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气压不对。」子樵望着她。
「你太敏感了」她摇头。
「或者这种气压适宜室外,我们去沙滩散步?」他说。
她没有意见,跟着他从后面的石梯下去沙滩。
「你喜欢船,喜欢海?」她问。
「只喜欢小舟,不喜欢大船,」他说:「而且喜欢独自躺在小舟上飘荡的感觉。」
「不怕海水把小舟冲到任何地方?」
「我的人生并没有目的,只想随遇而安。」他说。
「没有目的地的人生,是否很空虚?」
「各人想法不同,感觉不同。」他摇头。「虽然没有目的,但在过程中,我尽力。」
「怎?叫做尽力?」她问。「象目前这样?」
「你认为我目前很不好?」他反问。
「我观念比较传统,一个男人不工作,整天呆在家里,虽然你有你的理由,但——我认为并不好。」她坦率的。
「你认为工作是什??每天按时坐在办公桌前,整天手脚不停,也不管思想神游到哪里的就是工作?你的意思是这样?」
「我说过——我传统。」她吸一口气。
「我不反对传统,可是工作的定义真是这样?」他问。
「你认为该怎样?」她反问。
「工作就是工作,不拘形式,不拘地点,只要完成任务,就算有了工作成就。」
「你是说——你就是这样在工作?」她欣喜的。
「那?,你以为谁在养我?」他笑得神秘。
「不知道,有人吗?」她俏皮的。
「看!在阳光沙滩上,你的气压恢复了。」他凝望她。
她微微一笑,没有出声。
「有人说过你很性感吗?」他忽然说。
她呆怔一下,性感?!这两个字怎?会跟她这清淡飘逸的人连在一起,性感?!
「瞎说。」她脸红了。
「真的。」他握住她的手,极自然的。「你鼻尖上沁出来的细小汗珠,你耳边面额上的细小汗毛都好性感,这是我最真实的感觉!」
‘不许说。」她挣不脱他的手掌,也挥不开那又喜又惊又恼的感觉。性感?!
「我可以不说,但感觉其实还是存在。」他日不转睛。
「不要——贼兮兮的望着我,」她急起来,全身都觉得赤热,想冒汗。「我脸上有花?」
‘你很性感。」他还是说。
「雷子樵。」她逼得大声叫。
「你知道吗?思奕托人到处找我。」他立刻改了话题。
「知道。他希望你回香港一次。」
「我根本在香港。」他颇为自得的笑。「以前一个同事通知我家人,于是我就知道了。」
「家人。你有家人在美国?」
「我总不成是石头里进出来的。」
「从来没听你提过。」她吸一口气,平静下来。
两人很自然的手握着手漫步沙滩上。
‘我根本没对任何人谈过我的以往,提过我的家人。」他望着远方。
「你是可以不讲。」
「你想不想知道?」他又望着她。
「我并不八卦,不喜欢探人私隐。如果你说,我很愿意听。」她说得很得体。
「谢谢你。」他用力捏捏她的手心。懂她的意思。
「你——可知道思奕要我回来做什??」他还是不说往事。或者往事的确并不愉快。
「知道一点点。」
「什?叫知道一点点?思奕跟你提过?」他问。
她仿佛很为难似的沉默着。过了一阵才说:
「最好你见着他时才问。」
「我并不打算‘回来’,更不打算见他。」
「那就算了,你也不必知道他为什?找你。」她说。
「与你有关?’他猜。
「不,完全没有关系……她摇摇头。「不要太敏感。」
「思奕比较了解我,或者——他看出了我的矛盾。」他似在自语。
「除了你深藏不露外,你的大胡子也帮了你的忙,没有人能看清胡子后面的你……她说。
「包括你?。他问。
「是。我的幻想并不多,缩以我相信看到的真真实实一切。」她说。
「我明白了。」他点点头。
「明白思奕为什?找你?」她问。
「明白你。而思奕,我永远猜不透。」他说。
她考虑一阵。思朗的事在她心中矛盾着,该不该告诉他?说出来的后果可能有两个:他觉得荒谬或他有兴趣。她不想试探,太冒险。
「或者他只是想念你。」她说。
「思奕事业心强,感情对他并不重要。」
「你呢?」不知道为什?,她就这?问了。
他看她,仿佛在问:你不明白吗?
