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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朱成碧(中) 第七章 作者:款款
    太子定了半天神,才咽下了胸中这口恶气。他原本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严史的身上,一门心思盼着重力施压,能够榨出案犯。没想到罗敖生竟然用大刑把严史给逼死了,真是一脚踏空万丈悬崖,挤压的他都要爆裂掉了。

    半晌他才按捺住心神驿动镇定了下来。

    他的脸色如银纸,强压着心头怒火脸上竟然还挤出了笑容。他亲自出了勤勉殿,脚踏秋花落叶,走到了罗敖生的身前。他俯身伸出双手亲自扶起罗敖生,脸上的笑容哭般的难看,却还是挂着笑:“罗上卿,或许是案犯命当若此,这些许小事怎能量罪?!罗卿太过多虑了。”

    太子展颜说了头句话,那二句话就好顺气接下去了:“我对罗卿的才智、德性极为认同。,有罗卿坐镇大理寺,这天下无盗百姓无忧。假以时日罗卿定能捕获案犯,使得沉冤昭雪真相大白,是不是?”

    刘育碧大方笑道:“这天下,我对于罗卿若不信任,还能对谁委以重任?”

    罗敖生坦然还礼:“多谢殿下宽宏海量,若是不能将此案破获水落石出。罗敖生愿请辞领受失察渎职之罪责。”

    太子微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静候佳音。”

    太子刘育碧以退为进,逼着罗敖生自立令状。他心中激怒趋缓,这罗敖生只能加劲逼催,切切不能翻脸。他目前势弱不能树敌。刘育碧亲自挽了罗敖生的手臂,送他出了东宫。

    大理寺卿转身之际,抬眼望了一眼八扇楠木门虚掩的勤勉殿。里面阳光不到之处黑黢黢的不见人影,庄简缩在门后再也不敢出来。

    罗敖生的眼神静静的抬起来,沉沉如夜月、冷冷若疾电,贯彻了高抵天井的勤勉殿黑色楠木木门,直直贯中了庄简的面上。只看得黑暗中的庄简犹如被火灼了一般连着倒退了好几步。

    庄简手扶胸口,在黑暗处不断地惊喘。

    罗敖生这个终生劲敌一旦结成,又是不死不休不抓住他不休吧。他出手太快太毒太诡没有招式,他闻之勇气便失不能战不能敌。

    他太深他的确看不透他。

    庄简第一次悔恨,这世间千万人都可以去撩摸去引诱,为甚么他迷了心窍,跟这个铁面罗刹,冥间鬼王勾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假装作正人君子就得了跟人家笑什么笑?非得图了一时欢愉亲了抱了爽了畅快了,眼下后患无穷命也快没了。

    他站在门后暗处终于平生头一遭心生了怯意:现在同他说求饶不玩了,不知成不成?

    ***

    秋为果实丰美之季节。

    虽然是秋风萧瑟秋雨凄凉、风催黄落萎草枯败,但是更有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更在斜阳外之标致景色。

    庄简无心向秋,每日都像那秋之鸣蝉,抓紧最后的时刻残喘悲鸣。

    蔡王孙终于恍然大悟,何谓奸宦谗臣?那便是周维庄这种为取宠以身媚主,佞幸奸臣了。若不是他长得丑,这“娇娆狐媚、惑主殃国”的八个字都映照在他的身上了。

    他现在全天跟着太子刘育碧寸步不离,连回周府或是上朝都要太子派人去迎送,才肯离了太子的目光视线。时时刻刻都粘在刘育碧的身旁,硬生生的挤占了他的位置。

    蔡王孙大怒,若不是现在风向改了,他一定要怒砍了这祸国殃民的妖佞,难道他做了国公太傅也不满意,还想爬的更高吗?

    中书省丞相?

    大司马?大将军?

    世袭王侯?

