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少华整个情绪乱成一团。
因为他忘不了,那天带著羞辱的拥抱,最後竟搅拌出如此无法理解的占有欲。
那燃烧在心口的火焰,跳跃在皮肤下的欲望是那样疯狂、鲜明,令他忍不住去找父亲”诉说”,谁料,父亲给他的意见是那麽理智,让他想冲动的”犯错”都不行。
「少华,你在想什麽?怎麽直发呆?」
「没什麽…」江少华抹抹脸,忽地迟疑道:「张旭这几天…有没有跟你说什麽?」
「说?没有啊,前天晚上他打工回来,一下子又出去了,结果直到昨天都没回来!经你这麽一提,我倒忘了去教室问他了!」
江少华脸一青,呆了。
董燕玲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不由得关切道:「怎麽啦?是不是张旭出了什麽事?」
只见他迅速收著东西,落下一句话:「小玲,你先回去!」竟就这样把她丢在网球场,自顾的冲到张旭教室…结果,他昨天及今天都没来上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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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旭?」古冬青漫不经心道:「你怎麽突然问我?」
江少华急道:「那天我走了之後,你没有和他一块儿吗?」
「我干什麽要跟他一块儿?」古冬青梳理好自己道:「你丢下四个洋鬼子给我,我那有空跟他閒聊?」
「你…你不是他直系学长,难道他两天没上课,你都不知道吗?」
古冬青眨眨眼,呆楞道:「直系学长又不是蛔虫,脚长在他身上,我怎麽知道?」
江少华破天慌的忽略了古冬青的冷嘲热讽,转问道:「那他昨天有没有去上班?」
「这我可不晓得,这几天我要练球,没空去找我阿姨!」古冬青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耸耸肩道:「倒是你,你不是三天两头跑去找他,怎麽你现在竟然来问我?」
「告诉我餐厅的电话,我问问看他有没有在那里!」
古冬青翻翻眼道:「我忘了!」
江少华转身便跑,古冬青这才忙提声笑道:「喂,你什麽事那麽急,或许求求我,我能算出他在哪里!」
江少华脚一钉,急速跑了回来,恶狠狠道:「你竟敢耍我!」
古冬青也不知是吃了什麽熊心豹子胆,竟吊儿郎当道:「我是耍你,怎麽样?」
「你!」他一拳便要打下去,古冬青却嘻皮笑脸道:「把我打呆了,我什麽也想不起来了!」
江少华手悬在空中,被他气的全身发抖。
古冬青第一次看到这个小霸王被制的动弹不得,心里又是开心却又是狐疑,他实在不敢相信江少华会为了知道张旭的下落而忍气吞声。
江少华咬著牙道:「我劝你别玩命,有时侯,我也控制不了自己!」
古冬青默然的瞧著他一会儿,才严然道:「你先告诉我,张旭在你心里是什麽样的朋友?」
江少华突地一阵心虚道:「什…麽意思?」
古冬青瞅著他,淡淡道:「那天在厕所,张旭满脖子是吻痕,我想,应该是你的杰作吧!」
江少华实在没料到古冬青会这麽直言无讳,当场惊的满脸通红,怔然一阵,才语意虚弱道:「我是…跟他开玩笑的…」
古冬青眉一皱道:「我不知道你开这玩笑的目的是为了什麽,不过他被你吓壤了,前天一出餐厅,整个人就神思恍惚,我很担心,就先陪他回家拿衣服,让他去我家住了!」
江少华张口结舌的瞧著古冬青,他实在想不到事情会变得这麽严重。
「你可能是一时好玩或…反正我也不了解你在想什麽啦,不过,有些事请你三思後行!还有,可以的话,请把你的女朋友带走,别让他连家都回不了!」
江少华明白古冬青故意将自己对张旭失控的行为当成玩笑,以减化这令人尴尬的问题,这实在足以证明古冬青淳厚的性格,因为他竟没拿这事情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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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同学们要帮张旭办庆祝会,恭贺他跳级升学成功。
半刻,大伙全都到齐时,欢欢笑笑便开锣了。
玩闹一阵,大伙忽然起哄要张旭拉小提琴。
张旭拗不过他们,只好乖乖的准备起来,不一会儿,悠扬而清晰的小提琴声响起,透过灵巧的演奏,这首原本就凄美的AllAskOfYou(歌刻魅影-我所要的)煞时变得更加令人陶醉,尤其用小提琴诠释伤春悲秋的情绪,更显得令人柔肠寸断。
曲子大约拉了四分钟後完美结束,如雷的掌声登时此起彼落,安可声更是络绎不绝,张旭却只淡淡的笑了笑,摇摇头,便将琴收了起来。
大家都明白这功力是他自修而来,所以当初的音乐大赛他才被科班老师除名在外,可是他今天露这一手,无疑让人对老师的”脱窗”叹息。