「我矛盾。事业应该重要,可是感情对我更强烈些。矛盾过后,我逃避,两者都逃避。」他摇头。「而逃避之后觉得太痛若,我又回头——我很糟,是不是?可能把事情弄得一塌糊涂。」
「目前还看不出来哦!」她说。
「好在你仁慈。」他笑。
「与我仁慈与否有关?」
「当然。」他思索一下。」回来之初——我以为你不肯再见我。」
「以前我们有仇?」
「以前——我得罪过你。」
「不觉得。几时?为什??」她问。
「别不承认,我知道自己做了什?,」他还是顾左右再言他的。「就算今天你不理我,我也活该。」
「实在没有那?严重的事。」
「或者——你的感受没有我深,没有我强烈。」
「当初——我们并不接近。」她慢慢说:「而且最主要的,我并不了解你。」
「现在你了解我吗?」
「你离开后我——渐渐明白一些事,你回来当然了解更多些,不过并不‘全’了解,也不算‘深’。」她说。
「有一天——我会让你完全了解我。」他肯定的。「我现在正在准备。」
「我不明白。了解也要作准备。」她笑。
「我与一般同年纪的人不同,」他犹豫半晌,才说:「我比他们多了一番经历。」
她只聪明的望着他,并不追问。
「总之——适当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他有点不自在。说起往事经历,他很「怯」似的。
「我该不该说谢谢?」
「别说谢,只要你肯当名听众我已经很开心了。」他说。
「那?,我们一起等那适当的机会——,可以告诉我的时候。」她仰着头笑,很有信心的样子。
他望着她的神情,仿佛痴呆了。
「每次见你,你好象都有些不同,有点改变。你是不是会变魔术?」他孩子气的。
「我是魔术师,我会把尖沙咀钟楼变走。」她笑。
「什?意思?尖沙咀钟楼?」他问。
「电视里宣传的魔术啊!前说可以把钟楼变走,如果真是魔术,大家可能会口服心服,但只是用镜头特技,就开观众的玩笑了,当观众才3岁?」。真是这样?」他问。
「是啊!得煞有其事,气氛一流,结果——」她耸耸肩,没再说下去。
「你比以前轻松多了。」他欣赏的。
「以前见到你会紧张,」她半开玩笑的。「你甚至没有一丝笑容。」
「我想把自己管束严些,」他考虑一下。」我的感情能放不能收,我怕泛滥。」
「现在不怕?」她反问。
「不知道,」他皱起眉头。「我现在正在训练自己,我不知道会怎样。」
家里面,思奕思朗好象有仇似的,你不理我,我也不睬你,劝解也没有用。两个大人了,固执起来脑袋比小孩子更不能转弯。
公司里,傅尧还是「有礼貌」的约思曼,中午她偶尔会跟他吃餐饭,谈话内容只限公事,她把自己把握得很稳。傅尧呢?一直在表现出无比的耐性,仿佛思曼从来不曾拒绝过他。
思曼的日子过得平稳而悠闲,唯一令她觉得遗憾的是思朗。她知道思朗喜欢子樵不是开玩笑的,她看见过几张思朗画的子樵速写,神韵居然神似。
思朗非常挂念子樵,这大概是真的。
这天思奕回来,神神秘秘的把思曼拉到一边。
「有一个消息,但不能肯定,」他说:「美国的消息是子樵回到了东方。」
思曼不敢出声。她犹豫着,该不该把子樵的事说出来?不可能瞒多久的,思奕总有一天会查出来。
「可是东方这?大,他会在那一个城市呢?」思奕说:「那边的同事答应继续给我消息。」
「我不明白,你为什?一定要查子樵的下落?只因为和思朗的赌约?」
「当然不是,我才不陪小丫头发疯。」思奕摇头。「我不想和他失去联络,他是个朋友。」
「是朋友?或兄弟?」她想起子樵很坚持用的「兄弟」两个字。
「都一样。」思奕皱皱眉。「很奇怪的一件事,起初他离开时我并不觉得,现在却越来越挂念他,好象自己亲人一样。我和他大概有点缘分。」
「谁说他回到东方的?」她问。
「美国总公司里的同事啦!」思奕耸耸肩。‘我怀疑他躲在日本某一个小镇上。」
「日本?他说过喜欢日本吗?」
「他喜欢沿海小村、小镇的风情,他说过,在那种环境里他可以完全放松自己。」
