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躺著一颗白色药丸,让他坐在桌旁发呆了许久,开水早就倒好了,他却还不能下定决心;闭上眼,他想到雨蓝那副爱哭的样子,终於叹了口气把药吞下。
虽然喝了开水,药丸很快就通过喉咙,但他胸口却像梗著什麽似的,始终无法畅快的呼吸。
快出门去吧!他告诉自己,只要能遇到雨蓝,能有些事情做,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就在走廊的转角处,他听到了雨蓝的声音,那根本不需怀疑,除了她还有谁是这样充满活力?
「阿姨早!」
「雨蓝,你这麽早就来啦?」
这声音让白浩廷犹豫了一下,然後很快就想到严玉伶,她是饭店的人事主任,也是母亲昔日的同学。
接著,雨蓝嘿嘿笑了几声,「阿姨,我让白浩廷那家伙笑了耶!」
「真的吗?」严玉伶微微诧异的睁大眼,她对雨蓝本来就很有信心,只是没想到效果会这麽快。
「你不相信?」雨蓝鼓起双颊,像个要不到糖果的孩子。
「我相信。」严玉伶摸摸雨蓝的头发,「那你说,你想要什麽愿望呢?」
这下换成雨蓝诧异万分了,「耶?你真的可以答应我一个愿望?」
「怎麽阿姨相信你,你却不相信阿姨了呢?」
「我当然相信罗!不过……这愿望还需要一点时间,等我准备好了再告诉你!」
这丫头看起来颇有诡计,但严玉伶还是爽快的答应,「好,那就由你决定,阿姨全力配合!可以吧?」
「耶~~万岁!」雨蓝乐得像个小印地安人,手舞足蹈。
「好了,我要去忙了,再见!」
严玉伶离开後,雨蓝的脚步声逐渐接近,白浩廷连忙躲到安全门後,果然她是去敲他的门,但敲了几分钟都没人应声。
「这小子跑哪儿去了?真是的!」雨蓝嘟著嘴,不太开心的离去。
这时,白浩廷才缓缓走出门外,感觉自己的胸口越来越窒闷、越来越难以呼吸,仿佛随时都要昏倒了。
原来,这一切只是场赌注;原来,他们根本就不算是朋友!
为什麽?老天爷总要让他听到不该听的话?如果他不知道自己有忧郁症、如果他不知道雨蓝是为了打赌而接近他,现在他应该是个最快乐的人。
☆☆☆
开车兜风了一整天,白浩廷说不出自己去了哪里、做了什麽,只是漫无目标的往前,任由寂寞公路伸展,任由强劲风沙扑打。
天黑了很久之後,他发现自己正前往白砂湾的方向,那是雨蓝第一次带他去的地方,也是他第一次找到感动的地方。
今晚的白砂湾,只有月光如水,星星们都躲起来了,不再眨眼对他说话。
终究他还是孤独的,想起生命中曾出现的人们,竟没有一个他可以谈心的对象,从小到大的荣耀并未带给他平静,只逼著他不断挑战、不断突破,以更高的成绩获得众人的掌声。
当掌声停了,幕落了,他一个人站在阴影中,找不到迷宫的出口。
他默默数著海浪的拍打声,在第三百二十六次浪花拍上岸时,某个脚步声也接近了。他并没有刻意躲开,或许他也有感应、或许他也在期待。
没多久,有人从背後打在他肩上,「喂!你怎麽失踪了?害我找你找了一整天。」
又是那熟悉的大嗓门,又是那拍肩的招呼法,白浩廷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但他就是坚持不做任何反应。
「你干嘛不说话?」雨蓝才跑到他面前,他却又把视线移开。
不会吧?他这是在跟她冷战吗?她可受不了,急性子的她会因此抓狂的!