    或者……

    蔡王孙一回头,正好看见周维庄拿了荔枝在捋皮,一颗颗的捋干净了,亲自递到太子口边。刘育碧也不觉恶心看着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来吃了。

    蔡小王爷大口的喘着气,天降灵犀。

    ——这,这,死周维庄难道是想做皇后么!

    太子有妃但却还未大婚。

    这爱男色的周维庄定是恋上了太子的美色,用尽狐媚手段想要草鸡变凤凰,把他勾搭上手得权得势。一朝太子登基就封了他做皇后,那,那周维庄不是开天辟地的头一个男皇后了?只,只不过,他现在是太傅将来做皇后,由师傅到老婆,败坏人伦辈分混乱阿。更况且他是男人何来子嗣?这刘氏天下不是要为这妖怪所累绝后了吗?还有他不就成了蔡小王爷的表嫂?还是表姐夫?

    这好生混乱啊。

    蔡小王爷由一颗小小荔枝想得到他的称谓?不可不谓想的长远才没有近忧。他胡思乱想想得热切心急,终于觉得头一阵阵眩晕的头都蒙了。

    刘育碧和庄简哪里想到他满脑子的机关绕绕。刘育碧自然很是受用周维庄的讨好取悦。庄简其实是为了不敢落单,谁知道罗敖生真忍假忍?哪一日神不知鬼不觉的派人将他头罩了麻袋捉进了大理寺去,恐怕太子刘育碧把大理寺挖地三尺都搜不出来踪迹。

    他无法,先存心做回小人吧。

    只是庄简的这番心机都白用了。

    罗敖生却是病了。

    自从第二日东宫请罪之后,他接连一月多病重不朝。皇上皇后与朝廷三公、五曹尚书、都令人御医或者亲自前往大理寺探视。御医回道,罗敖生大卿乃是中了风寒,所以体虚至弱,多休息没有什么大碍。

    大理寺卿乃为大司农、鸿胪、卫尉、太常、太仆等九卿中的最权重位高的大卿。人们又俱是眼光透精,登高踩低顶红踩白。于是,朝中但得攀上一点关系的官员纷纷前往探病慰问,弄得大理寺门前车水马龙人生鼎沸。大理寺卿不厌其烦病势倒加重了几分。由此闭门谢客。

    太子本想要周维庄代他前去探望,他似笑似嗔的取笑周维庄:“说不定,罗卿见了你病势倒立时大好起来。”

    庄简苦笑,他若见了我没病也会变得有病,有病便会变得病更重。他摇着头死活不去口中推托:“我被罗卿上次责罚,去见了他的面好生难堪。”

    太子心中倒也欢喜,这人倒记着责打,想必下次再不敢孟浪造次。大理寺卿苛酷多阴煞重,他也不喜周维庄跟他来往过多。于是,他令东宫侍中数人前去大理寺探望。

    侍中回禀,罗上卿说真是病了,整日里卧床在看案宗。

    太子点头道,这人真是个能用的人。

    昔日左相国去世前,皇上曾遣人前去询问。你若不在,这满朝文武有哪个是为朝廷所用?是辅佐国家庙堂之栋梁?

    左相国(丞相)道,罗敖生足已。当时他不过是大理寺的小小监正。数年之后果然为一方大卿。这等人才,若得他助,理国监国重任自当放心。

    刘育碧心中寻思,这人不好财、不好女色、也不浪得虚名。无欲则刚通润圆滑。怎么就找不出他一点缺陷或者爱好呢?

    他沉吟着眼珠子抬起来,正好看见庄简偷偷的看他脸色。

    活该倒霉,两人眼神一撞,瞬息间都转换不了当下的眼神和表情。

    两人同般的机敏灵犀,弯弯绕绕心思都逃不脱了对方心神。

    刘育碧心中一跳,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语又跳出他的脑子里来。“——小老婆吗,整日里阴阳怪气的要人去哄。每天送诗送信送吃送穿,都不敢怠慢。一日不去立马翻脸找事。我,我都快活不下去了!”

