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早上,第一道晨光从窗子射进来时,方云轩都会第一个醒来然后调皮地捏住身边人的鼻子,用嘴堵上他的口。
用过早饭往往都已日正当中,木屋不远处有一片碎石岗,倒是个练武的好地方。
太阳下山后,两人便从碎石岗回到小木屋,蓝大公子卷起袖子洗菜做饭,方大少爷就托着下巴坐在门口跟他胡闹斗嘴。
门外清澈的湖水,便是他们饭后玩闹的地方。赤裸在月光下的宁静湖泊,皎洁剔透。若遇夕阳斜下,便是漫天的流霞,熠熠生辉。
然而快乐的日子总是过的很快,眨眼之间大半个月已经过去。两人嘴上虽然从不再提那场即将到来的婚礼,却各怀着心事,每每总在欢爱之时疯狂撕扯,誓要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那一夜的星空璀璨无比,明日必是晴空万里。
蓝追靠坐在床上,闷闷不乐地看着正在收拾衣服的方云轩,久久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到底有没有想过,在这木屋中跟我过一辈子?”
方云轩愣了一秒,抬眼看了看他,又继续刚刚的动作。
“有没有?”蓝追锲而不舍,“哪怕只有一闪而过也好。”
“有。”他答道,神情淡然,“不过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们生活在现实中,就要面对现实。”
“跟一个你不爱的女人结婚,就叫面对现实?”蓝追急道,跳下床拉着他的手臂逼他看着自己,“你会毁了三个人的幸福!”
方云轩淡淡一笑,调侃道:“若你不嫌委屈,我们仍可见面,切磋武艺。”
蓝追咬牙切齿:“就是说我要跟一个女人分享我的男人。”
方云轩反手,把他推倒在床上,欺身压了上去,“不,只怕过了明日,你会对我避之唯恐不及。”
“那为何还要来招意我?”蓝追撑起上半身,看着埋头在自己胸前的人。
“我说过,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抬起头,满目哀怨,好似当初主动勾引的那个不是他。
蓝追一个翻身把他压到身下,细细亲吻他精致的眉目,哑着嗓子喃喃低叹:“你就这么狠的心,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悬崖?”
云轩勾住他的脖子,回应着他的吻。“若是地狱,我便早已在下面等着你。”
***
九月初十,艳阳天。
方家堡从一大清早就热闹非凡,登门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给足了方唤天面子。
准新郎方云轩一大早使出现在堡中,被师弟们二话不说就按在椅子上清理起门面来。
眼见吉时逼近,却还不见主婚人出现,方唤天急了起来:“云轩,蓝公子怎么没跟你一同回来?”
方云轩回过头来,微微一笑,“蓝公子今早起来觉得身体不适,来不了了。”
方唤天一愣,虽有不悦却也不便多说什么,“唉……只能在客人中再找位主婚人了。”
方云轩任师弟们把他从椅子上拉起,往身上套红色的新郎衣服。垂下的眼睛直直盯着地板,面无表情。
今早他一醒来,便捏着蓝追的鼻子喂他吃下一颗药丸。这一觉足够他睡到方家堡横尸遍野,鸡犬不留。
说好了要让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真面目,却毕竟……没有见他失望惊怒的勇气。
另一厢的方萌,穿着大红的礼服,端坐在镜子前面。镜中之人面若芙蓉,唇边带笑,满脸幸福模样。
一旁的喜娘见了她娇媚的眼神、忍不住戏谑:“你这大师兄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娶了个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做鬼也风流哦!”
方萌娇嗔微颦大瞪她一眼:“胡说什么呢!”
“可不是嘛,见你其他那些师兄师弟们,一个个羡慕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不要别人对我流回水。”方萌喜滋滋地道:“只要师兄一个人对我好就够了。”
回想起十五年前,父亲第一次带着那个浑身肮脏,却掩盖不住一身傲骨的男孩回家时,自己便被那双骄傲却温柔的眼睛所吸引。从此以后,身边多了一个保护自己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他的陪伴。
十五年啊,方萌温柔的美了起来,双手情不自禁地抚摸着自己的小腹,脸上的幸福美得醉人。
她花了十五年的时间陪着他长大,看着他日渐山类拨萃,光芒四射。她也努力的充实自己,跟着他的脚步,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变为人母。
方唤天宏亮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萌儿,吉时已到,快出来拜堂吧!”