「可不可能——他已回来香港?」突然之间她就说了。然后心口一松,舒坦好多。
「我也想过,因为有同事说在西贡的马路上见到很象他的人,」思奕摇摇头。「但是不可能。回来香港他至少给我一个电话才象话,他又不是来避世的。」
「同事肯定见到的是他?」思曼问。她当然知道是真的,子樵提过这件事。
「就是不能肯定。留了大胡子的人样子都差不多,」思奕笑。「而且我怀疑的事也不一定正确。」
「你怀疑什??」
「子樵的离开是因为你。」思奕正色说。
思曼想了一下,笑起来。
「会吗?会吗?」她半开玩笑的说:「我有那?大的影响力?能使他离开?」
「你低估了自己思曼,」思奕一本正经的。‘你年纪不大,却有成熟女人的风韵,最吸引人的是你那抹淡漠中的自信,很少女人象你。」
「或是你高估了我?」思曼笑。「哥哥眼中的妹妹是否特别出色些?」
「错了,错了,这几句话是子樵说的,」思奕怪叫。「他是这?对我说。」
「子樵?」她皱眉。「他是说这种话的人吗?」
「现在找不到他,你可以说死无对证。但总有一天他会出现,会见人,我会当面问他。」
「不必问,这很重要吗?我觉得对我无影响。」
「你的心肠太硬了,」思奕叹口气。「眼光又高,我怀疑怎样的男人才能打动你的心?」
「我等天外来客。」她笑。
思朗推大门进来,她沉着一张黑压压的脸,也不看他们,径自回卧室,用力关上门。
「连我也被怪上了。」思曼笑。
「她的脾气不改,总有一天吃大亏,」思奕夸张的。「目前这时代,天地之间容不下她这?直爽坦率的人。」
「然而这是优点哦!」
「优点值钱吗?它能令人飞黄腾达?」思奕说。
「怎?艺术家也说这种话?」
「我是有感而发,倒不是为了我自己。」他叹口气。「很多成功人士都不走正途。」
「快捷方式自然是快些,不过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她说。
「不谈这?大的题目,这年头已不是天下人管天下事了,我们只能独善其身。」思奕说。
思朗打开房门,砰砰碰碰的去厨房倒了杯水,又砰砰碰碰的走回卧室。
「她吃了火药?」思奕不满。
「不要再惹她,她是硬脾气。」思曼小声说。
「难道我们就该怕她?」
「她是妹妹,让让她也不行?」思曼摇头。
「她太过分,若再让下去,她可能骑到我头上。」
「别再说了。」思曼示意他别说,因为思朗又走出来,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并打开电视。
「噪音。」思奕还是说了一句。
「思奕——」思曼阻止已来不及。
「不听的人可以走开。」思朗极不友善。
思曼极力压制住思奕,不许他再出声。
「今天工作太忙?」思曼柔声问思朗。
思朗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不睬。
「思朗,我在问你。」思曼耐着性子。
「我听不见。」思朗的态度非常恶劣。
「不要得寸进尺,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思奕忍不住。
「我的事不要任何人管。」思朗过去把电视声浪开得好响,扳着脸又坐回沙发。
母亲从房里出来,她惊讶于发生了什?事。
「你们在做什??吓死人了,这?大声。」她惊叫。
思朗不响也不动,思奕过去把电视音量关小。
「思朗在发疯。」他哼一声。
「什?意思?」思朗双手拍在沙发上,有爆发的意味。「你们凭什?都针对我?」
「怎?回事?小丫头在发谁的脾气,谁又针对谁了?」母亲不悦。「那?大了还吵嘴。」
「没有事,妈妈,」思曼微笑。「思朗今天可能在外面受了气,她开玩笑,妈妈。」
思朗冷冷的哼一声,什?话也不说。
「你们几个孩子从小都不要我耽心,感情一直很好,不要长大了才要我劳神。」母亲坐下来。「小丫头也是,外面受了气怎?可以带回家给哥哥姐姐受呢?」