    刘育碧心下突然想到了一点,大理寺卿的这场病来得没头没尾好生莫名奇妙、诡异多端。

    而这周维庄态度取诿多变,难道,跟周维庄有关吗?!

    ***

    现实报,还得快。

    周太傅可以时时藏在东宫不抛头露面,但是食君之禄总还得去上朝面君。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庄简位列群臣朝班,朱行站在他的旁边,轻声笑道:“周大人,你可有得罪罗大卿的地方?”

    庄简吃惊:“怎么会有?”

    朱行用眼睛瞄了一下对面的大理寺右丞,小声说我若是你,下朝后就走得快些。

    庄简多伶俐的人哪,立刻抬眼瞧了前面的罗敖生,他久病了一月后初次上朝,皇上对他嘉勉有加留下了他与他叙话。庄简下朝后头也不回,提着袍子一溜烟的跑出大殿,也顾不到什么史部要求诸官身体力行仪表堂堂,立足官威的戒语。没有体统的撒腿顺着外殿长走廊一气跑了出去。

    罗敖生气吞泰山可以咽下这满腹怒气,他的手下却不定有他的能撑船的肚量能耐。

    那些无法无天的刑官狱首,出黑枪捅了他都会把他尸首收拾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残渣。

    他跑得虽快,怎奈何有人提前等着。

    正殿门口,有个三品带刀侍卫看见他冲了出来很是惊讶:“周大人,你怎么冲出来了?怎么好似遇到了什么鬼似的?”

    他说着伸脚一绊,庄简立马摔了个狗啃屎跌倒在了门槛外面。

    大理寺右丞和几名执事直评这时候都跟着到了禁城门外,几个人不由分说,用袍子罩了庄简的头脸,卡住他的脖子,庄简一声也叫不出了。只听得总捕头呵斥侍卫:“好不会说话,哪个是周大人?周大人又看见了什么鬼?周大人一定是看见了罗上卿病好了,高兴还来不及!”

    那宫门侍卫不服道:“我怎么看了明明像是周维庄啊,不过想必是我眼花了,他看见了大理寺卿应该往里面挤才对,怎么没头没脑的往外面逃啊?你肯定他不是高兴傻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大理寺右丞冷冷笑道:“周太傅乃是重恩重义的大贤人。平日里没事多喜欢来大理寺见罗卿。怎么会看见了罗卿反而吓得没命的逃。他可是公务繁忙到连罗卿病重都未有闲暇来探病,眼下自然是忙着跟罗卿寒暄,哪里会逃走?”

    众人自然都点头应承,抓住懵了头的庄简捋胳膊挽袖子的一阵拳打脚踢。他是太子太傅朝廷国公,众人不敢直着陷杀了他。

    眼下只能拿话先挤兑了他不敢吭声,一拥而上痛打他一顿先出了胸中这口恶气再说。

    这指槐骂桑之话好生高招,直骂得庄简脸上涨红羞得无颜抬头。不是他想陷害罗敖生,实在生死大事值不得半点容情。他心中本善,否则怎会觉得无颜再见罗敖生?他若有了一丝一毫的办法还真是愿意坏了良心也绝对不见他。

    他怀了一肚子鬼胎,实在是被逼无奈不得已而为啊。

    这种话怎能说?

    说与谁听?

    一旁的拥平王蔡王孙跟着跑出来看热闹。他笑吟吟的揣着手,看着众人痛打奸臣也不出声阻拦。

    打的好!

    ——他决不容忍这丑八怪好色贼做他的表嫂或者表姐夫!

    想都别想!