屋里几个女眷嘻嘻哈哈的笑闹起来,七手八脚的扯过红霞披在方萌头上,遮住一脸娇媚。
前厅里张灯结彩,正中央贴着大红双喜,两支雕龙刻凤的红烛,喜气洋洋。
方云轩平静地望着被喜娘搀扶,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方萌,一身的喜红色,紧绞着衣畔的双手,透露出她的紧张。看不见她的脸,却可想像得到她此时必定是满脸喜悦的做自己的新娘。三拜之后,这个陪伴了自己十五年的女孩便成为他的发妻。
可,命运早在十五年前就埋下定数,她注定成为他手中的一颗棋子。
“一拜天地!”这话本来应该由蓝追的口中喊出,现在换成了昆仑派掌门。
“二拜高堂!”方云轩转过身,望着满面欢笑的方唤天,面无表情的曲下了膝。
“夫妻交拜!”红帕之下的容颜,低笑出了声。
晚宴开始,方萌被进入了洞房,云轩端着酒杯,像个寻常的新郎一样挨桌敬酒。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朦胧,独见方云轩面不改色,稳稳的端起了酒杯,举向方唤天:“云轩……敬师父!”
方唤天哈哈大笑,豪迈的一口饮下:“好徒儿,不,好女婿!”
方云轩微微一笑,摊开手掌任酒杯直直落地,四分五裂。原本喧闹的大厅因这不大不小的声响安静了下来,纷纷转身望了过来。
赫然问几十道黑影翻身而入,包围了正厅。
“何方妖孽?竟敢来此捣乱!”人群之中有人喊了出声,却顿时腹痛如绞,一口血从大张的嘴里喷了出来。
不只有他,席内所有的客人都腹痛难忍,抱着肚子呻吟起来。
宫曲臣踢门而入,唇边带着讥讽的笑客,高傲地扫视众人。
一人尾随他走入厅中,一身洁白不染尘烟,清丽脱俗,与那股优雅格格不入的,却是那条缠绕在手臂上的漆黑幼蛇,尖利骇人的毒牙深陷入皮肉之中,紫黑色的血管绷得呼之欲出,却不见一滴血迹。
方唤天满额大汗,青筋浮现的捂者肚子,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地转过了头,看向身旁一派平静的方云轩,倏地瞪大了眼。
他正一脸笑意的望着自己。
方唤天挣扎着要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每动一下,都有如千万只蚂蚁在血管里啃咬般刺痛。
方云轩气定神闲地站起来,“各位不必多做无谓的挣扎,刚刚你们喝的酒中掺了西域盅毒。不用紧张,这毒死不了人,只不过会顺着血管入体内的每一条血脉,只有盅师念咒时,才会剧痛难当。”
众人倒吸口气。
“方云轩,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身为方家堡大弟子,竟然和魔教勾结!畜生!”
宫曲臣气急败坏的上前抽了那人一巴掌,“呸!再从你的脏嘴里说出一个脏字,我就把你的舌头拽下来喂狗!”
方云轩不以为然地看了那人一眼,郎声道:“勾结谈不上,在座各位都欲除之后快的灵隐教教主,便是在下了。”
大厅里一时鸦雀无声,大伙面面相觑。方唤天面无血色的看着这个刚与自己女儿拜堂成亲的男子,不能接受事实,“为……为什么?”
云轩低下头,讥笑着看着他额上不断涌出的汗滴。“师父,不,爹……您在害怕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让你做个明白鬼,为什么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小绵羊,会反咬自己一口。”
他直起身,缓缓走到少林方丈面前问道:“前辈在江湖上行走了数十年,不知可曾听说过青原任家庄?”