「喂~~我到底做错什麽事了?你不说出来我怎麽知道?别像小女生一样闹别扭好不好?好歹咱们朋友一场,拜托你就行行好告诉我吧!」
朋友!朋友!就是这两字最伤人,她又何必再次提起?浩廷握紧了双拳,紧闭了双唇,还是不愿意吭声。
「白浩廷,你给我好好听著!」她乾脆捏住他的脸颊,硬逼他对准她的视线,「我赵雨蓝就算有一千一万个缺点,你都可以批评我、纠正我,甚至想跟我打架都行,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是你这样跟我斗气,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如果你一定要判我死刑,也得先宣布罪名吧!」?他被她的手劲捏得脸疼,但没有什麽比他的心更疼。
张开了口,他好委屈、好痛苦的说:「你……你为什麽要我笑?你自己心里明白。」
雨蓝愣了几秒,放开双手,突然想到早上的那场对话,原来这就是导火线!
「你听到了?所以你生气啦?」
废话!这还用问?他根本懒得回答。
糟糕,说来这还真是她理亏呢!她抓抓後脑,不太好意思的说:「哎哟!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小女子计较嘛!」
她以为嬉皮笑脸就可以朦混过去吗?他转过身,只想一走了之。
「你要去哪里?喂!别走哇!」她当然不能放过他,整个人跳上去抱住他,就算是死缠烂打吧!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化解这番危机,为了严阿姨和阿坤叔,为了她做人的原则,也为了他这个奇特的好朋友。
白浩廷只觉得背後一个重物袭来,他连哀嚎都来不及,就被推倒在砂滩上,「五体投地」不说,还吃了满嘴的贝壳砂。
「啊哈——被我抓到了吧!」雨蓝跨坐在他的背上,像个海盗抓到了人质。
这、这是什麽状况?他心中懊恼不已,怎麽他堂堂一个大男人,竟被小自己四岁的女孩压在背上,甚至还像只乌龟般动弹不得!
听到他咳嗽的声音,还夹杂著一点咬牙切齿,她善性大发,帮他转过身来,但还是坚持坐在他的腰上,否则事情是无法解决的!
就这样,奴隶白浩廷被迫躺在砂滩上,任由女王赵雨蓝发落了。
「我承认,一开始是我不对。」她直接道歉,毫不犹豫,「因为严阿姨说,如果我可以让你笑一下,她就会答应我一个愿望,所以我才三番两次的去接近你,这确责非常欠缺朋友之道和江湖义气。」
他冷冷闷哼一声,对於这种小人行径,他不屑发表意见。
雨蓝双手擦腰,继续说下去,「但我的出发点也不是为了自己,我是希望能撮合严阿姨和阿坤叔,他们两人年纪差不多,都没结婚,也没对象,我觉得他们挺来电的,只是谁都不好意思采取主动。如果严阿姨答应了我的愿望,我就会要求他们两人去约会。」
原来如此!他没想要怀疑她,他还是相信她这双明亮的大眼。
「好啦!现在把话题转到我们身上,虽然我的动机不良,但认识久了,总会有感情,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也真的希望你的病能好起来。为了证明我对你的友情,明天我们一起去找严阿姨,我要取消之前的约定,不管你笑几百次,我都不会要求严阿姨做任何事,这样你气消了没?」
他撤撇嘴,无话可说,心想,要是这样就气消了,不就显得自己很容易上勾吗?不行不行,他今天哀怨了那麽久,岂是她几句话就能打发的?
「喂!」她用力拍在他胸前,「别得理不饶人嘛!我承认我错了,也做了补救措施,还对你这麽低声下气的,你是个男人的话,就别婆婆妈妈的了!」
他几乎要笑出来了,让她这麽一说,好像受害者是她似的。
「到底怎麽样啊?本姑娘没多少耐性的!」
她才刚闭嘴,就被他乘机反攻,一瞬间,白色砂粒飞扬,当她回过神後,才发现自己躺著,而白浩廷正好压在她身上。
「小人,居然玩阴的?快给我起来!」向来只有她踩在别人身上,岂有让人压在身下的道理?