    今日这一番风光景象可不比从前。

    昔日庄简总是不请自来,天天腻在大理寺踢也踢不走。而在大理寺众人顾及着罗敖生的眼色行事,他是罗上卿的座上客幕中宾,于是众人忙着陪笑躬身还嫌不够周到热忱,也由得他大摇大摆着登堂入室直直便进罗敖生的书房私室。

    现在他变成了逼着大理寺卿跪地请罪的罪魁祸首,案犯致死的通嫌奸细,竟然在大卿病重时根本一次都不罩面,天天转了方向跟着太子身后拍马溜须,硬生生的把大卿丢在脑后,还跟太子合作了法子整治罗卿。

    这厚颜无耻的人有过于他周某人的么?这都活生生的要把众人的肺都气炸了。

    不迎头痛打这奸臣佞幸,简直对不起这等人臣。

    大理寺右丞恶狠狠的说:“拥平王,我们乃是痛打殿内跑出的盗贼,可不是周太傅啊,你可要看真切了!”

    拥平王蔡王孙笑嘻嘻的说:“周太傅正跟罗大卿叙旧呢。你们可要好好拷打这盗贼,问问他我的大鹦哥飞到哪里了?!”

    庄简听了,魂都飞出了七窍。他平日里枉自许多风流俏倬,谈笑科分,此时这种闲情逸致都不知潦倒瓜哇国去了。吃着哑巴亏,全身被打得痛不欲生,都快死了。

    一些下朝的官员纷纷围了过来看热闹,嘻嘻哈哈的瞧着周维庄出丑。

    有忠厚的忙忙出来劝架说不必再打了。有性匪的也趁机报私仇,掺上一拳一脚痛打落水狗。有怕事的急忙跑去正殿里给罗寺卿报讯。更有好事的,嫌无风不起浪浪起的太小,更是撒丫子直接跑到东宫给太子爷送信去了。

    顿时,朝堂禁宫门口一阵大乱。

    右丞相、大司马、以及大将军三公诸人,纷纷的摇头看着说着,什么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云云,看足看够了才笑着走了。

    大理寺右丞是何等机灵的人。眼看着大理寺大卿罗敖生带了朱行一群人从正殿急忙过来了,一个眼色几个人丢下痛打着的周维庄,一阵风的逃得不见了。

    罗敖生忙走了过来,急忙伸手扶住地上的周维庄,把蒙头的衣服解开。

    庄简被打得鼻青脸肿,发冠也散了,衣服也被撕裂了,披头散发正自晕头转向着,突然被人揭开了蒙头的衣服,他抬脸惊惶的看去,惊呆了。

    庄简一眼看见了罗敖生。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罗敖生。

    这多日不见,罗敖生看似是真的病了,他面容莹白唇无一丝血色,印了黑发黑瞳更是深黑,竟别样的明晰夺目清澈如井。

    他素来人若淡菊静如黄花,这病了一场越发的清减了,真若是一容芙蓉寂寥色,满身的松竹清瘦行。令人看了更觉得他似莹火虫、烛火般黯淡,袅袅云烟般风吹即散。

    这距离太近,都由不得庄简看不见。

    庄简心中不自觉得想到,看来是真的病了。但却是为了什么而病呢?

    他看了看罗敖生,瞧见他上下打量自己头脸上的伤。顿时一阵地委屈涌上来,他本来就心里存了不能说的苦衷,又不得已瞒了罗敖生,心善存了内疚此刻更被人痛打也说不得骂不得,整个人都快爆了。

    这时候借了这个因头,毫无顾忌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披头散发的就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罗敖生心中暗暗叫苦,他连看都不想再看这个泼皮,但是为甚么寺右丞竟然还会笨的打了他一顿啊,这赖皮绝对不能这般打否则沾死你粘死你,把你也蹭下了一层皮。

    他连声说道:“周大人,你先站起来整理一下再说。”

    庄简被打了占住这理,怎么能白白放过这良机啊。他痛哭着就地打滚滚来滚去,沾的身上到处都是黄土树叶,官袍更加破烂不堪了。他滚完了坐起来伸手扯住罗敖生的手臂,继续的大哭起来。几人来拽他,就是不肯起来。

    罗敖生被他拽的头都晕晕了,众人心中都焦急,一会太子赶来这事就收拾不住,闹的都大了。

    朱行比较聪明,见周维庄嚎哭着不住再看罗敖生的脸色,想必有所欲图。

    他把被拽的快晕的罗敖生扶到一旁,跪在地上问庄简:“周大人,你要怎样才愿起来?”