这话一出,立刻引起厅内众人骚动,方唤天仿佛料到了什么事,脸色更加凝重起来。
德远方丈处变不惊,缓缓睁开眼睛,只有鼻头上的虚汗泄漏了异状。“自然听说过。任泉风是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便已在江湖中难寻对手,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武林盟主。二十三年前,任盟主娶了西域圣女穆红玲,从此退出武林,回到青原做起来生意。”
“听起来日子似乎过得不错,后来呢?”方云轩把玩着手中的瓷杯,语气平静无波。
“后来……”德远方丈闭了闭眼,陷入回忆之中。“不过几年的光景,任家庄便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山庄被烧成废墟,庄内百余人……无一生还。”
“不,有两个人活了下来。”方云轩接话道。
他回过头看着脸色铁青的方唤天,忽然露出一抹冷酷的笑容,在他耳边开口说道:
“方叔叔,你可还记得遥儿吗?总是喜欢在你脖子上撒尿的任逍遥啊!”
方唤天猛的一怔,眼里闪过一丝恐惧,就像看到鬼一样的望着眼前挺拔的男子。
云轩转过身,看向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剧痛而不住颤抖的峨眉远虚师太,“还有你,齐姑姑。”
“你……你是逍遥?”远虚惊叫:“不可能,不可能!那场火把一切都烧成了灰,不可能还有人活着!绝对不可能!”
“你也可以把我当成鬼。”他笑得很恶劣,“来向你索命的鬼!”
众人议论纷纷,江湖上新人辈出,那场陈年往事在江湖中已经鲜少有人提到。
“你当真是任大侠的后代?”德远方丈惊讶地问,随即又怒道:“任大侠一生光明磊落,行侠仗义,你却遁入邪道,如何对得起你爹?”
“正邪?那只不过是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人口中说出的大道理罢了。这两者之间就只有一线之隔,而大部分人表露在别人眼前的,往往只是虚假的正义一面。”
方云轩伶俐的目光扫视着方唤天与远虚,冷冷笑道:“如果一生的正义,只换来最后被曾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害死的下场,想必我那冤死的爹娘,一定很后悔没有加入魔教。”
方唤天忽然悲痛地喊了出来:“云……任逍遥,你要报仇冲我来就是,为何要处心积虑娶我女儿?”
“因为我想来想去,觉得一刀宰了你实在太便宜你了。任家庄一百三十几口人命,你以为我会让你死得这么痛快?”话音方落,已觉得气愤难耐,长臂左右一伸,抓住方唤天与远虚的衣领,把二人双双摔倒在地。
方唤天难受其辱,欲挺身还击,却不料连站都没站起来,体内各处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不只有他,厅内所有喝过酒的人都无一例外。一时之间哀声四起,更有些功力浅薄者已七孔流血。
夏初九盘腿坐在角落里,双目紧闭,口中喃喃低念着咒词。手臂上的幼蛇随之起舞,被利牙咬过的血管,已经绷起得仿佛要爆裂开来。
宫曲臣脸上始终带着笑意,师父曾经说过,若是回西双版纳,以初九的资质,他有资格成为西域地位最高的神坛祭司。
他们俩人本来就是来帮逍遥报仇的,三人早约定过,今日了结恩怨后,便回到西双版纳,从此再不踏入中原。为了这个信念,他竭尽全力地为逍遥做任何事,只为这连梦中都在期盼的一天。
方云轩一挥手,夏初九便停止了念咒。黑蛇停止吸食血管中的血液,温驯的盘绕在手臂上。
“二十多年前,青原五侠的名号可谓在江湖中无人不晓。我爹任泉风、擒龙手方唤天、永莲仙子齐远蓉、武当弟子杜园、齐远镖局少主张木淮,这五个人在神像面前结拜,一起行走江湖。
“但是方唤天一直为我爹的名声在他之上耿耿于怀,在我爹被推举为武林盟主后,他更是不服气,经常在杜园与张木淮面前口出怨言。
“后来我爹娶了一直被中原人视为邪门歪道的西域圣女穆红玲,便退出了武林,盘下了青原一座牧场,从此不问江湖事。
“爹一直知道方唤天对自己有很多怨言,可是他从来不以为意,待他仍如手足。牧场的生意越来越好,方唤天眼看着义兄从曾经名噪武林的大侠,转变为家财万贯的商人,再看看一无所有的自己,积压已久的嫉妒之心再也隐藏不了。
“他说服了嗜赌如命的张木淮,又找来心仪我爹却被他拒绝而怀恨的齐远蓉,杜园一直苦苦追求齐远蓉不果,却在她利用下也成了帮凶。”
众人屏息听着云轩清雅的嗓音娓娓道来,厅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方云轩对那两人笑道:“小侄当年不过四岁,对真相当然不太清楚。这些只不过是从前爹娘闲聊时讲过的话,我拼凑出来的答案而已。方叔叔、齐阿姨,逍遥说得可都对吗?”