忽然,江少华出现在门口,全场登时悄然无声。
江少华淡淡扫了全场一眼,总算瞧到了张旭。
他今天看起来十分憔悴,惊愕全摆在脸上,江少华的心一痛,知道他被自己吓到了,便不由自主的走向张旭,一股冲动想将他拉出会场,却忽然瞄到古冬青站在一旁,正铁青著脸瞧著自己,只好停下了步。
「江少华,怎麽这麽晚,张旭的跳级庆祝会都快结束了!」古冬青忽然走出人群,笑嘻嘻的递给他一杯饮料。
江少华怔了怔,马上反应道:「你当我没事这麽有空啊,约这什麽美国时间的庆祝会!」他接过饮料,朝张旭一举道:「喂!恭喜啊!」张旭呆了呆,礼貌的点点头。
「你们干什麽?家里没大人,继续聊天啊!」江少华挥挥手,吊儿郎当的晃到点心桌上吃著,不一会儿,大伙总算又喧闹起来。
戏已开锣,当然得演下去,一群人的目标不知不觉从张旭转到了江少华。
他是天生的运动明星,风采体面五官深明,我行我素的性格不止没有让他失去人缘,反而成了特殊魅力,而且因为平时要与他搭理不就容易,现在他自动出现,在场的人个个都兴奋莫明,三三两两围住了他,聊了起来。
「小玲,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江少华忽然提高声音。
大伙可没听过江少华交了女朋友,因此全场的女生都用欣羡的眼光瞧向董燕玲。
「张旭,我们有事先离开,再见!」他举起饮料朝张旭晃了晃,随及向大伙哈啦几声,便拉著董燕玲走了。
张旭一直是面无表情,他气定神閒的走到厨房拿东西,就像这群人一样,把江少华的出现当成意外惊喜,但他心里却雪亮明白,对於他的出现,自己的惊愕并不纯粹。
尤其看到江少华这麽大摇大摆的把董燕玲带走,他的心里就莫明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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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钥匙声让张旭惊醒,他知道江少华进了门。
张旭几乎马上从沙发上跳起来,站得远远的。
「小玲离开了,昨天和你出去後,回来就整理了衣服,今天…早上走了。」
江少华瞧著他掩不住的颤栗,完全失去他平时的自信,心里不由得有些痛楚,直调适好半日才道:「我知道,是我叫她走的。」
「为什麽?」
「总不能老要她住你这里吧!」
「没关系啊,这里反正有空房间,你这样临时要她走,她能去那里?」
「我要她去朋友家住。」
「何必这麽紧急,她朋友…」
江少华不由得一阵烦躁道:「你不要忘了,我曾两次给你羞辱,你没有为了自己的难堪跟我发火,却为了她跟我争执,你是怎麽回事?」
他猛地坐了下来道:「我明白了,你是怕我把她赶走了,以後会更肆无忌惮的非礼你!」
「不是的,我只是…」
「那你离我那麽远干什麽?过来坐啊!」
张旭走近几步,便停了下来,江少华知道他仍有所顾忌,叹了口气问道:「我又跑到这里,你都没什麽不高兴的情绪要发泄吗?」
「我知道你只是一时情绪失控!只要你别再这麽做…就算了。」话一说完,连张旭自己都讶异自己竟这麽轻而易举就”放过”他。
然而江少华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开心,他无力的笑了笑,眼神低垂道:「不管我怎麽努力,你跟我就像初次见面的朋友一样…」
「什麽意思?」
江少华转开脸道:「没什麽,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你跳级升学要选那个学校。」
「…大概是T大的数学系吧!」
「T大啊…分数很高…」江少华自言自语著,一会儿又道:「喂,你今天再拉那个Kreisler的Liebesleid给我听好不好…嗯…我有没有念错?」
张旭摇摇头,默然一会儿便去调琴。
他发觉江少华今天很奇怪,一种充满无奈的气纷一直围绕在他四周,这使自己无法坚持和他谈董燕玲的事,也令自己莫明的听从他的要求。
「张旭,把它用录音带录下来。」
张旭愣了愣,无言的找出一卷空白录音带顺从他的意思。
江少华喜欢自己拉这首曲子,其实令他有点开心,但他的表情简直像要和自己生离死别,要了个纪念品一样,让人有些不安。
音乐响起,江少华闭起眼,让自己趴在沙发上,享受这场为自己而开的独奏会,心里无限忧郁,他真的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回事,似乎越掩饰对他的感觉反而越将他放在心头…
音乐一停,江少华仍趴在沙发上动也不动,张旭觉得气氛越来越奇怪,便走到他身旁问道:「你…人不舒服吗?」
江少华将脸完全埋在沙发里,闷著声道:「张旭,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件事,你要注意听,我只说一次!」
也不知为什麽,这句话像有一种魔力,让张旭血液瞬间沸腾,全身发热,一下子也分不清自己是难堪还是紧张。