总算她也有今天,他得意极了,「谁小人了?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看到他嘴角微微的笑,她试探性的问:「你不生气啦?」
「我可没这麽说。」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他决定还是先「矜持」一番。
「小气!」她伸出双手,像猫爪一样抓在他肩上。
「好痛——」他整个人跳起来,飞也似的逃开去。
「别想跑!」她可是从小就在沙滩上赛跑,谁也比不上她。
白浩廷,二十六岁,患有忧郁症,长期休假中,此刻正被一名二十二岁女子追逐,这非常丢脸也非常可耻,但天晓得为什麽,他竟然觉得畅快无比。
「被我抓到了,还想逃?」
「救命啊!狼女出现了——」
浪花四溅,笑声如铃,就在这温柔的月光下,他们再次找回了纯粹的感情,以及欢笑的权利。
☆☆☆☆☆☆☆☆☆
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时间的前进,即使忧郁症也一样,当白浩廷眼睛一眨,才发现自己的假期已经进入第十天。
看看镜中的自己,从「白人」晒成了「红人」,头发也被阳光染黄了些,然而最不一样的是,他眼中开始有期待的光芒。
吃过药,走出房间,他习惯性的来到大厅,乖乖坐在沙发上等待。
「喂,」雨蓝从背後打在他肩上,「发什麽呆啊?走吧!」
就知道她会来找他的,这份熟悉让他觉得好安心,因此,他任由她拉著他的手,也不问要去哪里,只要跟著她走,去哪里都好。
雨蓝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严玉伶,原来是在主任办公室里,刚好四周都没人!
这下她可以很快解决问题了。
「阿姨,跟你借个五分钟好不好?」
「当然好啦!」严玉伶一打开门,看见雨蓝牵著白浩廷的手,两人就像一对小情侣似的,这让她暗自惊喜,却又得装作若无其事。
雨蓝不想拖拉,开门见山的说:「阿姨,之前我跟你约定说,只要我让这家伙笑一个,你就会答应我一个愿望。」
「没错。」严玉伶点点头,发现白浩廷并没有任何反应。这麽说来,他也知道了?但是他却不生气?其中必然有隐倩罗!
雨蓝指著身旁的白浩廷,手指用力戳在他胸前,「可是呢!现在他变成了我的好朋友,既然是好朋友,就不能互相利用,所以我想取消约定,就当没那回事。」
「哦——是这样啊!」严玉伶点点头,却不认为这两个孩子只是好朋友。
雨蓝又拍拍白浩廷的脑袋,得意地道:「反正这笨蛋已经会笑了,阿姨你的希望也达到了,这结果还算皆大欢喜吧!」
白浩廷一直没说话,虽然他被打来打去的,又被称为「这家伙」或「这笨蛋」,但这就是他所认识的雨蓝,也就是说——他是自找的。
「我懂了。」严玉伶走出办公桌,含笑道:「我很高兴看到你们变成好朋友,但既然你帮我达成了希望,我当然也要回报你一个愿望罗!」
「阿姨,我都说不用了嘛!」雨蓝急得直跺脚。
严玉伶摇摇头,严肃的说:「不行,你都可以对朋友有情有义,我又怎麽能对你言而无信呢?」
「可是这样……我就变成在利用这傻瓜啦!我不要啦!」雨蓝又捏捏白浩廷的脸,把他当黏土人似的。
眼看情况陷入僵局,沉默已久的白浩廷终於开口,「阿姨,其实雨蓝的愿望并不是为了她自己,她是想要撮合你和阿坤叔去约会,关於这一点,我也很赞成,希望阿姨能够实现诺言。」
雨蓝立刻抗议道:「喂!你怎麽这样?我不是说过了我不要欠你人情的嘛!」
白浩廷可没被她的大嗓门吓到,依旧平静地道:「我了解,但这有什麽关系?严阿姨和阿坤叔对我都很好,我也想看到他们在一起。」
「可是……可是……」雨蓝嘟起嘴,「你好讨厌,害我说什麽都不对了啦!」
「那就别跟我吵了。」白浩廷拉起雨蓝的手,擅自作主说!「阿姨,我们的结论就是这样,我们会叫阿坤叔来约你的,请你一定要赏光喔!」
「呃~~没问题!」严玉伶暗自叫苦,但既然说都说出口了,看来也只好硬著头皮去面对了。
「那我们走了,再见!」白浩廷不让雨蓝有机会发言,就拉著她往外走。
当严玉伶要关上门时,走廊上还传来两人的斗嘴声。
「喂!你干嘛拉我的手?」
「好朋友为什麽不能手拉手?」
「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姓白就真的那麽白痴呀?」
「那你刚才还不是拉我的手?还打我的头、戳我的胸、捏我的脸?」
「没想到你这麽会记恨,告诉你,我想怎样就怎样,你管不著!」
呵呵……严玉伶暗自想著,说不定雨蓝和浩廷会摩擦出某种火花喔!