「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对,」思朗真的好象是个爆炸的炸弹,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我该死,我该下地狱,你们满意了吧!」」
「思朗——」所有人都惊住了,怎?回事?思朗怎?会变成这模样?
只见她满面眼泪,有气有冤无处诉似的,小脸儿胀得象青蛙肚子。
「不要叫我。我知道你们合起来对付我,我知道——什?事都瞒着我,骗我,要我出丑,要我丢人现眼。你们——你们都不是好人。」
思朗一边哭着一边奔回卧室,砰然关上房门。
客厅里有一分钟的沉默,然后母亲最先开口。
「思奕,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事?」母亲很认真。
「我不知道,真是不知道,」思奕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的。「她一回来就是这样。」
「你呢?也不知道?」母亲对着思曼。
思曼格摇头,不敢出声。其实,她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事,却也不能肯定。她不出声是心虚,这件事上,她是不是伤到了思朗?
然而思朗又怎?知道子樵回来的事呢?她猜思朗已经知道,否则不会用这种态度。
「思朗的脾气越来越怪,」母亲叹口气。「是不是上一个男朋友的刺激使她很伤心?」
「是她自己不要人家的。」思奕没好气。「就算后悔,也不能把气出在我们头上。」
「会不会受了委屈?」母亲再问。
「让我进去问她。」思曼吸一口气。
「别去。」思奕阻止她。「小丫头发疯了。」
「等一阵她气消了再说,」母亲摇摇头。」她心中有事,想哭的话就由她哭一阵好了。」
思曼缓缓的坐下来。她心中非常内疚不安。事情因她而起,可是她该怎?办?
一直到父亲回来,吃晚饭的时候,思朗都不曾再出来。母亲去叫过她两次都没有回音。
「思朗怎?了?」一向比较严肃的父亲问。
「她——有点不舒服。」母亲皱眉。
思曼和思奕都不出声。晚饭在沉闷的气氛中度过。
然后,思曼再也忍不住,独自走向思朗卧室。很意外,她并没有锁门。
「思朗。」掩上门,思曼轻轻叫。
思朗木然坐在书桌前,背着门,看不见她的脸。
「如果是我——令你不开心,我诚心道歉,」思曼无奈的说:「我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思朗还是不动,也不出声。
「你要我怎样做我都答应你,思朗。相信我,我心中最珍贵的还是我们兄弟姐妹的感情。」思曼再说。
突然间,思朗掩面哭起来。
「我很抱歉,我对不起你,姐,」思朗极少叫思曼做姐姐,她们都互称名字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已经知道一切?’思曼颤声问。
「我卑鄙。我曾跟踪你。」思朗说。
思曼心中发冷,意识也模糊了。
思朗整个半天都坐在办公室里,有什?事她都叫助手去做,跟平日的活跃开朗完全不同。
「吃午餐吗?「助手问她。
「你自己去吧,我不饿。」她展开一个笑脸,看得出来笑得勉强。
「带点东西给你吃?」
「回来时顺便在下面厨房替我拿一客三文治。」她摇摇头。「一点胃口也没有。」
助手笑一笑,走了出去。
她扔开笔,叹一口气。日子过得枯燥烦闷,时时刻刻想站起来大喊大叫几声,或者大哭一场。昨天她哭过了,莫名其妙的和思曼、思奕吵,自己想想也不好意思,象疯狗乱咬人似的。
但是——自从那天见到思曼和子樵携手漫步之后,她心中一直插着一根刺,怎?会这样呢?子樵不是回美国了吗?他和思曼从什?时候开始的?思曼为什?不肯承认?