「前两次那样对待你…就像你说的…是一时情绪失控,故意羞辱你的,所以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
等江少华接到录音带时,便指著上面的一串英文道:「张旭,中文是什麽意思?」
「作曲家是克莱斯勒,曲名,爱之悲。」
「爱…之悲啊!」江少华垂下眼神,若有所思起来。
张旭走到他身前,小心翼翼问道:「你在想什麽…」
江少华站起身,和他四目相对,张旭突然觉得气氛很怪异,心里一阵紧张想退後,江少华却看穿了他的意图,轻笑一声:「唷,你今天竟然猜不出来我在想什麽了!」
张旭皱著眉,心里没来由的不安,然而不可否认的,他今天真的搞不清江少华在想什麽。
「我啊,要告诉你一件好消息!」江少华笑了笑道:「学期一结束,我妈说要帮我安排去美国练球,我可能会走职业…换句话说,以後我没什麽时间再来欺负你了!」他突然反手一晃,将一把明亮亮的钥匙递出去道:「还你。」
张旭瞧著钥匙,忽然全身一阵发麻,手竟然无法伸出去接。
「拿去啊,以後你就不用担心我会摸到你家啦!」江少华将钥匙塞进发呆的张旭手里,随及摆摆手道:「走啦!」
看著他走出家门,张旭心口揪成一团,那是种很糟的感觉,像被人抛弃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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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从张旭家离开,江少华就显得心浮气躁,在选手村练球时,脑袋里总不时浮出张旭那忧郁清冷的神情,他知道,这是一种思念,强烈的思念,让他几乎精神崩溃的思念。
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就寝时,江少华便背著教练打电话给他,可打了十来通也没人接,看看表都半夜十一点了,竟还是毫无消息,这使他越发睡不著觉,一颗心直直吊著。
长那麽大,江少华第一次体会思念人的滋味及心里塞一个人的束缚,好似落棋遭到腹背受敌的困局,竟是辗转难眠。
十二点,选手村全部陷入一片死寂,他终於受不了,竟趁教练在洗澡时,掩到他房里偷了车钥匙,直奔停车场将车子开走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花一半时间就到了,车速之快不知给照了几张测速像,等他冲到门口,已是半夜,他急翻全身才想起钥匙早还了张旭,不由得气急败坏的猛按十来声门铃,声声急催,然而房门依然未开。
他侧头一想,正狐疑时,门却开了。
眼前确实是张旭开的门,但江少华却被他的样子吓傻了。
就见他一身制服七零八落,而且湿淋淋,脸色则因异常苍白而显得惨青,活像掉到大水被急救起来的模样。
张旭一看到江少华,涣散的眼神登时转为惊愕。
江少华却因忧心如焚,竟不可克制的突然抱住了他。
直到张旭身上冰冷的水气透进了胸膛,才凝住激动,僵直的放开。
江少华掩不住薄怒道:「你去了哪里!怎麽现在才开门!?」
张旭没有追究他的失态,只露出了畏怯的眼眸道:「我在洗澡…」
「洗澡?我从九点就开始打电话,一直打到十二点都没人接,难不成你洗了四个小时吗?」江少华看他用著苍白发青的手顶著额,神情显得异常疲惫,不禁又狐疑道:「你到底在干麻?整个人像掉了魂一样?」说著,江少华硬板下他的双手,就这麽一用力,自张旭手中忽然掉出了一个东西,锵一声,落到地上。
江少华想寻声找,却见张旭的右腕衣袖忽然浮出一大遍血迹,由於它出现的那麽快又戏剧化,江少华几乎要觉得是自己眼花。
直怔了半秒,才赶紧将张旭衣袖扯开,但见他腕上正系著一条斑斑血迹的白绢。
白绢的存在,引的江少华头皮发麻起来,反射动作就冲进浴室,果然,眼前一缸红色血水怵目惊心的跃入眼眶,吓的他一颗心几乎要窜出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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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少华不知自己发呆了多久,才定下神,严然的走回他身边,平静的解开张旭手腕的白绢。
切割纷乱的伤口,少了白绢的束缚,登时毫无阻碍的漫出鲜血来,一下子就湿了江少华的双掌,江少华以手替绢,紧紧的按住,可鲜血仍自他指缝间钻了出来,竟是怎麽止也止不住。
「你…到底划了几…刀?」江少华脸色苍白的说著。
张旭没回答,江少华当然也不奢望他回答,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烧灼痛楚,似怜似悯却更像生气。
因为他觉得,即便张旭曾有这样的纪录或可能记恨前几日他的失控之举,起码也该跟他说啊,怎麽可以这样不声不响的寻死呢?!