    庄简立刻停住悲声,看看罗敖生的脸低下头道:“我没得空去看罗卿,罗卿说不介意了,我再起来。”

    朱行笑了,回头看向罗敖生。

    罗敖生心头大怒,他哪里是说此事!分明在说前头彼事!他沉下了脸不语。

    庄简见他一脸嗔怒,明白他记起了那夜抱住了跟他亲吻之事。他脸上一红伸手摸摸披头散法的头发,脸上被打破了血也流了下来,又哀怨的哭了起来。

    罗敖生定了定神心中微一衡量。

    他垂头看着周维庄,瞧着他头脸都破了衣服也碎了坐在黄土上哭得悲痛。他微微阖首,道:“好,我不介意。”

    庄简大喜:“真的?”

    罗敖生点头道:“真的。”

    庄简忙从地上爬起来,爬了一半又怕他反悔:“不是假的么?”

    罗敖生道:“不是假的。”

    庄简脸上露出笑容。他被打得狼狈不堪,头脸都破了,外表难看至极。此刻脸上绽现笑容,彷佛放下了满心的重负,他满脸发自内心的笑容,双手紧紧抓住罗敖生的手,脱口说道:“我听说你病了,担心的不得了,又怕你生气不敢去看你。你怎么,怎么?”

    他眼眶一红:“你怎么瘦得这么多了?!”

    罗敖生漆黑的眼珠子审视着他,针扎的一般刺着他的心。阳光下黄土灰尘飞荡在半空中,庄简的眼泪滴在了黄土中,彷佛把一汪不知名的静水,荡起了满池的层层涟漪。

    这人的泼皮和眼泪可不值钱,但是他的无心之话可是千金难买。

    罗敖生甩开了周维庄的手,转身走了。

    这时候,东宫总管王子昌带了几名大太监,气喘吁吁的从东宫方向跑过来了。失声叫道:“周太傅,你被谁打成了这样?”

    庄简看了看他,竟然愣了愣道:“谁被打了?谁被打了?”

    他拍了拍身上尘土,拢了拢头发,竟然转身走了,边走边说:“这里有谁被打了?我怎么看不见哪,真是怪事了!”

    ***

    庄简从禁城正殿中出来。他刚出殿门,就看见前面有四个侍卫模样的人拦住了他。其中一人上前施礼:“周大人,上次中书令萧大人约好了今日往萧府一趟,特令我们前来迎接。”

    庄简才恍然想到,今日的确与萧立有约。他忙答应了。在门口找周府侍从和车辇,周府的仆人车马都已不见了。原来方才蔡王孙出来看见他们顺便告知,周大人要步行着观赏秋景回府,让他们先自行回府了。

    庄简受伤不能骑马,只好一瘸一拐的跟着萧府家人走路前去。他刚走了两步抬眼就看见了路旁,大理寺的侍从官员正在簇拥着罗敖生回衙。罗敖生上了轿子,寺衙的禁军纷纷上马跟着罗卿的车驾回返大理寺。

    庄简抬头瞧了瞧天色,天色阴沉沉的,风声凛飒卷起一些枯叶往天上飞去。

    他紧赶着走了几步就走到了罗敖生的轿子前面。

    大理寺右丞早已经回返寺衙门去了。剩下的人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状况。却看见太子太傅周维庄衣衫褴褛,灰头土脸,满脸青肿的伸手拦着车架,都大吃了一惊。不晓得周太傅想干什么?难道此人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委屈,见了罗卿要拦轿喊冤么?

    罗敖生无可奈何,令人打起轿帘,开口问道:“周大人,你还有何事?”