真话,当她发现这件事时,她的心有撕裂的痛楚,真的!她甚至感觉到它在淌血,听见它滴血的声音。
没有人会相信她的感情,甚至她不清楚是什?时候发生的。思奕说得对。她对于樵的感情是荒谬,是象开玩笑,子樵走后才发生的。但——的确真实啊!
子樵喜欢思曼,她只好默默忍受痛苦。她最不能忍受的是:她居然在思曼面前剖白了感情,大大的出了一次丑。
办公室门轻响,探进头来的是思曼。
「可以进来吗?」思曼一脸孔的微笑。
「啊——当然。」意外之后,思朗有些不自然。「怎?会想到找我?」
「想来吃免费餐。」思曼笑。「很多工作?现在居然还在办公室。」
「正想去——一起走吧!」思朗故意开朗。
姐妹俩沿着楼梯下楼,她们都想找些什?话题,却又都不知从何说起才好。于是同时沉默。
走进餐厅,侍者介绍了菜式,思朗才透口气。
「今天没有特别精采的东西吃。」
「我其实想跟你聊聊天。」思曼说。
「别说了,是我把事情弄得一场糊涂,我道歉。」思朗举起双手。
「不许这?说,」曼制止她。「都不想事情变成这样,谁都没有错。」
「我是——自作多情。」朗自嘲。
「怎?这样说呢?」思曼皱眉。「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并不是罪过,谁都有权去做。」
「可惜我找错了对象。」
「不。思朗,你要相信我一件事,」思曼按住思朗的手。「我和子樵也只不过比普通略好的朋友,真话。」
「快别这样讲,你想令我无地自容?」思朗小声叫起来。「什?时代了?你想让个男朋友给我?」
「不。这?讲会侮辱了我们三个人。」思曼吸一口气。「感情的事不能让,我们应该公平发展。」
「什?意思?」
‘我还没有认定子樵,他也没有认定我,」思曼说:「也许你会比我更适合他呢?」
「荒谬。」思朗忍不住笑起来。「哪有这样的事?我可不答应,说出来好象小说一样。」
「那?回家之后别再乱发脾气,」思曼拍拍她。「我们自己不觉得,爸爸和妈妈会难过的。」
「是我不好,我会检点。」
「什?时候又变得这?乖,这?听教?‘思曼问。
「经一事长一智,」思朗耸耸肩。「我不能一直顽固到底,总要有进步才行。」
食物送上来,她们一边吃一边聊。
「明天下班一起走?」思曼说。
「你又开始有空?」
「不。子樵要请我们晚饭,」思曼淡淡说:「只有我们俩,他还不想别人知道他已回来。」
「鬼鬼祟祟的,见不得人吗?」
「正是见不得人。他说是避世。」思曼笑。
「不懂这名词,怪!」
「明天说定了?」思曼问。
「我要考虑一下。」思朗谨慎起来。「不能再闹笑话了!」
「我说过,并非故意不告诉你?」
「你也没理由一定要告诉我,不是吗?」思朗居然想得很开。「谁知道忽然之间我会——喜欢他?」
「感情是没道理可讲的,」思曼不以为然。「各方面的条件傅尧比他好得多,我应该选傅尧才是。’
「可是你选了子樵。」思朗极敏感。
「没有。」思曼安定得无与伦比。「我甚至还没有恋爱的感觉。我想我是个不够光和热的人。」
「你已经老了,心如止水,是不是?」思朗笑。
「那也不至于。」思曼也笑。「对子樵,我只能说我还摸不清他,更别说了解。」
「你们不是天天在一起吗?」
‘他不象书,翻开来就可以看得见,他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很深。」