方唤天与远虚神色呆滞,抖着唇无从反驳。
“十月初五,我的生日,任家庄百十余口的忌日。”方云轩轻言浅笑,眼中却浮现出杀意。
“青原镇里都是下农地的老实人,庄里上下除了我爹娘以外,只有把我带大的奶娘会一点武功。那晚,我娘把我托付给奶娘后,便冲入火海。
“奶娘怕那些魔鬼不肯放过我,把自己刚从农场接过来的亲生儿子留在了爹娘房中,充当我被烧死。她抱着我走了整整两个月,夜了就露宿林间,饿了便吃树皮野果,渴了就喝青湖雨水。
“我师傅通天子一直深爱我的母亲,我哀求他留着那四个畜生的命,传授我武功,因为我要亲手替我爹娘报仇。于是他放弃了魔教,带着我回了西双版纳。我固执地想让方唤天尝尝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所以我在三年后回到了中原。”
方唤天此时眼里已积满了泪水,他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的男子,慢慢地与当初那个只及自己腿高的男孩重叠。
四人分了从任家庄抢来家产后,他便如愿的建了这方家堡。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大门口多了一个乞讨的小男孩,每日在他出门的时候乞求一个馒头,却倔强的不肯收他给的一文钱。
他见这孩子破落却有傲气,想起了自己寒酸的出身,便收他做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徒弟。而他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无论资质或头脑,他都让他极为满意,于是把他唯一的宝贝女儿许给了他。
他以为他们有缘,却没想到是场孽缘。
他造的孽啊!
厅内的武林中人无不被这真相震惊,窃窃私语。德远方丈长叹一声,坐得笔直,惋惜地摇了摇头。
方云轩冷冷一笑,继续道:“杜园与张木淮死得那么早,是在我的计划之外,其实便宜他们了。我本来想把你们几个都留到今天,一起杀掉才有成就感。”
远虚师太因心烦意乱,早就乱了真气,被那蛊毒折磨的连连吐出血来。她面色惨白的像死人一般,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当年造下的罪孽,我早就知道有报应的一天。欠下多少年的债,我就背负了多久的良心谴责。”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方云轩,目光深远,“你其实一点都不像你爹,倒是像极了穆红玲……让任泉风到死都不肯放手的女人……我怎么就没早些看出来呢……”
云轩神情冰冷地看着她,眼前布满皱纹的女人,渐渐与儿时记忆中的远蓉姑姑相重叠。那个经常唱歌哄他睡觉,拉着他的手在院子里玩的娇俏少女……
远虚师太哈哈大笑了起来,鲜血不断从口中涌了出来,她却如未察觉,任它滴得满身都是。“我杀了穆红玲,如今她的儿子却来杀我!报应啊,哈哈哈,这就是报应!”