    庄简苦着脸道:“我实在腿痛,骑马不得。请罗大人送我一程。”

    众人撅倒大怒。罗敖生蹙眉不语。心道,他送他回府倒是不难,只是这轿中狭小怎能挤得下两个人?

    他欠身道:“那请周大人乘轿回府,我骑马即可。”

    庄简忙摆摆手,说:“不用不用。怎能让罗卿劳累?”他说着也不管众人怒目而视,便强行挤进了轿子里。罗敖生吃了一惊忙侧身便要下去。

    庄简扯着自己的破烂袍子,哭丧着脸说:“罗卿可是嫌弃我的身上肮脏吗?”

    罗敖生知他拿话捏着他,只得皱眉坐下。这个官轿乃是十六台的轿子,宽敞稳当,中有敞椅。庄简不胖罗敖生更是清瘦,于是倒也能挤得下。

    庄简紧挨着罗敖生坐下,撩起轿帘吩咐道:“到萧中书令府上。”

    他这大模大洋反客为主的做法,把众人都气得直翻白眼。瞧见罗敖生抬手,执事只好令轿夫抬起大轿,转了方向向中书令府上而去。

    萧府派来迎接庄简的四人,也纷纷上马紧随着这一队人马而去。

    庄简坐在轿里面挨着罗敖生坐下。大理寺卿眼看前方正襟危坐,不理睬他。庄简也是厚颜惯了,佯装看不懂他的脸色。

    他侧着脸面对着罗敖生说:“罗大人……”

    罗敖生正自提防着,突觉的一股子热气喷到他的脸上了。他全身激灵,立刻伸手一推,庄简措不提防,没想到他反应如此生硬,被他一头就推倒轿子楞上,碰的一声磕得他眼冒金星天花乱坠。他头上结结实实的撞了一下。

    庄简吃痛,头上冠帽歪了头发也散了,庄简顿时捂着头嘴巴一咧,眼眶里储着眼泪又要哭了起来。

    外面的侍从听到碰得怪音,紧接着又听到周太傅又哭了起来,相互看了一眼脸上发黑,心中都不由得想到,难道是罗卿动手打人了不成?

    罗敖生怒也不是、嗔也不是,这口气憋得他手脚发凉。老天无眼,怎么叫他撞见了周维庄这个妖孽。不疯不傻却又装疯卖傻,八面玲珑却又朴野愚蠢。让人踢也不走、踩也不着、杀又不得、打又不死,天天在他眼前神灵活现软糙硬抗,简直是要瘴气死人了。

    他只憋得这口闷气化成一把锥刀,又活生生的在肚里软了、化了、棉了、柔了成了一团纱一般的柔软,方才开口说话:“周大人,你又有何吩咐?”

    庄简哭道:“萧中书令请我观菊喝酒,我被弄成了这般样子,确实没脸见人了。”他眼睛瞟了一眼罗敖生身上的紫黑色袍服。

    罗敖生心窝子都搅了起来。他定了心神微微欠身解开身上的袍子,连同明紫色锦带一同递给庄简。庄简眼睁睁得看着他脱下外衣,脸也不扭更无回避,眼睛都不带霎一下的,只看得他把黑袍紫带都甩给他,方才悻悻然的收回目光。

    罗敖生外袍下面竟然还穿着一领袍服,他竟然穿得这么严实。庄简垂头幽幽的叹了口气。

    罗敖生气得发抖,道:“周大人,你暂且穿上吧。”

    庄简垂头哭道:“下官竟让罗大人脱下衣服给我。我好生惭愧。我绝对不能穿罗卿的衣服。”

    这才叫有风驶尽船,登着鼻子上脸。

    罗敖生今日也是放下身架一溜到底了。他伸手拿过自己的锦绣罗衫,亲自给庄简穿上,袍子掖好腰带系上,又帮他把头发拢好系住,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他笑时原本凝重端正的五官都微微易位,眉飞目睨薄唇抿成了一线。竟然是异常的妖媚,媚态四溢。

    庄简看着他的脸,痴愣愣得看了半晌,低下头又哭了。

    不知是眼泪,还是口水什么的,沾湿了一大块衣襟。

    罗敖生笑了说:“周大人,你又哭什么?”