「要真正了解他岂不是要很多耐性?」思朗问。
「是。到目前为止,我相信我还没这耐性。」思曼很自然的。
思朗凝视她一阵,摇摇头。
「其实我也不了解你,思曼。」
「姊妹根本心意相通,了不了解并不重要。」
「今天你一直在逗我开心。」思朗不笨。
「我是姊姊,不该吗?」她看看表。「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公司。」
「你们的公司不是查得很严吧?」
「我自己负责。」思曼站起来。「多谢你的午餐。」
思朗挥挥手,思曼大步走出去。
思曼一走,思朗笑容就立刻消失,再也提不起一丝劲,连眼前的食物也失去了味道。
在那儿又坐一阵,召来侍者签单,正待站起,她看见若有所思,若有所待的傅尧。
「你?!」她立刻又武装起来,展开笑容。「人人都匆匆忙忙赶回办公室,你却站在这儿发呆。」
「刚才我见到你和思曼吃饭。」他说。
「怎?不过来?」
「不敢打扰。」他自顾自的坐下来,显然有话要跟思朗说。
「现在又敢来?就不打扰?」
「我想——思曼可能不喜欢我过来。」他是很周到的。「她最近很忙,是不是?」
「是吧!常常不在家吃饭,我以为她和你在一起。」
「不,不是我,」傅尧连忙否认。‘真的,我绝对不知道她去哪里?」
「可是我知道,」思朗捉狭的笑,带丝顽皮。「你没想到她可能有了新男朋友?」
「是吗?」傅尧脸变了。「可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思朗笑。「你再不加把劲,我看你真的就要失恋了。」
傅尧沉默了半天,他是失神兼失望。
「思曼对你说过什?吗?」他问。
「没有。」思朗又笑,神色有些特别。「你想不想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他住在西贡的一处西班牙别墅。」
「你——为什?要告诉我这些?」他问。
思朗耸耸肩,又摊开双手。
「我觉得你对思曼很有诚心,是真正的好,」她说:‘但这样的事我也帮不了你,你要自己努力。」
「我明白。无论如何很感激你。」傅尧站起来。「我真的很喜欢思曼。」
「祝你成功。」思朗举一举杯。
傅尧告辞而去。
思朗还是坐在那儿。心中有个自责的声音在响,她是不是很卑鄙?她这?做是不是错了?她——不该把子樵的地址告诉傅尧,是不是?
她真是越来越矛盾了。
下午无心思工作。晚上还要去理工上课,很烦很烦。突然间她就失去了耐性。
提早下班,又打电话去学校请假。在中环逛了一阵公司,什?都没买的空手而出。
回家吧!她总不能在街上象游魂一样。
思曼当然不会在,最近她总是陪子樵一起——想得这儿,她的心发烧,妒忌得不得了,恨不得跑去西贡,亲自盯着他们才好。
很意外,思曼比她还早回家,正在看报纸。
「你一个人先回来?」思朗问。
「思奕加班,刚接到他电话。」思曼头也不抬。
「你不出去?」
「有点累,而且可以回来陪妈妈,」思曼放下报纸。「我以为你要上课。」
「教授有事不能来。」思朗胡乱说。
看见思曼在家,她又有莫名的不安,是她拆开了思曼和子樵的吧!越来越无法喜欢自己,这?糟的女孩,大概别人也不愿接受她吧!
