滢轻笑。“说来说去都是有你没有他,你不会吃亏的。”

    “那当然,你一定是我的,谁也抢不走。”随着霸气的宣告,他一把拉她躺下拥她入怀。

    “想我吗?”虽然她才出差三天,他还是要问。对她总有诉不尽的情意,道不完的相思。想起那段差点无法弥补的遗憾,他还愧疚不已,对她心疼有加。

    “想你。”她主动送上思念的吻。

    ———

    费家齐发现范姜明葳房里的灯还亮着,犹豫片刻,他上前敲了她的房门。

    “那么晚了,你还没睡啊?”他低沉的嗓音在静夜里听来分外温柔,温柔得令她泫然欲泣。

    “没。”开了门,冷淡地回了一句之后,她立刻转身踱到窗边站着,背对他,望着没有月亮的天空,一颗心沉甸甸的。

    他缓缓走到她身旁。“生我的气?”还是那温柔得可以杀死人的声音。

    她转过身对他微微扯着嘴角,笑一抹忧郁和苦涩,平日亮汪汪的一双翦翦黑瞳,黯淡了光彩。那种我见犹怜的柔弱模样,教他心动,他怜爱地拥紧了她。

    “告诉我,你怎么了?”

    他在她耳边低语着深情关切,顿时令她的胸臆涨满情意,委屈的泪水氾流。她原以为自己已将心门上锁,却在他的拥抱中发现早已等候他的敲叩多时。他像一丛强迳的火舌,引诱她将自己源源送进,让他将她完全燃烧。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她不断重复,含着泪低喊,紧偎在他怀里。

    她好希望那──晚没有听见他和徐稹的对话,什么也没听见就好了。谁来替她洗掉脑海里那段记忆?她苦恼地和自己抗争着,抗争令她心力交瘁,此刻她只想尽情享受他的拥抱。是阴也好,是晴也罢,她早已如一艘小船航进他的海域,尽管气象扑朔迷离,但她已迷失航线,回首无路了。

    他捧着她的脸凝视那蒙眬泪眼,想读出她的思绪。“想家了是吗?”

    她摇摇头,立刻又栽回他怀里。虽然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情绪化,但依旧拥抱她的柔弱无助,吻着她的晶莹剔透。

    “不哭了。”他哄着她。

    她缓缓抬眸,在他唇边低低呢喃:“跟我说爱我。”

    “我爱你。”他立刻浓情地回应她。

    那三个字嗡嗡响着,缭绕着穿进她的耳膜,好真、好美的感觉,那是爱啊!快乐满满地涌塞了胸腔,满得几乎要爆开了,没有人给过她如此强烈的感受,只有他。如果他的温柔是一把利刃,她愿意为它淌血。在他温柔的眼里,她再一次相信他的一片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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