    庄简伸手抹抹面孔,抬起脸来正要说话。突然他脸色骤变,伸手指着罗敖生身上的袍子,吃惊道:“这、这是什么啊?”

    罗敖生低头一看,脸蓦得就红了。

    他身上里面贴身穿着的袍子,赫然就是周维庄前次送来的那件红羚孔雀羽的织锦袍子。这件红翎孔雀羽乃是太子赐给周维庄,而周维庄又为了取悦罗敖生,巴巴得捧了来巴结献媚给大理寺卿的。

    罗敖生无功不收禄,鲜少领他人人情。

    但是这件红翎孔雀羽的袍子着实气派大方,瑞丽端正。它乃是山凤头上鲜红翎毛和孔雀尾翼之红睛绿羽再加了橙色锦线,费了数人三年之人工编就而成的。浓艳而不失大方,正正符了罗敖生的脾性。他虽将之束之高阁不予穿戴,但是每次更衣时都会多看两眼,伸手拈拈。

    这次他久病初愈后头日上朝,虽然穿了时令的官袍,但是久病怕寒,全身的身子骨都冷。于是里面多衬了一件厚袍。也是神差鬼使得伸手便取了这衣。他心中嗜好此衣便将这深红艳丽之服穿在里面,外罩着紫黑色官袍,以为无妨。

    谁知阴差阳错,除了外衫便暴露在外了。

    竟然好死不死的,又被原物主人看见了。

    庄简捏起袍子吃惊的抬头看看罗敖生。罗敖生心道不好,转身退让已是不及。

    庄简已经一伸手便抱住了罗敖生,脸色通红,说着:“你,你真好!竟然把我的衣服贴身穿着……”

    罗敖生涨红了脸,身子被他结结实实的抱住腿都软了,又看他满嘴胡说八道伸手过来搂抱,抬手便打了他一记耳光。“放手。”他两人挨得近,这打也使不上力气。好似撩摸了一下一样不痛不痒。

    外面侍卫听到意外声响,忙问道:“罗大人,有何吩咐?”

    庄简被他又“摸”一下魂魄都飞了,心里都酥了。他心中热切一心要跟他好。虽然心中害怕却是战战兢兢大着胆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声的说:“你喜欢我,我很高兴啊。”

    罗敖生几欲晕阙,一口血就要吐在庄简脸上了。他解释不清辨白不得,说不清楚也说不明白。当初为甚么不把那件烂衣丢出府衙?

    他真恨不得拿了侍卫的刀一刀捅死他。

    哪个喜欢他了?他又喜欢哪个了?

    这浪荡公子除了好,喜欢,就不会说点人话么?

    庄简搂着他得腰,觉得半边身子都如雪狮子向火,全身都软摊了。他心花怒放,绽放的比菊花的千瓣万瓣都要花伸千枝,枝枝怒放了。

    罗敖生伸手挡住他的脸,沉声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叫人直接回大理寺问你的罪。”

    他淫威所致,庄简不敢妄言说话了。但他风月心性忍都忍不住,瞧见了他白皙的手指,张口又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罗敖生全身颤抖,抬声道:“停下。”

    官轿立刻停了。

    罗敖生道:“周大人,你可以直接走着去了。”

    庄简刚抓住一丝眉目刚刚小试风情怎么肯走。几个侍卫听得大理寺卿吩咐,更不与他客气同时就伸手出来,把庄简硬生生的扯下来了。

    庄简抬头一看,才看见路旁房舍精致修竹乔松,碧槛朱门重楼复榭。

    原来是萧中书令府却是到了。

    庄简心中暗骂,这路怎么这么短!这死萧立干么不住在城外!

    再有一里路,他就能夙愿达成。

    只差抬脚一步!

    真真该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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