「中午傅尧说碰到你。」思曼找话题。
「是。你离开之后看见他,胡乱聊了几句,」思朗吸一口气。「这个男人——还是有它可取之处。」
「是吗?」思曼完全不感兴趣。
「直到现在他还对你不曾死心。」
「我知道。他极有耐性,」思曼不置可否。「他是个极好的朋友,我承认。」
「还有希望?」
「拒绝过,他仍在那儿,」思曼淡淡的。「而且,谁能预料世事呢?」
思朗第一眼看到子樵时,她十分自觉的收敛了所有情绪。她看见子樵仍然和一年前一样,冷淡沉默,唇边带着一丝骄傲。
子樵没有变,改变了的是思朗的感情。她怎?会莫名其妙的爱上了眼前这陌生的男人呢?
她决定今夜少讲话,做一个冷静的旁观者。
于是子樵和思曼在厨房忙出忙进,她都没有帮忙,她今夜是客人吗!
饭桌上,思曼望着她。
「今夜你太沉默了。」她说。
子樵随着思曼的声音把视线移到她脸上。
「你今夜没有骂我,瘀我,也不跟我抬扛,我觉得意外。」他说。
「原来我留给你这?恶劣的印象。」思朗淡淡的笑。「一年了,我大了一岁,应该有进步。」
「进步?个性天生,怎?进步?」子樵说:「活泼开朗,直肠直肚的你变得沉默,与进步无关。」
「不知道。也许突然见到你,一时接受不了这意外。」
「我已经回来了半年。」子樵说。
「你给我的感觉是神出鬼没。思奕还在打听你的消息,如果他知道你已回来半年,一定吐血。」思朗说。
「吐血?为什??」子樵不明白。
「又气又没面子。」思朗笑了。
看见思朗已开始讲话,思曼就沉默下来。她其实也不了解自己心理,为什?要带思朗来?是她要求子樵请思朗的。但——她也无意把子樵「让」给思朗,这太荒谬,感情不是皮球,不能踢来踢去,让来让去。她没有这度量。
带思朗来她是矛盾的,或者——她是小心眼儿想试探一下子樵?这并不是件好事,她明白。她竟这?做了,真是矛盾。
子樵望思曼一眼,她不出声。
「是不是我该见思奕?」他问。
「你自己决定,」思曼淡淡的说:「我不能也不想左右你的思想。」
子樵皱眉。
「为什?这样讲?」他直率的。「我喜欢听你的意见。」
思曼怪他的直截了当,在思朗面前她很不好意思。
「你自己说要避世。」她扯开话题。
「哦!对了,什?叫避世?」思朗问。
思曼松一口气,她真怕子樵固执的牛脾气发作,盯着这话题不肯放松。
「这两个字太严重了,我随便说的。」子樵摇头。「为的是给自己一个籍口。」
「籍口?」思朗感兴趣的。
「一个对自己矛盾的籍口。」他说。
「但是你为什?有矛盾?」思朗双手抬着下巴,眼睁睁的望着他。
「当然——我不是心理变态,」他又看思曼一眼,很明显的,他在意思曼的反应。「我有一段往事。」
「自然是不能讲的往事,」思朗笑。「思曼,他有没有讲给你听?」
「不能讲的我又怎能例外呢?」思曼平静的。
「我答应在适当的时候告诉她。」子樵坦率的望着思朗。「我相信她会懂。」
「只有她能懂?」思朗似笑非笑的。
「任何人都能懂,但是——」子樵的黑眸移向思曼,动也不动的凝望她。「我只希望思曼懂。」
「好浪漫的一句话。」思朗提高了声音。莫名其妙的妒意就涌上来。
「我不是浪漫的人,我讲真话。」他说。
「这年代,恐怕再难找肯讲真话的男人了。」思朗半真半假。「你真难得。」
「不对,许多男人都讲真话,可惜外貌不吸引人或欠缺说服力,不能引起人们注意。」子樵说:「好象以前,你总当我眼中钉。」
「你记仇?你来报复?’思朗叫起来。
「怎?会呢?」他脸上掠过一抹柔情,视线又停在思曼脸上。「你是思朗,是思曼、思奕的妹妹。」
听见「你是思朗」时思朗高兴了一剎那,然而「思曼和思奕的妹妹」这句话,她觉得很不是味道。因为她是他们的妹妹而已。妒意又浓了一点。