她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来不及给众人错愕的时间,忍着腹中剧痛暗自提气,只闻砰然一声闷响,竟是体内筋脉尽断。失去支撑的身体,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向后倒去,七孔流血,惨不忍睹。
方云轩闭了闭眼,拔出了凤舞剑,锐利的刀锋点向方唤天的喉头,“到你了。这把剑是你传授给我的,我爹当年,便也是死在这剑之下吧?不用擒龙手杀你,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
方唤天任命地闭上了眼睛,“只求你放过我女儿。”
“不!”一声惊呼惊扰了众人。
只见一道大红的身影飞奔而来,直直扑在方唤天面前。
方云轩微一皱眉,看着眼前与自己刚拜过堂的妻子。此时的她已经满面泪水,通红的双眼里充满了惊慌失措。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们才成了亲啊!”方萌激动的大叫着:“如果一切都是为了报仇,为什么不一刀杀了我,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你为何不问问你爹,为什么要背信弃义?”方云咬着牙命令自己狠下心,方萌决堤的泪水,像利刃一样刮着自己的心。
十五年前,当方唤天带着浑身脏臭的自己回方家堡的时候,年幼的方萌便热情地围绕在自己左右,总是用她甜甜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大师兄”。
可怜的她并不知道,早在第一眼起,她便是他为报仇铺路的一颗重要棋子。然而十五年来的朝夕相处,这女子的一点一滴都已融入自己的生活,他方云轩再铁石心肠,毕竟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师兄……”方萌哭得说不出话来,微微抬起了身,抓住方云轩的手拉他抚上自己的小腹,“孩子……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方云轩浑身一震,像被烫到一样抽回了手,瞪大双眼死死盯着方萌的肚子。
四周都发出了惊呼声,谩骂声此起彼伏。宫曲臣紧咬着下唇,气愤地拽起身边一人,一掌就要朝他的天灵盖拍去。
众人却觉得眼前黑影从头顶一闪而过,宫曲臣的一掌还未来得及打出,便已被来人的掌风打出半丈之外,狼狈地撞到桌子上,呕出口血来。
待众人看清来者是何人后,都大喜的惊呼出来。
蓝追满脸怒气,一手抓着从宫曲臣手中救下的人,眼睛却死盯着方云轩。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耐力,才能站在门外一直听他们把话说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前这个昨夜还在他怀中缠绵到天亮的人,竟然是为了复仇而来!
方云轩已从惊讶中恢复了平静,挂起一副绚丽的笑容,仍能谈笑风生。“太过小看你了,妄想用一颗药丸让你睡到天亮,是我的失策。”
蓝追双目几欲喷火,却还是保留一丝希望地问道:“一切,你我之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仇?”
“不然呢?”他轻笑道:“我尊贵的十三王爷,你从生下来便不知民间疾苦,上天早就为我们做了主,你我之间,注定不能两立。”
蓝追此刻恨得咬牙切齿,被最在乎的人玩弄利用的羞辱,使他丧失了理智。身形一闪,快到让人连眨眼的机会都没有,竟已站到了方云轩面前。
望着眼前吃惊的脸许久,他越来越不能控制想把他揉进怀中的冲动。他燕蓝十三,在这世上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尝到爱恨入骨的滋味。
来不及细想,手中的破空刀已经脱离掌握,从左肩直到右腹的血口划破方云轩的新郎服,自己的心,也被撕裂成两半。
宫曲臣与方萌同时惊呼,双双飞奔过去接住方云轩不住后退的身子。包围了整个大厅的黑衣人纷纷抽刀而出,准备决一死战。
蓝追扭过头去,不愿看他脸上痛苦的表情,破空上的血,顺着刀刃滴落在地。墙上那张大红的双喜,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缓缓地开了口,声冷如冰:“给我滚!这一刀断了你我的恩怨,往日种种,全当时南柯一梦。他日再见,不是陌路,只是敌人!”
方云轩低头看着自己胸前被划开的伤口,曲臣与方萌伸过来的手又怎么抵得住流出的血,本来应该是很痛的,他却麻木毫无所觉。想笑,心口却被什么堵住了,压得喘不过气来。
有什么好难过的呢,这个结局早就已料到了呀……
恩断义绝。
他日再见,不是陌路,只是敌人……
早就注定了的,只能做敌人,为何却管不住自己的心,要来招惹你?
到最后,却连自己都赔了进去。
“……这样也好……”一张口,血也跟着呕了出来,“如此……我便不再欠你什么了……”
他对夏初九使了个眼色,趁众人被夏初九扔出的烟雾弹熏得睁不开眼睛时,拉着方萌的手臂消失在浓雾里。
***
云蒸雾绕的神木林一如往日般宁静,侍女们端着水盆在教主房内来来回回,一盆清澈的温水进去,换出来的总是深红色的血水。
宫曲臣被夏初九关在门外,勒令不准踏进房门一步,早就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脑门上憋出一头虚汗。
蓝追那一刀砍得不轻,方云轩从方家堡一出来就陷入半昏迷状态,伤口处流出的血把扶他回来的自己,跟夏初九的衣服都染红了。
想起蓝追,他气愤地捶向墙壁。今日的计划本该天衣无缝,方唤天此刻应该死在云轩的凤舞剑下,哪知半路杀出个惹人厌的家伙!