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她答应了要和阿坤约会,那她也该去买件新洋装才是,还有头发也要整理一下……哎呀!她的烦恼可真不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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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严小姐要跟我约会?!」
自从白浩廷和雨蓝来到冰果室,三言两语说明了事件原委後,刘旺坤就陷入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恐慌。
「怎麽办?怎麽办?我这下完了!」刘旺坤对著镜子发愁,「我不知道几百年没约会过了,我连什麽时候该牵手、什麽时候该接吻都忘了,我死定了啦!」
原来年过半百的男人也会像个小男孩啊!雨蓝在一旁看得哈哈大笑,「没想到阿坤叔也有这一天,真是大快人心啊!」
「臭丫头!」刘旺坤忿忿的瞪她一眼,「等你嫁给这小子的那一天,看我怎麽大闹你们的洞房!」
「谁说我要嫁给他的?门儿都没有!」
「你不嫁他还嫁谁?你以为除了他,还有人会那麽傻啊?」
「自己娶不到老婆还敢说别人?羞羞脸!」她用手指刮刮脸颊。
白浩廷被吵得耳朵都发疼了,赶忙插话道:「阿坤叔,你要不要打个电话给严阿姨?好确定什麽时候去接她才方便。」
「哦……说得也对,我……我这就打。」刘旺坤发抖的拿起电话,其实那号码他早已熟悉,却硬是拨错了好几次才拨通。
「喂!我……我想找……严玉伶小姐,我是……那个……刘旺坤……」
雨蓝凑到电话旁想偷听,白浩廷却强拉她走出店外,「别这样,阿坤叔会说不出话的,我们就让他自由发挥吧!」
雨蓝哼了一声,嘟著嘴乖乖地跟他走到大树下,开始算起旧帐,「我说白浩廷,你今天很抢锋头喔!什麽都让你作决定,真看不出来你有这种本事。」
「你看不出来的地方还多得很。」他站到她身旁,替她挡住剌眼的阳光。
「嘿嘿!」她轻笑了起来,「总而言之,事情还挺顺利的,算你有一半功劳,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他想了一想,又问:「严阿姨和阿坤叔真的互相有意思吗?我怎麽一点都没感觉到。」
「哎呀!你不懂啦!他们虽然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但缘分这种事情是很难说的,有时候就算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反正碰上了嘛!」
「是吗?」他从未真正谈过恋爱,就经验法则来说,确实没有资格发言。他只好撇撇嘴问:「那你喜欢怎样的男生?」
「我呀?我喜欢运动型的男生,又高又壮又黑黑的,乐观开朗、风趣活泼。」
她转过头问:「那你呢?」
不知为何,白浩廷觉得心头酸酸的,故意说:「我当然是喜欢温柔的女生,最好有一头乌溜溜的长发,善解人意,又气质高雅。」
「是喔?」她皱皱鼻子,不屑的说:「那种女生很假耶!我不喜欢。」
「我喜欢就好了,关你什麽事?」
「你很吵耶!刚开始都闷不吭声的,现在说话比我还大声喔!」雨蓝敲敲他的脑袋,转身走进冰果室,「阿坤叔,你搞定了没?要不要我帮你求求情呀?」
刘旺坤刚放下电话,满脸都是甜蜜灿烂的笑,「小蓝、小廷,你们要吃什麽、喝什麽,尽管自己动手,千万别客气啊!」
「哇靠~~超嗯心的!怎麽一谈恋爱就变成这样子?」雨蓝做出呕吐状,赶忙冲向门外,「这种地方我待不下去了,还是先溜为妙!」
「阿坤叔,祝你成功,再见!」白浩廷挥挥手,跟著跳上吉普车。
「再见!你们小俩口可要恩恩爱爱的喔!」
「先搞定你自己再说吧!」雨蓝哼了一声,她自由自在过了二十二年,才不会笨得跳进恋爱陷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