思曼装着什?都没听到,没见到,拿两个空碟空盘走进厨房。她听见背后思朗尖起声音说:
「如果我不是他们的妹妹呢?」
子樵没说话,过了一阵,她又追问。
「怎?不出声?」
「我没想过这件事,不知道怎样回答。」他老实的说。
「子樵,你对我有歧视。」思朗说。咄咄逼人的。
「没有,怎?会呢?我从来都当你们是一家人。’
「只当思奕思曼吧!」她不放松。
「你孩子气。」子樵忍不住说:「现在你又象以前的思朗了,牙尖嘴利。」
思朗沉默一阵,直到思曼从厨房出来才出声。
「你也变了很多,比以前肯多讲话了。」她说。
「以前压力太大,矛盾太多。」
「现在呢?一切明朗化了?思曼终于接受了你。」思朗在笑,然而谁都听得出醋意。
「思朗——」思曼的脸色不好。「不要乱说话。」
子樵把视线转向思曼,凝望好久,好久才问:
「你接受了我?」声音深沉,仿佛发自灵魂。「你告诉她的,是不是?是不是?」
「真不知道你们在胡扯什?,」思曼脸红,又顾左右而言它。「吃水果,吃水果。」
「你是不是这?说过?」子樵不肯罢休。
思曼又窘又尴尬,为什?一定要把事情弄成这样呢?这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
子樵望着她,思朗也望着她,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说错话,更不能令思朗难受——这与她的目的有违。
「没有。」她深深吸一口气。「从来没有,思朗,不能乱开玩笑。」
思朗也知道不能过分,思曼对感情的事一向严肃。
「看,子樵多紧张,」思朗哈哈大笑。「我开一个玩笑他就认了真。」
子樵又看思曼一眼,沉默下来。思曼也不说话,一下于气氛就沉闷了。
思朗是受不了这气氛,立刻她就叫起来。
「怎?都不讲话!想闷死我这客人?」
「吃水果吧!」思曼勉强笑。
「雷子樵,你好象在生闷气哦!」思朗捉弄的。
「我——出去一下。」他霍然站起来,拉开长窗就走出去,也不理别人的感受。
姊妹俩都愕然,值得他这?生气吗?
「是你惹他生气。」思朗先发制人。
「思朗,我跟他只是比普通路好一点的朋友,」思曼说:「你说那样的话——很过分。」
「我不相信你看不出他对你已情根深种。」
「没有,完全不是这?回事。」思曼好严肃,很认真,「你这?一说,以后大家见面就尴尬了。」
「男人还这?小器,」思朗咕噜着。「早知如此,说什?也不来。」
「你也生气?」
「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思朗猛然站起来。「我现在出去找他回来。」
「思朗——」
思朗已奔出长窗。
思曼呆怔住了,这件事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怎?越想补救反而越别扭呢?
她自然不能再追出沙滩,只好把吃剩的东西一样样的搬到厨房,又洗好碗,抹好桌子。回到客厅时,刚好看见思朗硬拉予樵回来。
不能控制的。心中也涌上难以控制的酸意。思朗和子樵表现得太亲热了。
「看,我把子樵找了回来。」思朗显得神采飞扬。「答应你们,以后不再乱开玩笑。」
「很好啊!」思曼有点夸张。「两个都孩子气。」
子樵瞪她一眼,径自坐下。很快的,思朗坐到他旁边。
「我们打桥牌,好不好?」她问子樵。
「好。」子樵仿佛赌气一样。
思曼看在眼里。这件事真被她自己弄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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