换句话说,江少华实在无法接受自己被张旭拼弃於心门外的事实!
因此,他不得不用尽力气来安抚自己混乱的情绪,然後帮他止血包扎,最後才拉著他到房间坐著。东翻西找的帮他拿出乾衣服道:「你先换好衣服,等一下我送你去医院缝伤口…」他仔细看了看张旭脸色又道:「再输个血。」说完,便默然的背著他,倚在门边。
张旭换好衣服,胆怯的瞧了瞧他,缓缓道:「血不流了,我想…不用去医院了…」
江少华回过身,呆呆的瞧著他苍白的脸色,心一抽,忍不住伸长手,轻轻抚著他面颊,没想到张旭马上脸一侧,躲开了…
「请别…碰我。」
这句话让江少华的手僵在空中,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江少华涨红脸,缩回手,心头难受的要哭出来,却只能咬牙道:「你不想去医院可以,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麽事!」
「你怎麽突然跑了回来…」张旭似乎已慢慢恢复了精神,只是头越来越晕,便支著额淡淡道:「其实,我死不死,跟你有什麽关系呢?你都把钥匙还我了…还问这麽多做什麽?」
江少华心一跳道:「什麽意思?」
「没什麽,反正我是变态的儿子…你不理我很正常…」
江少华倒抽口凉气,激动道:「你干什麽捡著我的话去自杀?你想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吗?」
「你说的没错!我是变态的儿子!我真的是!我对不起妈妈!」说著,他竟然猛地站起身,慌乱的在房间踱著,同时神经兮兮的指著浴室,自言自言般的颤声道:「我现在跟爸爸一样,背叛了妈妈,我竟然背叛了妈妈!为什麽我会做这麽残酷的事!?为什麽!为什麽?」
江少华被他这异常的举止吓呆了。
「都是你,你为什麽要来搅乱我的生活?为什麽?」张旭突然吼著:「你现在做什麽?你来干什麽?你走啊!你已经有了小玲,干什麽还要来我这里走动?你到底什麽意思啊!」
张旭失常的话让江少华心头浮出一种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想法,只觉头脑一片发胀,好半日才艰涩道:「张旭…你是因为我退你钥匙而想自杀吗?」
然而想法还没成形,张旭就看穿了江少华的希望,当场就凝住失控,冷冷道:「我干什麽要为你自杀啊!」
「我随便乱猜的…」江少华心一乱,尴尬的涨红脸道:「…那算我拜托你,告诉我,你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如果不说,我怎麽也不敢回去!」
张旭竟怒道:「那就不要回去啊!」
江少华呆了呆,他第一次看到张旭发这种毫无道理的脾气,一时间竟觉得有些不认识他了。
张旭望著他发楞的表情,似乎醒了神,深吸几口气才道:「对不起,我现在心情很乱…反正…这不关你的事就对了。」他疲累的抹抹脸又道:「你…快回选手村吧!明天不是有赛事!」
江少华平静的望著他一眼,随及摇摇头道:「我放不下心,我叫爸过来看你。」
张旭没有反对的闭上眼,缓缓倒在床上不再说话。
在等待父亲的时间,江少华坐在房门地上,默默的望著躺在床上的张旭。