他知道方云轩为了借助蓝追的内里早日练成擒龙手,与他单独共处了一个月,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云轩看着蓝追时的眼神却让他感到不安,那目光中,仿佛有一种不舍、依恋……
“曲臣,进来吧。”夏初九推开房门,擦拭额头上的汗。
宫曲臣大喜,立刻冲了进去。
方云轩躺在床上,微睁着眼睛看着房顶发呆,上身缠了层层白布,已见不到血迹。脸色有些苍白,缓缓地转过头,对一屁股坐在床边焦急的人轻轻一笑。
宫曲臣这才如释重负,紧紧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
夏初就走到桌前收拾装着各种伤药的瓶瓶罐罐,瞄了眼床上的两人,用极淡的口气道:“你体内的毒已经侵入了肺部。”
方云轩吃力的坐了起来,“……我知道。每次运功的时候,都会觉得肺部痛如刀绞。”
宫曲臣大惊:“什么毒?你什么时候中毒了?”
夏初九答道:“楚岭王炼了十年的丹药,是用几十种名贵草药合起来的配方。这么补的东西,通常都会造成两种极端。教主的内力的确提高了很多,却也被那药性反噬。”
“怎么才能解毒?”
“我们连药引都不知道,如何寻找解药?”
“这是什么话!难道就让他一直这样下去?”他宫曲臣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知道毒已经侵入肺里绝对不是什么乐观现象。
夏初就拿出一本医书,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画着的植物说:“这株草叫仙人醉,能解百毒,是行医者梦寐以求的宝物,却被练武之人视为蛇蝎。”
“为何?”
“医术上记载,仙人醉本身就含有剧毒,药性极强,练武者使用后必被其吸去内力,等于自废武功。”
宫曲臣一愣,安静下来。有不禁恼火起自己来,当初要是没听他的话把那破药丸拿给他吃,也就不会害他中了什么鬼毒。
方云轩悠道:“不,大仇未报,若是为了活命而失去内力,往日我们的努力岂不全白费了?”
夏初九合上书卷,“仙人醉只生长在人烟稀少,空气清新的地方。我在西双版纳都未曾见过它,在这繁乱的中原,可遇而不可求。”
“初九,你说了半天,结果还是没有解毒的办法嘛!”宫曲臣垮下肩膀,不知所措地看着方云轩。后者温柔地对他笑了笑,“没事的,师父不常说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也许是他在天上寂寞了,想我早点去陪他呢。”
宫曲臣一听更沉下脸,“我呸!他寂寞也应该找初九,找你做什么?”
方云轩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你这个小脑袋呀,都在想什么啊!”
“想你。”宫曲臣别过脸去,“你清楚的很。”
方云轩收起笑容,转移话题。“方萌呢?”
“我把她安置在初九隔壁的房间里。”
“她……怎么样?”
“倒也奇怪,不吵也不闹。我去看过好几次,她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无论如何,方云轩的心里对她都是充满愧疚的。一个女孩,满怀期待的与自己心爱的男人成亲,换来的却是这种结局。
是他,毁了她一生的幸福。
“你心软了吗?”
“我……欠她太多。”
“其实我倒有些羡慕她。”他转过头看着方云轩的眼睛,笑中带着苦涩,“至少她可以给你留下一个孩子。而我……倘若有一天我死了,都不知道什么才会让你想起我……”
“傻瓜……”伸出去想要抱住他的手在空中顿了顿,蓝追清晰的眉眼莫名地浮现在脑海中,胸口一阵闷痛,拍了拍他的肩,“你在我生命中,永远不需要靠其他东西来让我记起。宫曲臣在任逍遥心目中的意义,也永远不会有人能够代替。”
“我不管是哄我开心,还是出自你的真心,有你这句话,我便死也瞑目了!”宫曲臣轻笑了起来,“等你报了仇,天涯海角,我也要为你找到仙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